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没想到黄澎一个文官居然有胆色率军出击，再一次看到黄澎，他还是那个模样，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只瘦了许多，身体显得极其单薄。坐在高头大马上小小一点，虽然穿着一件短棉甲，但却给人一种风一吹就要飘起来的感觉。</p>
他头上戴着一顶小号铁盔，因为雨水太多的关系已经有些锈迹。帽檐下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但一看到高原，神色突然一亮，变得灼热起来。</p>
被这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看到，高原禁不住又将身体缩了缩。</p>
“前面可是李自成。”黄澎一眼就认出这个闯军大头领，身下的马向前两步，居然走出队列。他的右手握在宝剑柄上，放声大笑，“闯贼犯我河南已一年多，总算见到你，当真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今日一见，原来却是一个山野村夫。哈哈！”黄澎中气不太足，笑了两声，声音有些暗哑，面色也有一种病态的潮红。</p>
听了这话，李自成大声道：“来得可是开封推官黄澎？”</p>
“正是黄某人。“</p>
李自成点点头，“你这样官儿倒少见，比高名衡和朱恭枵强，见了我居然面无惧色，也算是个人才。开封城破在即，你这样的人才死了倒也可惜。还不如下马受降，将来俺老李得了天下，少不了封你个大官做做。”李自成这声音不大，但低沉浑厚，传得老远。</p>
黄澎冷笑一声：“乱臣贼子也敢窥视神器，就不怕被诛九族吗？”</p>
李自成收起笑容，淡淡道：“九族，老李我的祖坟都被你们刨了，还怕什么诛九族。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唯兵强马壮者居之。现在的大明朝还有多少兵可派？这天下早晚得姓李。”</p>
“哦，姓李？”黄澎讽刺一笑，“沐猴而冠，你就一个小蟊贼，永远都是小蟊贼。今日就要取你狗头，祭奠我河南死难百姓。”</p>
“你要取我性命？”李自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放声大笑，“黄澎，你是在说胡话吧？”</p>
黄澎突然闭嘴，睁大眼睛定着李自成身后的高原，这目光亮得吓人。</p>
高原被他看得心中颇不自在，他也知道黄澎想让他干什么？</p>
高原是闯军将领的身份开封城的官吏都知道。而且，开封人还知道高原心向朝廷，已经答应周王做他的内应，以便在必要的时候起事响应城中明军。</p>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p>
黄澎一直以为高原在闯军中不过是一个普通小校，今日一见，却愕然地发觉高原的地位不低，而且一直都呆在他的身边。如果高原现在突然反水，抽刀杀了李自成，开封之战就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p>
闯军自来就是一个松散的军事团体，成分复杂，派系众多。有陕西人、山西人、河南人，高级军官中也有当初一起起事的弟兄，有明降将，有新加入的河南氏族。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分崩离析，靠的就是李自成强有力的政治心术和军事才能。</p>
可以肯定地说，只要李自成一死，这支几十万人的大军马上就会陷入选举新领导人的混乱中，自然也顾不上再围开封。</p>
如此一来，开封之围不解也得解了。</p>
可是，高原也知道，他若要杀李自成也很容易，只需一刀下去。</p>
可是，一杀李自成，自己就彻底地成为闯军的头号公敌，人人杀之而后快。甚至有可能出现杀高原者就是新闯王的局面。</p>
且不说自己能否在杀了李自成后安然逃脱，就算跟着黄澎他们退回开封，也不过是一个等死的局面。老实说，高原对明朝还能延续多久没有任何信心。一个王朝腐败了，没落了，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p>
把自己的命运同一条已经四处漏水的大船捆在一起，失大于得。</p>
君子不为。</p>
内心中，高原是很愿意帮明朝除李自成这个大患的，他的手放在刀柄上，已经捏出汗水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把刀却如重千斤怎么也拔不出来。</p>
看到高原迟迟没有动手，黄澎的眼神渐渐暗淡起来，代之以一股深深的鄙夷。</p>
李自成见黄澎眼神诡异，禁不住回头看了高原一眼。</p>
高原心中一惊。</p>
