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暴雨过后, 第二日清晨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啾啾的鸟鸣在未央宫外不断响起，此时的殿中却笼罩着一抹透亮的曦光之中。</p>
因为柜门本就没有关严实, 外头的光亮很快就投进了柜子当中，落在了靠在柜壁上, 沉沉睡着的司徒鄞脸上。</p>
光的刺激使得睡梦之中的司徒鄞黑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眉心微微蹙起, 很快他就睁开了惺忪的眼。</p>
刚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时, 司徒鄞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可随着昨夜记忆的袭来，想起了什么的司徒鄞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感受到肩膀上的分量, 他猛地低头, 便借着投进柜门里的些微光芒，与棠宁恬静的睡颜对到了一起。</p>
此时，司徒鄞关于昨夜的记忆也愈发清晰了起来。</p>
一想到昨夜，那捂在他双耳上的温热柔软，雷鸣之声渐渐离他而去的安心安宁，听见童谣声响起的重获新生也跟着一并在他的心中升腾而起。</p>
为什么？</p>
看到他昨夜发病的恶心模样，本就被他逼着入宫, 打从心里不喜他的棠宁不是该更厌恶, 憎烦吗？</p>
为何……</p>
司徒鄞眼神怔怔地看着身旁女子睡得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 自从与棠宁相遇后, 注意力就从未在她身上散发着的香味移开过的司徒鄞, 第一次完完全全忘记了棠宁身上的异香。</p>
就只是这么看着她，也觉得心里好生欢喜。</p>
这般看着看着，鬼使神差下,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棠宁瞧着就很软嫩的脸颊之上轻碰了下，又碰了下。</p>
肢体的亲密接触使得司徒鄞整个人都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之感来，仿佛只这么碰着，都能叫他心里头这儿软软地塌下去一块，那儿软软地塌下去一块似的。</p>
而她的脸庞也果真一如他所设想的一般又软又烫。</p>
烫？</p>
才想到这里，司徒鄞立刻用手背在棠宁的额头试了试温度。</p>
试完之后，他砰的一声就立刻踢开了面前的柜门，怎会这般烫？</p>
一定是昨夜在柜中冻到了，这才……</p>
焦急、恐惧、惊忧等各种情绪在司徒鄞的心头涌动着，一时间他甚至都来不及派手底下的人去叫传唤太医署里的人，而是直接捞起床上的锦被将棠宁遮盖得严严实实，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便背着她运起轻功直奔太医署的方向而去。</p>
这一头，清早来太医署点卯的一众大小官员，才刚坐下没多久，连医书都未翻开，就看到衣衫不整的皇帝，背着个锦被包袱，惨白着一张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p>
司徒鄞的到来，叫太医署一大清早就开始人仰马翻了起来。</p>
在他的逼迫下，不过一个小小的风寒，也硬是叫这帮太医们给治出了花来。</p>
直到晌午时分，棠宁缓缓苏醒了过来，司徒鄞才终于停止了他对太医署上上下下的折腾。</p>
“陛……”</p>
清醒过来的棠宁一看清司徒鄞如今的模样，满心的讶异还未诉诸于口，另一边太医署给她熬制的药汤就已经好了，看到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棠宁还没什么意见，坐在她床边寸步不离的司徒鄞就已经先一步皱紧了眉头，“这药一看就苦，朕不是都跟你们交代了，药不可以太苦的吗？”</p>
“这……”</p>
端来药汁的小医正一脸的为难，自古良药苦口，在他们的认知里头，药不苦就没效果。</p>
“没事的，这点苦没什么妨碍的，你先下去吧……”</p>
棠宁适时开口解了围，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刚预备趁热递到嘴边一口闷了，谁曾想她才刚接过来，司徒鄞就格外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碗，用勺子在药汁里轻搅了搅，又吹了吹，这才舀起一勺药，颤颤巍巍地递到棠宁的嘴边。</p>
见状，棠宁登时一脸诧异地朝他看了过来，直看得他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染上了一抹薄红。</p>
“快喝！”</p>
他恶声恶气道。</p>
“嗯……嗯。”</p>
为了不使他尴尬，棠宁赶忙憋住笑，张口刚想将那药喝下去，谁知她这边在喝，司徒鄞那边就举勺子要喂，这不最后叫她喝进嘴里的也不过只有半勺子罢了，剩余半勺子全撒被子上了。</p>
见状，棠宁强逼着自己不去看锦被上的那滩药渍，继续喝着司徒鄞喂过来的药，但无奈这人好像以前就没有照顾过人，也没什么照顾人的天赋，依旧喝半勺撒半勺，此时棠宁身上盖着的锦被依旧完全没法看了不说，就连衣襟上都溅到了不少。</p>
她见司徒鄞还欲给她再喂，实在忍不下去了的棠宁，终于试探性地开了口，“要不，我自己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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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司徒鄞便立刻定定地朝她看了过来，“你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了？”</p>
说着，气怒委屈之色自他的心头一闪即过。</p>
司徒鄞也是想不到，他好不容易想要照顾一下人还被嫌弃了，当即他就有些气冲冲地将还剩下半碗药的药碗径直塞到了棠宁手里，坐在一旁开始生起闷气来。</p>
明明昨晚还温柔地给他捂耳朵，甚至还给他唱童谣，今天就开始嫌弃他了，她这也太善变了。</p>
善变的女人。</p>
