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的清水,沿着一个小孔不疾不缓地注入更漏,漏箭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每当它移动八个刻度,也就是半个时辰,刻漏房值宿的太监便会通知直殿监太监,直殿监的太监马上高举标示着新时间的牌子赶往皇帝的寝宫向直班太监报告。
皇宫里一片寂静,除了在外殿当值巡夜的锦衣卫,以及这些彻夜不眠的值宿太监时而移动的灯火,对整个皇宫建筑群来说,是寂静的,黑沉沉的。
四更十分,若是在以前,朱棣早起来忙碌了。但现在,他从晚上戌时开始躺在榻上,就翻来覆去,不是腿疼,就是一旦入睡就做噩梦,梦见几个儿子互相残杀。
晚上,蹇义差遣仆人,到陈远府上叫陈远过去。
陈远犹豫道:“这不太好吧,我跟蹇大人有姻亲,现在怡璇还未过门,我过去不方便。”
仆人道:“老爷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老爷说了,你要不去,以后也别去了。”
陈远耸耸肩,老丈人,这可是你自己让我去的,可不是我主动要去你家的,你可不能怪我去见你女儿。
陈远到了蹇府,左右张望,目的不言而明。
可惜蹇义也早明白陈远的想法,令仆人将他直接带到书房,让陈远很无奈,只得牙痒痒。干嘛啊这是,像防贼似的。
蹇义面露得意,小样,还治不了你。
陈远坐下,幽幽叹道:“终曰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蹇义听得好奇,这内容从未听过,但却悚然惊容,暗含哲理,不由道:“这不是在说你自己?得陇望蜀,家有娇妻,还惦记我家怡璇。”
陈远红了脸,靠,你就听不出来,我是在劝诫你们,不要得陇望蜀么,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现在太子党还未死心,但是汉王又掌管了三千营,朱棣到底默认谁是接班人,大家都搞迷糊了。所以蹇义才会大半夜把陈远叫来,陈远心知肚明。
他说的话是由朱棣的第六世孙,著名律学家、历学家、数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的朱载堉所写的这首《十不足》,人心不足啊,得了一些,总想着能得到更多。
“我也不跟你扯闲话,现在东里我们都搞不懂了,皇上是老了不成,既然让太子北行,又让汉王带兵是什么意思?”
陈远眼睛四处乱看。
“问你话呢,你看什么?”
我看你女儿会不会来啊,想得很,当然嘴里说出来的是:“我饿了,找找有没有点心。”
蹇义满头黑线,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随即吩咐仆人端来了糕点茶水。
陈远悠悠的吃着,在老丈人审视下,才硬着头皮道:“你说得对,陛下,确实老了。”
蹇义皱眉:“如此,国家祸乱的根源啊。”
“那倒不至于。”
“哦?”
“大人,太子和太孙也不是吃素的,汉王就算名噪一时,始终他是不得人心的。”
“可是我担心的就是陛下,他会不会改立太子。”
“陛下有这个想法。”
“什么?”
陈远叹道:“其实大人你们都看到了,陛下并不喜欢太子,但是,国家的形势,汉王只会败国,只有太子和太孙才能让国家更加强大。你们知道,陛下英明神武,何尝不知道。但是,每个人都会有私心,特别在年老的时候,私心会更盛,陛下以为,立了汉王为太子,太子仁慈,不会造反,兄弟就会平安无事了。”
“以汉王的睚眦必报,他饶得过太子?”
“所以啊。”
“所以什么?”
陈远郑重道:“所以,陛下心中默认的人选还是太子,在最后考量太子,看他有没有仁主的风范,而不是嘴上说说。同时也在给汉王机会,如果他想当太子,就必须规规矩矩,不要想着贪军权。只要他在军中有所动作,他这个监国,也就到头了,看似捧他,也是在考量,他会不会对兄弟下手。”
蹇义望着窗外,繁星点点,但又摇摇欲,坠陷入沉思。可是脑海间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过来。陛下既然默认的还是太子,那么,就绝不能给汉王机会。
他望向陈远。
陈远笑道:“别看我,我就是种田的,不算你们太子党,你们想做什么?”
“起来!”蹇义粗鲁的把他一把捞起来。
“呃——”陈远嘴里还啃着糕点。
“话说完了,你给我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是卸磨杀驴。”陈远口不择言,突然感觉不对,谁是驴。
蹇义老怀大笑,这可不是我说的,叫仆人将陈远轰了出去。
留下陈远在门外凌乱。
靠,老丈人不按套路出牌,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