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芦屋道满说要看戏的时候, 安倍晴明却在看庭院中的落花。</p>
尸魂界里的樱花永远不会落完。</p>
虽说也有四季, 可季节的更替流转,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完了。</p>
花永远落不完,亡者永远无法离开此地。</p>
安倍晴明看着落花, 轻声问道:“道满, 蓬莱是什么样的地方?”</p>
芦屋道满饶有兴致的回答:“蓬莱是仙人的居所。”</p>
安倍晴明又问道:“仙人是什么样的?”</p>
芦屋道满回答道:“餐风饮露,逍遥快活。”</p>
安倍晴明问道:“可有衣蔽体,可有金屋居住?”</p>
芦屋道满回答道:“非也, 非也。仙人之上还有‘王’, 再也不得快活。”</p>
安倍晴明问道:“此乃仙人之王?”</p>
芦屋道满回答:“非也,乡野农民, 若是被一头畜牲一朝选中, 也可成为王。”</p>
安倍晴明问道:“非人哉?”</p>
芦屋道满回答:“非人, 乃妖魔也。”</p>
安倍晴明停了一会儿后,又问道:“道满啊……你是仙人吗?”</p>
芦屋道满也停了一会儿,学着安倍晴明的样子,看着那院子里的樱花树。</p>
这树种了那么多年,花也落了那么多年,花瓣纷纷扰扰的落下, 谁也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安倍晴明的幻术。</p>
就像是安倍晴明从来不让芦屋道满碰这花一样, 芦屋道满从来不知道这花的真伪。</p>
芦屋道满却问道:“晴明呐,千年以来,你第一次问起蓬莱……与我的事情。”</p>
安倍晴明回答道:“比如说。”</p>
芦屋道满问道:“比如说?”</p>
“比如说, 这花,这树,乃是八重樱。”</p>
“然后?”</p>
“对我而言,这是八重樱树,但是对道满而言,只是普通的樱花树。对蓬莱而言,道满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对我而言,道满是我的友人。这就足够了。”</p>
芦屋道满本想说“晴明你的友人可是都没什么好下场”,但是他又想到了某个人,却觉得这话说的也不对。</p>
若不是这么说,芦屋道满又觉得心中有不甘。</p>
些许的,不甘心。</p>
芦屋道满又说道:“大约千年之前,我离开了蓬莱。”</p>
安倍晴明说道:“果然如此。”</p>
芦屋道满又说道:“蓬莱有十二国,各国有王,共有王十二人。王与诸臣,均享仙籍。”</p>
安倍晴明说道:“道满啊,你不满意。”</p>
芦屋道满一甩衣袖,反问道:“为何我要满足?”</p>
安倍晴明说道:“道满啊,你可是一国重臣?”</p>
芦屋道满却笑了起来。</p>
“非也,我乃太子。”</p>
王的儿子。</p>
太子。</p>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怪不得芦屋道满对那位“天”的后裔,态度如此的轻慢。</p>
如若,他也是一国的王子,这便说得通了。</p>
好似安倍晴明就从未对那个位置上的男人态度轻慢。</p>
事实正好相反,源博雅不止一次的担心晴明对“那个男人”的轻慢态度,会惹来什么杀身之祸。</p>
芦屋道满又说道:“一国之君,与其家人皆入仙籍。”</p>
从父亲登上王位的那一天起,芦屋道满就拿到了长生不老的免死金牌。</p>
“可我……不甘心。”芦屋道满说道,“我自认能够做得更好,却要处处受到限制。”</p>
天下岂有五十年的太子?</p>
天下岂有五百年的太子?</p>
这日子一但长了,就会心生怨恨。</p>
“一开始,我不想要仙籍。”芦屋道满说道,“可太傅却说,若是我老死,会动摇王的心。”</p>
“然后,我想要放弃太子的位置,这个位置有什么用?来一头猪都能当得了太子。”</p>
但是三公却说:“不行,这会动摇国本。”</p>
然后,芦屋道满说:“我想要放弃皇籍,去考试当官。总之,只要能离开皇宫就行。”</p>
可是百官却异口同声的说:“不行。”</p>
一国太子,怎么能下放到地方上去当官?</p>
实际上,正直廉洁的官员,担心太子会滥用自己的身份,破坏司法的公正。</p>
想要向上爬的官员,却认为太子是来和自己争抢仕途的位置。</p>
反正,什么都做不了。</p>
所谓的太子,不过是放一头猪来也能当的身份罢了。</p>
芦屋道满这五百年间,也就出格了那么几次。</p>
他一向安静又沉默。</p>
然而,人在安静过头之后,总会发生本质的变化。</p>
变化的催化剂,是他的父亲,当了五百年王的贤明之王失道开始的。</p>
为了不拖累选中自己当王的“麒麟”——</p>
蓬莱十二国的国君,一国之王,居然是由一头可以幻化成人形的麒麟选择的。</p>
芦屋道满本不觉得这是什么荒谬之事,毕竟他所生活的时代,他所生活的地方,就是如此。</p>
全天下都这样,他也不觉得奇怪。</p>
可当芦屋道满开始质疑自己这个太子的意义时,当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换一头猪来都能当的时候,他开始质疑一切的存在是否合理。</p>
自然,他也质疑麒麟的正确性起来。</p>
最后,当芦屋道满吃着晚餐的鸡时,他忽然顿悟了。</p>
麒麟和这盘中的鸡是一样的。</p>
都是野兽。</p>
和妖魔,和作为食物的鸡鸭,没有什么区别。</p>
这些,全都是一样的。</p>
没有什么生来高贵,天生可以选择出合适的王的麒麟。</p>
这不过是天神定下的规则。</p>
但是芦屋道满不想遵守这个规则。</p>
他就像是正常运行的软件中突然出现的一行冗余代码。</p>
芦屋道满在发现自己的心智已经扭曲时,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