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重新上了马车,驱车前行,一路无话,巳时时分到了东关城外,混杂在络绎不绝的人流当中,进入城门,雄伟的东关城展现在眼前。几十万幢房屋楼宇鳞次栉比,一直铺展到了天边。街坊瓦市错落有致,玉带河自西向东横贯流过,沿河两岸数不清的酒肆歌楼,写不尽的文章风流,远处的皇城尤其显得肃穆沉重,高耸入云的缭凤台俯视着整个东关。
穆枫驾着马车缓步而行,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市坊,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商贾、士子、农夫、工匠、差役、苦力川流不息,更有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穿行其间,与路旁绽放的花朵相映成趣,美不胜收。穆枫看上去兴致大好,陶醉其中。三王爷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发觉这条街上的人有些异样?”穆枫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条街上至少藏有二十几个江湖高手,有的来自江南,有的原本盘踞塞外,此时聚于东关,想必都是曹嵩花重金聘来,对付你我的。”三王爷悄悄伸手入怀,紧紧握住了绣金刀的刀柄。
穆枫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看到药材铺门口那个富商公子模样的人吗?他是神农帮帮主宇文秀,擅使毒药、暗器;在他身后站着的乞丐名叫罗黑黑,本是丐帮长老,只因诱奸良家少女,被丐帮驱逐,一直在塞外做着无本的买卖。你再看街道对面站着的那两个壮汉,那是太室山的孟氏兄弟,哥哥孟鹊,弟弟孟陀,都是天生神力,祸事闯了不少,倒非大奸大恶之徒。”这时候迎面香风阵阵,走来一群女子,个个步态轻盈如风中垂柳,眼波流转如明月秋水,不住地朝三王爷身上瞥。
穆枫笑道:“这群女子是内教坊的歌伎,为首的唤作虫娘,练就一个百花乱阵,迷倒过不少英雄好汉。”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别看虫娘的相貌、打扮活脱脱像个女子,其实他根本就是个男人。”三王爷忍不住打量了虫娘几眼,见他云鬓笼起,双娥婉转、脸若桃花,步态娉婷,若不是穆枫点破,任谁也料不到眼前之人会是个男子,叹道:“真是想不到,这天子脚下竟然藏着如此诡异莫测的天地。”穆枫说道:“王爷眼中所见自然是庙堂、朝廷,是举官施政、治理万民,是堂堂之师、严严之阵,如今我们所经历的却是江湖。有道是,有人心的地方便有江湖,但不知道这庙堂与江湖是否真能分得清楚。”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其实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他下巴微微一抬,三王爷循着看了过去,看到街旁大槐树下停着一抬轿子,轿帘垂下,看不清楚里面坐着什么人,好奇地问道:“你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怎么会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穆枫说道:“因为我看到那些人从轿子旁经过时,眼神里都露出了一丝惊惧。”
听了这话,三王爷悚然一惊,脱口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穆枫反问道:“我在明处,敌在暗处,若是领兵打仗,遇到此种情形,你会怎么做?”三王爷不假思索,说道:“有道是以不变应万变,我会让将士好生休息,静观其变。”穆枫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说道:“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好好喝上一杯。”三王爷一怔,再看到他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胸中激起一团豪气,大笑起来,朗声说道:“说的正是!我们一路鞍马劳顿,确实应该喝上几杯,好生休息。”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听到他的话,街上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会功夫,穆枫已经驾马到了一家酒楼门口。这酒楼临江而立,三层楼高,一面酒旗迎风招展。两个人跳下马车,任由下人过来牵马,自顾自往楼上走去。伙计迎上前来,将两人领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落座,少时片刻,送上来酒菜。三王爷手扶栏杆,向外眺望,看到栏杆外面,玉带河汹涌奔流,河面上来来往往穿行着各种快船、乌篷船,片片白帆点缀,河中沙洲上郁郁葱葱,水鸟翔集,他久处塞外苦寒之地,眼前的景致多时未见,心情舒缓,似乎浑忘了周遭强敌环伺,连饮了三杯,将酒杯一顿,问道:“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穆枫说道:“我算了算,该是有五年又七个月。”三王爷连连点头,说道:“思虑周全本来就是你做事的风格,难怪皇兄如此信任你。”他话锋一转,问道:“穆枫,你说句心里话,在你看来,我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穆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染病之前,国主可谓气度恢弘、好贤求治,开一世之盛世,不输给史书上任何一位明君,大病之余,性情不免有变,偏听偏信有之,猜忌狐疑有之,所以才使得奸人得逞,几于兄弟阋墙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始终相信,只要国主病体痊愈,定然能够做回那个爱民恤物的好君主,再有王爷和一班忠臣辅佐,必能清除奸佞,重整朝纲。”三王爷双掌一拍,说道:“对呀,还要开疆拓土,先将北边的胡人制服。我听说,继续往西走,还有数不清的国家、部落,只要我们兄弟同心,内除奸臣,外御强敌,就定能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穆枫心念一动,想说点什么,又见他兴致勃发的样子,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只是淡然说道:“只盼国主早日康复,还能像原来那样英明神武、心系万民,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两个人正说着话,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走上来一个少年,手上搀扶着一个中年男子。两人的衣衫俱都破旧,却洗涤得干净,那中年男子怀抱着一把柳琴,两只眼睛只见眼白,不见眼黑,原来是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