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哈哈一笑,在那伙计肩头拍了拍,道了声谢,收回银子,昂首出了饭馆。
杨玄感跟着街上涌动的人流慢慢地流进了胡人区,人一下子变得少了许多。连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汉人区正在迎着新年,而这胡人区没这风俗,只是照常规地做着生意。
杨玄感一路上顺着那伙计所说的东走西拐,碰到商铺时还进去跟那些粗通汉语的店主们连说带比划,走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总算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冯家饭馆。
站在冯家饭馆门前,杨玄感就算不看那块招牌也能认出来,因为这里的门面和店内的装修风格,就连桌椅板凳的摆放都几乎一模一样。一眼看去,里面的台子上正在和面的一个中等身村,赤着膊,披着皮围子的黑瘦胡人,长得和那金城马家饭馆里的马老三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马老二。
杨玄感看了看周围,这条街上行人寥寥,大概都到汉人区去看热闹了,一半的店铺里都是空无一人,时值中午,许多胡人掌柜都趴在台子上打着瞌睡,这里的冷清和汉人区的热闹相比,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杨玄感走进了饭馆,不算大的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那马老二头也不回地问道:“客人想吃点什么?”
杨玄感微微一笑:“我找王老板。”
马老二闻言浑身一震,扭过头来看了看杨玄感,突然笑了笑:“原来王老爷要等的人就是你啊,你若是再晚来个一天,王老爷只怕就要离开这里回大兴了。”
杨玄感心中暗道侥幸,开口道:“没办法,我第一次走这丝绸之路,自然比不得他常年行走在这道上的,从金城开始跟着一个胡人商队,也不可能走得太快。”
马老二“唔”了一声,走出了店门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请跟我来。”
杨玄感跟着马老二走进了掌柜的台子,后面的一个门上挂着一块蓝色的布帘,掀开布就穿进了后院,只见这里东一堆西一堆地摆着酒坛子,正面是一间小屋,半掩着门,应该是马老二的住处,右边的一间房子则非常低矮,门口堆了几十个空坛子,看起来象是酒窖。
杨玄感跟着马老二走进了右边的小屋,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味,马老二指着屋里一个通向地下的台阶道:“还请阁下在地窖中稍候,我马上去通知王老爷。”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杨玄感点了点头。拿起桌上一个烛台。点了起来。径自走了下去,这个地窖里倒是异常的阴凉,很适合储藏各种酒类,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四周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酒坛子,足有两百多个。
杨玄感在这地窖里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只听得外面的门“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王世充那粗浑低吼的声音在上面响了起来:“杨老弟,这回怎么一个人来了?红拂姑娘呢?”紧接着,他那张脸上挂着笑容,出现在了地窖口。
杨玄感冷冷地回道:“她说看到你就想吐,所以就不过来了。”
王世充缓步走了下来,手中也拿了个烛台,这回杨玄感看得真切,他换回了汉服,头上梳了一个髻,所有的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连胡人特色的卷毛儿也不见了。若不是高鼻深目,尤其是那对碧绿眼珠实在没法变。这身装扮看起来还真象个饱学的汉人儒士呢。
杨玄感第一次见王世充这种书生打扮,笑道:“怎么,这回又想玩什么新花样了?难不成太子帮你弄了个凉州刺史当?”
王世充恨恨地道:“别提了,这几年太子把我一脚踢开,四年了我都还是原地踏步当那个兵部员外郎,几次跟他提想外放当个州刺史,这都不能满足,亏我当年鞍前马后地帮他争了这东宫之位,他还没当皇帝呢,就这么对我!哼!”
杨玄感“嘿嘿”一笑:“他要是当了皇帝,只怕你这脑袋都未必能保得住。”
王世充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就象你杨老弟的脑袋也能保住一样。太子要是上了位,一定想要大有作为的,到时候你我还是会有用武之地。”
杨玄感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为何不在金城的马家饭馆和我商议,非要到这里?”
王世充道:“金城是薛举的势力范围,我们两个的事情不想让他也知道,偏偏这家伙又对这方面很有兴趣,那天我一说你的身份,他就有所警觉,非要问我和你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所以我不想在金城和你谈这方面的事,万一给他听到了,说不定会影响我们三方的合作。”
杨玄感冷笑道:“我看你是怕你跟这姑臧城里的人的关系暴露了,那薛举从此会跟你翻脸吧。”
王世充笑了笑:“杨玄感,我实在是很喜欢你现在这越来越强的分析和判断能力,越国公的世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比起薛举那个残暴无脑的一勇之夫要强得多。你说的没错,我跟这姑臧城里的豪族都有联系,甚至比跟那薛举的关系更好。”
杨玄感点了点头:“我早就能猜到你们王家,不对,应该是支家,既然是多年的丝路商贾起家,必定在这姑臧城中势力非同一般。只是我有些奇怪,你既然能一手扶持象薛举这样的人独霸几百里丝路,为何不去安排关系更好的姑臧商人控制从姑臧到大兴的整段丝路呢?”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杨老弟,你有所不知啊。我扶持薛举是两个原因,一是此人勇武过人,能靠着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打出一片天地,我只要给他点钱,再出点主意,就能很快地称霸一方。”
杨玄感冷笑道:“包括那些残忍的杀人手段,把人捣成肉泥后去吓人?把人埋到土里后锤人?杀人前先挖眼割鼻?王世充,我以前还真没看出你这人的心这么狠,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虐杀的办法你是从哪儿学到的?”
王世充摇了摇头:“这些你还真是冤枉我了,我只是教薛举杀掉那些跟他做对的,收买那些摇摆不定的,可没教他这些具体的手段。象那个把人砸成肉泥后分给别人看的,是他自己看《史记》里高祖刘邦醢彭越,传肉给各诸侯以示警告的故事想出来的,至于他的老婆的杀人手段,也是跟吕雉学的,我可没教。”
“不瞒杨老弟啊,连我第一次听到这些手法,都是吓了一跳,我知道这人够狠,但没想到能这么狠!不过你还别说,这陇右一带,向来是虎狼成群,他这些招数还真的挺管用,换了你杨老弟,恐怕在这里不会比他干得更好。”
杨玄感听了以后半晌说不出话来:“此人酷烈如此,不行仁义,只怕是即使将来天下大乱,也不可能得人心,充其量短期内割据一方,终将为人所灭。”
王世充哈哈一笑:“杨老弟和我的看法一样,但是乱世之中,这薛举在被人灭掉前,还是会荼毒一方的,你以为我们跟他定了不许过散关的约定,他会遵守吗?这种口头的盟约是没用的,能起作用的只有实力。若是关中的兵力不强或者无力对付他薛举,此人一定会想着攻进大兴的,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关中父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