少年大吃一惊,往前一跃,竟比平日迈得远出甚多,险些跌倒,方才意识到这几日练功,櫰木果的功效融于体内,功力颇有进展。他紧赶几步,到了杜乘风身前,却见杜乘风将手一摆,喊了声,“不要过来!”
杜乘风脚步蹒跚,如酩酊大醉,倒退回来,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鼓得老大,牙关紧咬,神情甚是吓人,看得少年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他却是不知,这花毒入体,有如一把钢刀在小腹剜动,痛楚万端。寻常之人若是误食毒花,还没被毒药毒毙,怕先已疼痛难忍,命丧当场。
这番疼痛饶是杜乘风也经受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少年想要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揪住了衣衫,重重地抛了出去,若不是近日内力长进,怕不摔得骨断筋折,原来杜乘风疼痛之下,兼之毒素攻心,神志已失。
少年爬起身来,几次三番还想扑将上去,把他抱住,哪知道杜乘风拳脚乱舞,竟是力大无比,砂石飞溅,声势骇人,只得跟在左右,心中焦虑万分。杜乘风翻滚多时,越滚越远,到了瀑布边上,猛一个翻身,跌入下面一个老大的水潭当中。
少年不及阻拦,想也不想,跟着跳了下去,沿着潭边来回搜寻,却早没了杜乘风的身影。他想走到瀑布之下,才往水潭中心走了几步,巨大的水流冲刷下来,哪里抵挡得住,脚下一滑,沉入水里,连着吞了几口潭水。他双手乱舞,站起身来,淌水退后了几步,依稀看到瀑布之下的岩石上坐着一个人。
他定睛观看,认出那个人正是杜乘风,见他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任凭瀑布冲刷在身上,似乎如此才能抵消掉体内的剧痛。少年再难按捺,喊道:“大叔!”旋即醒悟,又喊道:“大哥,大哥!”只是他的声音早被瀑布雷鸣般的声响所遮盖。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只好走回岸边,坐在水潭边上观看,心里想:我这位大哥想必是在用什么凶险的法子要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他武功高强,见识又高,认了我做兄弟,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他想来想去,突然想到:等会大哥运功完毕,定然腹中饥饿,我与其在此傻等,不如先去准备吃的。想到这一节,他站起身来,飞奔而去。
他既是功力大增,捉起野兔来,自然不用挖坑设陷阱,大费周章,在山谷中搜寻片刻,看到一只野兔从草丛中蹿出。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出,力道、准头都恰到好处,正中野兔的脖颈,打的野兔翻滚几下,便一动不动。
他提了野兔,在水潭中清洗干净,用木棒串起,放在柴火上烤,过不多时,香味飘散出来。他心里暗道:野兔啊野兔,我取你性命,大是不该,只是我大哥疗伤大耗体力,实出无奈。他若是吃了你,能够有所恢复,将来我一定去庙里烧香,在佛祖面前替你美言。他转念一想,又自觉有些好笑,再往瀑布下面观看,水汽氤氲中,竟然没了杜乘风的身影。
少年惊得一跳而起,心想:难道他到底毒伤难愈,被瀑布冲刷得没了踪影?水潭积水深达丈许,南边一道缺口,复又倾泻而下,流入一条大江。少年心里焦急,连声喊着,“大哥,大哥。”声音里已然带有哭腔。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小兄弟,你肯叫我大哥了。”声音洪亮,虽是水声响若奔雷,却是一字不漏传入少年耳中。少年一跳而起,回头再看,杜乘风正满脸带笑,站在他身后,虽是全身湿透、神情疲倦,却是恢复如常。
杜乘风不等他回答,伏身下去,在野兔旁鼻翼大吸,唏嗦有声,赞道:“我这辈子也没闻到过如此香味。”他指了指野兔,问道:“这是给我吃的?”少年重重地点头,杜乘风展颜一笑,坐了下来,老实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少年见他举止如常,又是欢喜,又是疑虑,忍不住问道:“大……大哥,你的伤好了?”杜乘风抹了抹嘴巴,笑道:“亏得我聪明,想出来这么一个巧妙的法子,总算把‘五毒散’的毒素逼了出来。”他嘴上说得轻松,殊不知却是凶险万分。只因“五毒散”系五种剧毒之物配制而成,或阴寒、或阳炎,相生相克,比起这五种剧毒单独施用又要厉害许多。杜乘风凭着浑厚内力,将毒素一点一点逼出,唯有最后一股余毒藏之于心脉之间,驱之不去,他服食花毒,正是想要借着花毒之力,以毒攻毒。只是花毒究属纯阴、纯阳,抑或阴阳相杂,已然不知,更何况其力道又是霸道无伦,若是驾驭不住,不仅攻毒不成,反受其噬,那便直落无间地狱了。
少年虽是不懂此间奥秘,见他服食剧毒,大受折磨之下,竟然行走如常,心里也是骇然。杜乘风吃罢野兔,心满意足,念及方才疗毒之凶险,环顾了一遍山谷,忍不住叹道:“这里风景不错,死了之后,能够埋在此地倒也是美事。”他见少年脸上露出惊诧之情,又说道:“只是现在可死不了,还有事情要办,也该离开此地了。”
少年问道:“我们去哪里?”杜乘风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不管去哪里,有件事情那是一定要去做的。”少年问道:“什么事?”杜乘风大笑道:“当然是喝酒了!老子已经足足一个多月没有喝过酒了,再不喝酒,不用下毒,就已经被肚子里的馋虫给馋死了。”
两个人当即离开山谷,走了约莫三四里路,听得道旁马蹄声响,抬头去看,一群野马从斜刺里奔了过来,头前一匹野马见到杜乘风奔腾跳跃,看似十分欣喜。杜乘风看到也是大喜,笑道:“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他与少年各自翻身上马,群马奔腾,到的安平镇外。离开百十步远,两人跳下马来,野马绕行一圈,复又呼啸而去。两个人目送野马离去,缓步到了小酒馆的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物事凋敝,从窗户往里看去,竟然是人走屋空,问左邻右舍一打听才知道,自那一晚杜乘风带着少年离开之后,酒馆老板突生归意,辞退了伙计,出清了店里的家什,独自一人返回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