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森小姐长得小巧而文雅,满眼娇羞,有着一头淡黄色的金发,人看上聪明又机智。我把事情告诉她以后,她很安静地在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而后转身向我,态度严肃地透露了一些很值得引起关注的事。现在我就把它简要地说给你听。
‘我曾经答应我的朋友,为她保守这个秘密,既已答应自然要遵守。’莫里森小姐继续说道,但是,面对我可怜的朋友要被控犯有这样严重的罪行,可她本人因病又无法讲话,假如我的确可以帮助她,那么,我宁愿放弃遵守约定,将发生在周一晚上的事全告诉你。
我们从瓦特街慈善会返回的时候,大概是8点45分。在回家路上,我们要经过赫德森街,这是一条宁静的大道,街上只有左边一盏路灯亮着。当我们走近这盏路灯下时,一个背驼得很厉害的人迎面向我们走来,这人的一个肩膀上扛着个小箱子类的东西。他看上去是个残废,由于他上身佝偻得很厉害,头向下低得很低,走路的时候双膝弯曲着。我们从他身边擦肩过时,他在路灯的映照下抬起头看我们。他一看见我们就立刻停了下来,同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怆的惊呼:“上帝啊,是南希!”当时,巴克利夫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倘若不是被那相貌可怕的人及时扶住,她当场就跌倒了。我准备去喊警察,但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巴克利夫人对眼前的人说话非常的客气。
巴克利夫人颤抖地说道:“哦,亨利!这30年来,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
‘我是已经死了。’这个人说道,他讲话的声调让人惊悸,脸色也非常阴郁吓人,我现在还经常梦到他当时的眼神。他的头发、胡子已灰白,面颊皱缩得仿佛干瘪的水果。
‘亲爱的,我想和这个人说几句话,请你先走几步,不必害怕。’她对我这样说道,语气尽量说得轻松点,可是她的面色仍然像死人一般苍白,双唇颤抖得差不多说不出话。
我遵照她的意思先走了,他们总共说了几分钟。当她再次赶上我时,只见她双眼冒火,而那个可怜的残疾人,我看到他正站在路灯杆边上,气疯了似地在空中狂舞着紧握的拳头。她一路上再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到我家门口,她才恍然拉起我的手,恳求我路上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是我的一个旧相识,如今落魄了。’她说道。我答应她为她守口如瓶,她就亲了一下我,此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现在我已将全部实情说给了你。我以前之所以没有告诉警察,是由于我并不清楚我的朋友处境如此危险。我现在明白了,就将事情和盘托出,只希望能对她有利。
华生,这就是我从莫里森小姐那里了解到的。你不难想象这对我而言,好像夜行人终于望到一线光明。之前毫不相关的每一件事,一下子就恢复了各自本来的面目,这桩案件的全过程,好像在我眼前已经出现了眉目。我接下去,当然是去找那名给巴克利夫人留下异常印象的人。假如这个人还没有离开奥尔德肖特,这件事情应该不难办到。住在这地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一个残疾人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我用了一天时间去找他,在傍晚时分,华生,也就是今天傍晚的时候,我就找到了这个人。他名叫亨利·伍德,寄居在那晚他们相遇的那条街上,他来到此地才5天,是一个变戏法的。每天黄昏之后,他都去私人经营的各个士兵俱乐部去转上一圈,在那里表演几个节目。他身边常常带着一只动物,就装在那个小箱子内。女房东好像对那只动物有点儿害怕,因为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动物。女房东说,他经常用这只奇怪的动物耍几套把戏,女房东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她最后又补充说,像他这样一个备受折磨的人居然可以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这个人有时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最近这两天夜晚,女房东听到他在卧室内低低地哭泣。他并不缺少钱,不过,他付押金时交给女房东的好像是一枚弗罗林的银币,华生,她还拿给我瞧了,是一枚印度卢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能彻底看出:我因何前来找你了。明摆着,那晚他和两个女人分手以后,就远远地尾随上她们了,当他从窗外望到上校夫妇争吵,就突然闯了进去,而他装在小木箱内的那个小动物却蹿了出来,这都是能肯定的事情,最后,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世界上,或许唯有他可以告诉我们了。
“你准备去问他吗?”
“当然了。但是我需要有一个见证人在场。”
“那你是让我当见证人了?”