对面的黄澎突然大叫一声，“高广，快动手……”正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霹雳，将黄澎的后半截话头盖住。</p>
高原浑身都是冷汗，立即一声大吼，“高原来取你性命。”铿锵一声抽出横刀，一夹马腹朝黄澎猛冲过去。</p>
既然拒绝了黄澎让自己刺杀李自成的主意，黄澎心中想必恨自己到极点，如果不出意料他一定会当场揭破自己的身份。不杀他，自己就要被李自成所杀。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黄澎和陈永福。暂时隐瞒自己私通周王的秘密，然后马上逃回陈留，领军起事，连夜转进，不管是去东面投奔张献忠还是南下硬撼湖广明军。总之，先保住一条命再说。</p>
黄澎和陈永福离并肩站在一起，离高原只有七丈距离。高原座下本是一匹良马，现在顺破冲下去，瞬间就可到达。</p>
只要杀了这两人就能暂时保住这个秘密。</p>
马“呼！”一声冲了出去，心脏剧烈地跳动，横刀已经抽出，平平地拖在身后，只需要冲到黄澎身边，一刀拖过，就可将他切成两截。</p>
这一招高原演练已经久，有很大把握。</p>
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一个大汉径直冲来，正好拦在高原身前。他手中长枪猛地朝高原腰眼刺来，带起尖锐的风声。</p>
几乎没有思考，高原下意识地提刀朝那人肩膀一个四十五度斜劈。</p>
“嚓！”一声，二人交错而过。</p>
那人见高原刀势凶猛，千钧一发间提枪格架。无奈高原的横刀实在太锋利，这一刀下去竟然将他的长枪砍成两截。</p>
那人见高原兵器厉害，忙一弯腰，锋利的横刀带过，将他的头盔划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长发。</p>
正是开封副将陈永福。</p>
开封城饿了两个月，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再这么守下去最终也不过是一个彻底覆灭的下场。与其在城里被饥饿折磨而死，还不如奋起一击，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p>
因此，黄澎和陈永福禀明高巡抚和周王之后，索性带着城中的三千精兵出城同闯军决战。</p>
他们也是运气好得出奇，一突袭就碰到李自成。只要杀了李自成，开封就胜利了。</p>
二马飞快地交错而过，高原手中一阵发麻，但他不能停。前面就是黄澎。</p>
“高广，你这个奸贼！”黄澎大叫。</p>
“死去吧！”高原大声吼叫，反手又是一刀。</p>
这一刀意图太明显，黄澎身体一仰，从马上掉下，身上的棉甲已被高原砍开，“哗啦！”一声从身上垂下。</p>
但黄澎却没有受伤，他在泥水上一滚，顺着山坡一口气滚到两丈开外，这才从地上站起，浑身上下都是黄泥。</p>
高原的马还是收不住，一下去撞进敌人马队中，若不是他马术出色，在紧急关头拉转马头，只怕已经被人家乱刀砍死了。</p>
明军做梦想也没想到高原的骑术居然高明到这种地步，居然在不可能的情况下从大阵前拐了出去，都同时楞在那里。</p>
说时迟，那是快，跟随高原冲锋的莫清这才冲来，一刀砍翻一个试图偷袭高原的明军之后，也随着高原在大阵前斜斜掠过。</p>
“好！”李自成大叫一声，“好个飞将军高原，我来助你。杀！”</p>
一声令下，三十匹快马带着黑压压一片步卒凶猛地朝明军袭来，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p>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p>
风更冷，天更黑。</p>
“他娘的，这队明军战斗力不错呀！”李自成一条长枪在敌阵中不住穿梭，所经之处，鲜血四溅，“高原过来，咱们并肩而站。”</p>
“等等我，等等我，等我杀了黄澎和陈永福就过来。”高原骑 马在人群中穿梭，一双眼睛瞪得血红。</p>
李自成正带着骑兵冲锋，闻言哈哈一笑，“好小子，有一股疯劲！”</p>
两支骑兵一个对撞，又很快从阵前分开，身后的步兵瞬间咬在一起，满世界都是兵器吃肉的的声音。</p>
骑兵一分开，眼前为之一亮。</p>
黄澎正站在阵中，他的马已经跑开。在从地上爬起之后，黄澎一把扯掉已经被砍坏的铠甲，露出精瘦的胸膛，手擎大旗往地上一杵，大声呼啸；“汴梁豪杰聚于此旗下！”</p>
两千多已经有些混乱的明军看到中军大旗，同时聚拢过来，无数士卒同时扯掉衣甲，精赤着上身大喊，“汴梁豪杰在此，贼子还不快来送死！”</p>
这些汴梁汉子一个个已经被饥饿折磨得干瘦疲惫，但此时在大旗下一站，却如钢筋一般。</p>
一时间，闯军气为之夺。</p>
高原心口一阵起伏，堵在那里的一口气长长吐出。</p>
身边，莫清大声问：“将军，还需要冲阵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