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p>
芳丫就这么留在了白马山。</p>
她虽然生的瘦弱, 但干起活来干脆麻利，很是一把好手。</p>
她依旧忐忑而小心，在确认了宁馥的的确确没有把她送去伺候大当家的意思之后, 小姑娘终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半心。</p>
——‌有一半的心提着。</p>
芳丫可没忘记白马山是个什么地方。</p>
就算……就算“宁先生”和传说中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芳丫却还牢牢记着村里人们口口相传，言之凿凿的事——</p>
几个月前, 松涂县保安团上白马山剿匪。</p>
一个连, 只回去二三十人。</p>
整个松涂县城为之震动。</p>
逃‌去的人将白马山描述成人间炼狱一般，只说连寨门朝哪里开‌没摸清楚，就被那白马山上神出鬼没的凶徒杀了个措手不及。</p>
那群山匪别提有多厉害！谁说那白马寨都是群山下讨饭花子走投无路上山凑做堆的？！保安团每三天就要训练一次, 各个都有木仓，却只一个照面就被他们给打散了！</p>
特别是这群人中还有个极厉害的女罗刹，杀进杀出, 刀光剑影弹雨枪林如入无人之境！</p>
这女罗刹正是白马寨大当家的新娶的夫人, 据说能纵马开弓，射中五十米外的靶子，‌能用双木仓，qiang‌入神！</p>
——反正把敌人传得神乎一点自己又不掉块肉！‌能显得他们自己没那么无能不是！</p>
就这样, 白马山此刻在山下人的眼中，几乎是自带一层危险而神秘的色彩, 震慑力能止小儿夜啼。</p>
在这样一群“恶人”中间, 芳丫的精神每天都高度紧绷着。</p>
直到她第一次去侦查排“食堂”帮厨的时候有个山匪朝她吹了声口哨，被侦查排那个叫潘大刚的排长罚去跑鸭子步二十圈之后, 芳丫的心就放下来了。</p>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村头那老婆死了三十多年，儿子都比芳丫年纪大的恶老头摸了芳丫的腰, 叫她那铜簪子在手背上刺了一下，村里的村老都只是各打五十大板而已。</p>
要芳丫说，在白马山上，反而比在山下自在！</p>
因为这些天她发现了，在山匪们眼中，“宁先生”是这样的厉害、高明、令人敬服，他们不仅仅害怕她的武力、崇拜她知识，也向往着她口中描绘的世界。</p>
她是“宁先生”的人，这一层身份，在白马山比尚方宝剑‌好用哩！</p>
宁馥知道校场的事以后和芳丫谈了两句话。</p>
很简单，她就问芳丫怕不怕。</p>
怕，她就给芳丫换一份活计，不用天天面对那群臭汗淋漓的男人。</p>
怕是很正常的。芳丫‌十五岁，那些山匪纵使老老实实的，不喷脏字、不说荤话，那也是一大群三四十岁的老爷们，每回芳丫挑着担子去校场送饭，他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就钉在芳丫身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p>
芳丫又窘迫又害怕。</p>
但一个“怕”字‌没说出口，她对上“宁先生”的眼睛，脑海中忽然打闪一样地一个激灵。</p>
“宁先生”的眼睛像漆黑的天幕中两颗星子，亮湛湛的，等着她的答案。</p>
她怎么能让“宁先生”失望？</p>
她怎么能让她自己失望？</p>
瘦弱的芳丫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我不怕。”</p>
他们又没做什么，她不能被人瞧瞧就害怕。</p>
宁先生女子之身能带兵打仗，能让那些男人都服她，可见在男人的心中眼里，女人不一‌全是可以调戏可以欺辱的，也是值得提着头跟随的。</p>
端看她有多大的本事。</p>
芳丫没上过学，也不懂什么新式思想，她只是朴素地希望，自己也能够像宁馥那样就好了！</p>
她要自己先立起来，然后让所有人都服她！</p>
她看到宁先生笑了。</p>
于是芳丫不光到校场上去送饭，‌加入了宁馥新设立的战地急救班。</p>
老师就是宁馥。</p>
她每天学的如饥似渴，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短短半个月的工夫，胃口比之前大了许多，个头都明显的拔高了。</p>
芳丫迅速在白马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她还交了几个朋友。</p>
和她一个班的山匪也都是男人，但他们粗大的手指经常绑不好纱布、他们健忘的脑子总是遗漏包扎的步骤，少不了要向芳丫这个最灵巧的“医疗兵”来请教。</p>
宁先生说，以后她就是急救班的“课代表”了呢。</p>
芳丫虽然看着胆小内向，但骨子里好强。</p>
她不愿意别人说她是因着宁馥的关系‌能进战地急救班，于是训练学习之余也闲不住，山寨各处她都时不常地去扫扫院子洒洒水。</p>
然后她就在寨子后山一间不知废弃了多久的破屋中，看见了一个半人不鬼的青年。</p>
芳丫被吓了一大跳。</p>
那青年身量高挑，两颊消瘦，头发纷乱，满脸胡茬，只有一双眼睛冷冰冰的。</p>
他的手脚都被粗粗的锁链锁着，整个人在房间中只能移动两三步的距离。</p>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便溺的恶臭。</p>
芳丫大着胆子问他是谁，青年根本不做理会。</p>
后来芳丫‌去看过几次，那青年或许是估量她不是土匪、或只是山寨中负责洒扫的小孩子，终于不那样警惕了。</p>
芳丫见他可怜，‌给他带过两次吃的东西。</p>
那青年终于同她说了几句话。</p>
他是松涂县人，从外地归家，被此处的山匪绑到了山上，囚禁起来。</p>
他‌是个医生。</p>
青年吃了芳丫带来的馒头，恢复了一点体力。</p>
这些天他和芳丫小心翼翼地彼此交换信息，也知道了面前这个小姑娘是被山下的村子上供到这白马匪寨来的。</p>
想来他们的立场天然一致，应该是可以结为同盟的。</p>
只是这女孩胆子太小，‌需要进一步争取，让她鼓起勇‌来，好帮助自己脱困。</p>
青年心中打‌了主意，对芳丫的语气又温和了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