“假如你不反对的话,那自然是。如果他可以将事情说清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果他不说,那我们没有其他好办法,只得提前逮捕他了。”
“但是你如何知道,我们赶到那里时,他依然在呢?”我说。
“你放心,我已采用了一些办法。在贝克街我雇用了一个孩子,我吩咐他去看守此人了,不管他走到什么地方,都无法甩掉这孩子,我们明天会在赫德森街找到他。哦,华生,如果我再耽误你睡觉,那我真的就是犯罪了。”
我们在第二天中午,赶到了发生惨案的地方,并在福尔摩斯的引导下,马上去了赫德森街。虽然福尔摩斯的情感不善流露在外,但我一眼也可以看出,他是在尽量抑制自己的兴奋情绪。我个人觉得好奇又好玩,也兴奋地激动起来,这是我和他在调查案件时每次都能体验到的。
“那条街到了。”在我们拐入一条短街时,福尔摩斯边走边说,街道的两侧全是二层高的砖瓦楼房,然后手指前面说道:“嗨,辛普森前来报告了。”
“福尔摩斯先生,他就在里面。”一个街头流浪小孩跑向我们,大声说道。
“你做得很好,辛普森!”福尔摩斯亲切地拍了下流浪儿的头,说道:“华生,快来,就是这间房子。”福尔摩斯把一张名片递了进去,说明是有事前来打扰。几分钟后,我们就见到了要访问的人。天气虽然很热,这个人却依然蜷缩在火炉边,而整个小屋热得仿佛成了烘箱。眼前这个人,腰弯背驼,身体在椅子中缩成一团,在某种角度上让人感觉形象极度丑陋。但是在他把脸转向我们时,我发现这张脸尽管黝黑枯瘦,然而在从前肯定是相当英俊的。他一双发黄的眼睛,充满疑惑地怒视着我们,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仅仅是冲两把椅子指了一指,示意我们坐下。
“我想,你应该就是曾经在印度的亨利·伍德先生吧!”福尔摩斯和蔼可亲地说道,“我们是为巴克利上校不幸遇难的事,前来打扰你的。”
“这件事我又怎能知道呢?”
“这便是我希望查清的了。我想,你明白,假如此事不搞清楚的话,你的一个老朋友巴克利夫人,基本上可以说就要因谋杀罪受审。”
这个人一听这话,马上猛然一惊。
“我不清楚你是什么人。”他有些激动地大声喊道,“也不清楚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你敢向上帝发誓,你说的全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警察局只是在等巴克利夫人恢复知觉,而后就要逮捕她了。”
“我的上帝啊!你也是警察局的吗?”
“不是。”
“那么,此事和你有何关系呢?”
“伸张正义,每个人都有义务。”
“请你相信我所说的,她是无辜的。”
“那么你是犯罪人了?”
“不,不是我。”
“那么,詹姆斯·巴克利上校是被什么人杀害的呢?”
这是天理昭彰,他才死于非命。不过,请你一定要记住,假如我能如愿以偿将他的头敲碎了,他死在我的手上,也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如果他不是因为问心有愧,自己提前磕死了,我发誓,我也必定会把他宰了。你既然想要了解这件事,那好吧,我也无须隐瞒,因为我对此事完全问心无愧。
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你瞧我现在这副驼背歪肋的样子,可是在当年,我是117步兵团里长得最帅气的军人。那时,我们驻扎在印度布尔蒂的一个兵营里,前几天死去的巴克利与我相同,我们是一个连的军士,当时团里有一个闻名的美女南希·德沃伊,她是陆战队上士的女儿。那时有两个人疯狂地追求她,不过,她只爱其中的一个,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在火炉前蜷缩的这个可怜丑陋的人。如果我说那时是由于我的英俊迷倒了她,你们肯定会禁不住觉得滑稽吧!