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想自己喝个药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棠宁，当下就有些讶异地朝身侧好像还在生气的司徒鄞看去，看着对方眼神明明灭灭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模样，当即就觉得心里有些好笑。</p>
但她不能笑，她敢肯定，现在她要是敢给司徒鄞笑出来，对方绝对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拂袖而去。</p>
看着此时依旧衣衫不整，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甚至连鞋都没穿上一只的司徒鄞，棠宁在心里头弯了弯唇角。</p>
那就，干脆，哄哄吧？</p>
哄人嘛，她最拿手了。</p>
抿了抿唇角，棠宁故意舀起一勺药汁往自己嘴边送来，谁料才送到一半，手一抖半勺子药全撒身上了，撒下的一瞬，她便立刻发出了一声低呼。</p>
司徒鄞刚好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随即就注意到棠宁一脸难堪地将勺子又放回到碗里，下意识朝他看了过来。</p>
见状，司徒鄞立刻收回了视线，随即很快，就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陛下，臣妾手上好像没力了，你发发善心，帮帮我好不好？”</p>
棠宁这边一求，司徒鄞就撑不住了，眼神更是剧烈地波动了起来。</p>
一见有效果，棠宁继续再接再厉，“求求你了，臣妾真的很需要……”</p>
后面的话棠宁甚至都没说完，就立刻看到原先被侧对着她而坐的司徒鄞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微翘，还拿小眼神瞥她。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对方的眼中明晃晃地写着，现在知道朕的好了吧，真拿你没办法，就会撒娇。</p>
看懂这眼神含义的棠宁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就低低地笑了起来。</p>
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声音越甜。</p>
见她这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司徒鄞嘴角的弧度也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p>
而此时，门外听到笑声的方院令同样笑眯眯地捻了捻胡子，可没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老院令就立刻皱了皱眉。</p>
观陛下如今的架势，像是对这位宁妃娘娘上了心了，可若是他们研究的方向没有出错的话，陛下的生机十有八-九是要落在这位宁妃娘娘身上的。</p>
毕竟如今的娘娘身上的异香也不过只是能暂时压制住陛下体内已至第二阶段的毒素罢了，到了第三阶段，怕是连娘娘身上的香味都压制不了的。</p>
香味确实压制不住，血呢？</p>
若是他们最后真的得出了宁妃娘娘的鲜血可以彻底肃清陛下体内的剧毒，那么到时……</p>
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时间，就连狡诈似狐的方院令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之策了。</p>
棠宁的这一病，就病了足足七日，整个人才终于不用再在司徒鄞的服侍下喝那些苦苦的药汁了。</p>
与冷冷清清的皇宫不同，因为即将临近大林朝最有名的花朝节的缘故，京城早就日渐热闹了起来，甚至早早的，街道两旁就开始摆卖起各色的花儿来。</p>
听闻大林朝的花朝节会一连举办三日，这三日内，百姓们会出外踏青赏花，在家中剪窗花赏红，放花神灯，举办花神会，在家中也会举行一些种花插花，吃花糕饮花茶的小活动用来庆祝。</p>
西河县到底是个小地方，过花朝节也不过只是随意过过，原主就曾自己在家中插过花，人少又都不富裕，实在是想热闹都热闹不起来。</p>
京城就不同了，根据春绵、春檀的描述，花朝节第一日，街上就会举办一场百花争艳的诗文大赛，既为比花，也为比才。</p>
最有才的才子便会赢得百花争艳上最漂亮的花王，听闻接下来的一年都会得到花神的庇佑，事事顺遂，平平安安呢。</p>
见春绵说的那小脸通红的模样，棠宁抿唇就笑了，“这样吗？我都没见识过呢，来京城之时，花朝节早就过了，过几日花朝节，我在宫里又不能出去……”</p>
说着，棠宁眼中落寞之色一闪即过。</p>
“想去？朕领你出去逛逛如何？”</p>
没想到她们的交谈全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殿门口的司徒鄞听了去的棠宁，猛地转头，身旁的春绵、春檀更连忙俯身行礼。</p>
“陛下，要带臣妾出去？”</p>
棠宁眼中登时升起一抹惊喜，可这抹惊喜很快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下意识笑了笑，“陛下又拿我寻开心了……”</p>
见棠宁不行，司徒鄞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这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朕说要带你出去就带你出去……”</p>
“可是我现在……”</p>
棠宁一脸犹豫。</p>
“现在怎么了？”</p>
司徒鄞仍有些不解。</p>
“陛下忘了吗？如今的我，在外人的眼中早就已经死在了那晚国公府里的大火当中了，如何又能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话间，棠宁轻咬了下嘴唇，“不过也没关系的，我觉得我在宫里带着也挺好的，不是非要去看什么花朝节的，想要看花御花园里的花难道还不够我看的吗？”</p>
她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p>
便是这样的笑，使得司徒鄞的心里一下子无比难受了起来。</p>
是啊，如今的棠宁算什么呢，那夜的国公府大火彻底抹去了她的存在，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却无名无分，像是见不得光似的。</p>
可是凭什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