我尽管赢得了南希的芳心,但是她父亲却选中了巴克利。我当时是个年轻无知枉有热情的冒失鬼,而巴克利受过不错的教育,并将被提升为军官。可是美丽的姑娘依然忠诚地爱着我,那时如果印度没有发生叛乱,全国出现严重的骚乱,她几乎就成了我的妻子。
当时,我们受困在布尔蒂,包括我们团、半个炮兵连和一个锡克教徒,另外还有很多的妇女与平民,而包围我们的大约有一万名叛军,他们好像一群凶悍的猎狗围着一只鼠笼发疯。受困的第二周,我们的饮水已经全部用光。那时尼尔将军的纵队正在向内地挺进,因此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联系上他们,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条出路,由于我们不可能妄想携带上全部妇女、儿童冲杀出去。我于是就自告奋勇要求突围出去,向尼尔将军去寻求援助。我的请求马上获得了批准,我便与巴克利中士磋商,因为他对这片地形比任何人都熟悉,他认真地帮我画了一张路线图,以指引我穿过叛军防线。在这天夜里10点钟,我就悄悄地出发了,要知道有近千条生命在等待救援,但是我承认,那天夜晚我从城墙爬下去时,心里惦念的只有一个人,我心爱的南希。
我要从一条干涸的河道上穿过去,我们本期望它能掩护我躲过敌军的岗哨,但是在我才匍匐至河道拐角处,突然闯进来了6个埋伏的敌军,他们正守候在黑暗中等我出现。当即我就被打晕了,手脚全被结结实实捆绑了。然而,我真正的创伤不是头上而在心里,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了敌军的谈话,尽管我对他们的语言只懂一点,我也完全听得明白,原来是我的战友,就是那个给我安排路线的人,通过一个土著的仆人将我出卖给了敌人。
哦,这一部分我不必再详细讲了。现在你们已明白詹姆斯·巴克利都擅长干什么事了吧!第二天,尼尔将军前来解了布尔蒂之围,但是叛军撤退时将我一起带走了。多年以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一个白人,而且我遭受到他们各种的折磨。我想尽办法希望可以逃离虎口,可总是被重新捉回,遭受更严厉的折磨。你们已经亲眼目睹了,现在我被他们搞成了这副模样。那时他们一些人带我一起逃跑到尼泊尔,而后又转至大吉岭。在大吉岭,带我的那几个叛军,全被那里的山民杀了,于是在我逃脱之前,一度又变成他们的奴隶。不过,在我再次逃走时,没有向南逃,而是向北,一直逃到了阿富汗境内。我在那里�
�浪了几年,最后又回到了旁遮普,在那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和土著人在一起,我学会了变戏法,并以此来维持生计。啊,我这样一个可怜的瘸子,又何必再返回英国,让我昔日的老战友知道我这种情况呢?就算是我渴望复仇,我也不想回去,我甘愿南希和我的老战友们一样,都以为那个英俊的亨利·伍德已经死了,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地活着,黑猩猩一般拄着一根拐杖踯躅而行。他们确信我已牺牲了,我也希望他们如此想。后来,我听说巴克利已娶南希为妻,而且职位升得很快,即便这样,我也不想说出真相。
然而,人一到晚年思乡情就浓。几年一来,我总在梦想再望一望英国绿油油的大地与田野。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在我有生之年再看看我的故乡。我积攒了返乡的路费,来到了驻军所在地,由于我熟悉士兵的生活,清楚如何让他们快乐,并借此维持生计。
“你讲的故事十分感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由衷地说道,“我已听说你邂逅了巴克利夫人,你们也都彼此认出了对方。我认为,你后来尾随她回家去,并从窗外望到她与丈夫巴克利发生了激烈争吵。巴克利夫人当时应该是直面怒斥了他对你的行为,你情不自禁就跑过了草坪,直冲了进去。”
“先生,你说得完全正确,我的确是如此。但是巴克利一看到我,脸色就瞬间变了样,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难看的脸色,接着他就向后跌倒,自己一头撞到炉子的护板上。事实上,他在跌倒之前就已死了,我从他面色上觉察到他已死了,这好比我会读放在壁炉上的课本那样,再清楚不过了。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好像是被一颗子弹射中了心脏,那颗做了亏心事的黑心。”
“后来呢?”
“接下来南希晕倒了,我急忙从她手里拿起了开门钥匙,准备打开门呼救。但是这时我突然觉得最好还是不管此事,赶快离开此地,因为此事看上去明显不利于我,假如我真的被抓住了,我的秘密就会彻底暴露。我匆忙将钥匙塞入了衣袋内,丢下我的手杖去捉爬到了窗帘上的特笛。我捉住特笛后放回箱子内,就迅速撤离了那间屋子。”
“特笛是哪一个呢?”福尔摩斯问道。
于是这个人俯身向前,把屋角一只笼子的门拉开,笼子里立刻钻出来一只可爱的红褐色小动物。它瘦小的身子非常柔软,有着鼬鼠似的腿,长着一个细长的鼻子,一对很漂亮的红眼睛,我还从没有见过什么动物有如此漂亮的眼睛呢!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是的,一些人这么叫它,也有人叫它獴。”那个人说道,我叫它捕蛇鼬,特笛捕捉眼镜蛇的速度快得出奇。我这儿有一条拔去毒牙的蛇,特笛每晚都会在士兵俱乐部中给士兵们取乐表演捕蛇。
“先生,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暂时没有。假如巴克利夫人遭到什么厄运,我们会再来打扰你。”
“自然,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来的。”
“假如不是那样,那也不必将死者曾做的丑事重新翻出来公布于众。你如今既然已知晓,这30年来,他因自己曾经所做的坏事,一直备受良心的折磨,你最起码心理上也该平静了一些。哦,墨菲少校已经走到街那边了。伍德,再见!我希望知道,从昨天至今是否又发生什么事。”
墨菲少校还没有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赶上了他。
“哦,福尔摩斯。”少校说道,“我想,你已听说此事可谓是完全的庸人自扰了吧!”
“噢,是怎么回事?”
“验尸结果刚出来,医生证明上校的死是由中风导致。你瞧,这本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案子呀!”
“嗯,再简单不过了。”福尔摩斯一脸笑意地说道,“华生,我们走吧,奥尔德肖特这里,我想已没咱们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车站时,我不解地说道,“假如说詹姆斯是她丈夫的名字,另一个人叫亨利,那么,她为何要提到大卫呢?”
“我亲爱的华生,假如我果真像你偏好描述的那样,是一个那么理想的推理家,那么只是从这个词,我就应当推想到这整个故事,明显是个斥责的词。”
“斥责的词?”
“是啊,你清楚的,有一次大卫也和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犯下了错事。乌利亚与拔示巴这个小故事你还记得吗?我担心自己对《圣经》的知识有点儿遗忘了。不过你可以去找找《圣经》里《撒母耳记》的第一章或是第二章,就会得到该故事了。”
【法律点评】
有人说时间最好的疗伤良药,但这并能说它是百试不爽的,比如巴克利上校“做了亏心事的黑心”。在战时面对困境时,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除掉自己的情敌,而把准备突围报信的战友“驼背人”的路线提前通过仆人告诉了叛军,置战友和所有被困人员的生命于不顾。他这样的行为可以构成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罪。
《刑法》规定: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罪,是指违反保守国家秘密法规,故意泄军事秘密,情节严重的行为。军事秘密是指在一定时间内只限一定范围的人员知悉,不能对外公开并直接关系到国防和军队安全与利益的事项。比如:国防和武装力量建设规划及其实施情况;军事部署、作战和其他重要军事行动的计划及其实施情况;战备演习、军事训练计划及其实施情况;军事情报及其来源,通信、电子对抗和其他特种技术的手段、能力,机要密码及有关资料等。军事秘密是国家秘密的重要组成部分,按其重要程度分为绝密、机密和秘密3级。本罪的犯罪构成为:第一,本罪侵害的客体是军事秘密的安全。我军《内务条令》和《保密条例》都规定了军人必须遵守的保密守则,如“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不该带的秘密不带”,“不在私人书信中涉及秘密”,“不用普遍邮电传递秘密”和“不在非保密场所阅办、谈论秘密”等。第二,本罪在客观方面表现为违反保守国家秘密法规,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的行为;按照本条规定,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的行为,除需具备以上构成要件外,还必须达到情节严重的程度才构成犯罪。第三,本罪的犯罪主体是所有军人,即本法第四百五十条所规定的人员。既包括对军事秘密负有特殊保密义务的军人,如机要、通信和保密人员等,也包括所有了解军事秘密的普通军人,而且不论他们是通过职务活动了解的军事秘密,还是通过其他渠道了解的军事秘密。第四,本罪在主观方面是故意的,即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违反保密法规,会造成泄露军事秘密的危害结果,却希望或者放任这种危害结果的发生。当然,最后惩罚巴克利上校的不是法律,而是冥冥中安排了我们的受害者——驼背人,或者说是上校他本人(因为他是自己中风而死的)。这里有点宿命的味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