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婢微有些失望,却也不甚在意,继续逡巡众人,一直看到坐在文官最后,明明是个大孩子,却故作深沉,正襟危坐的颜离身上,方眼前一亮。站在李世民身后的观音婢拼命向颜离打眼色,见颜离就是不看过来,仍在深沉思索,又悄悄挥了挥手。观音婢的动作幅度如此之大,除了背对她的李世民和寥寥几人之外都看到了,坐在颜离身边的杜如晦悄悄用手指捅了捅颜离,颜离醒过神来,正好看见观音婢在向他打手势,见颜离注意到她,又赶紧对李世民努了努嘴,意思不言而喻。
若说此刻无人能劝解李世民,那纯属笑话。只是众人也自有顾虑,一来与长孙无忌相同,怕劝解不成,反落得一身埋怨。二来这却是无形中一场‘势’的交锋,此事本是李世民不冷静在先,若众臣首先开口,那便是示弱了。臣对君示弱本也理所应当,可若李世民不能自己冷静下来,却对他以后发展殊为不利。更糟的是,若因此对群臣生出轻慢之心,以后不听人言,刚愎自用可就麻烦大了。这才导致众臣觉得‘太伤自尊了’,所以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未来的长孙皇后是何等精明强干之人,后世称其为‘千古贤后’,夸她温柔,贤淑。可少有人注意她有着怎样成熟可怕的政治头脑和手腕。李世民登基之前在外征战,长孙皇后一方面要照顾儿女,调节其余妾氏之间的纷争。另一方面,以一己之力周旋于太子妃,齐王妃,李渊嫔妃等人之间,利用李世民在战场上缴获的大量金银财物,大搞“夫人外交,”已争取更多**势力的支持。李渊偶有小恙,长孙皇后便不论何时都赶紧进宫探望,端茶送药,嘘寒问暖。可以说,李世民之所以能登基称帝,长孙皇后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和汗水。此中苦楚,长孙皇后却几乎从未对李世民说起过。而在李世民登基后,长孙皇后作为**之主,将**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李世民不用为家庭琐事担忧,可以安心处理政务。这样一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精明能干的女子却从不曾对朝政发出任何见解,以为避嫌。如此奇女子也难怪李世民在她死去五年之后仍旧念念不忘了。知音难求啊。
精明的观音婢选择颜离做‘出头的椽子’自然有她的道理,在观音婢眼中,颜离一来是李世民的‘贤弟’,真是说错什么后果也不会太严重。二来,再有学识,装的再老成,还是个大孩子而已,相信也没人会拉下脸来和他过不去。所以,就你了。
书归正传,颜离挠了挠头望着观音婢,见她神色甚为坚决,只得轻咳两声,苦着脸硬着头皮站起来对李世民拱手赔笑道:“额,兄长莫恼,今天本是喜庆的日子,咳,不对,今天不是喜庆的日子。”颜离脸色更加愁苦,连忙摆摆手解释道。让在场众人脸色尽都有些发黑,隐蔽地翻着白眼儿。观音婢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这小子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颜离小心的看了看脸色黑黑正瞅着他的李世民,心中更加发慌,口不择言道:“兄长,茶快凉了,你先坐下来喝口茶,消消气儿,呵呵呵——”李世民愣愣的盯他看了半响,方咬牙笑道:“好,为兄现在就喝茶,倒要看看贤弟你能说出什么道道来。”说着,大步走回几案前,端起观音婢刚端来的茶一口饮尽,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颜离。
颜离见李世民像看猴耍把式一样看着他,心头也升起一丝愤怒的小火苗,不由涨红了脸梗着头大声道:“兄长,此事却是你做错了。且不说在座之人皆是才高八斗之士,跟随兄长多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兄长却恶语伤人,岂不寒了众人之心?其次,既然兄长在参加酒筵之前已料到陛下会是何种态度,又为何如此不冷静,一味只知发泄心中怒火,却不顾及众人感受。”旋即颜离又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来说道:“不论君臣关系,在座众人除了小弟之外皆比兄长年长许多,兄长今日言谈显然有些缺乏礼数,此为对待贤士之态度乎?古有周武王礼贤下士姜子牙,开周八百年基业。有刘备三顾茅庐寻访诸葛亮,最终青史留名,兄长熟读经史难道连这点儿都不懂吗?兄长方才说失势,小弟不能苟同。相反房大人言不知有何可怒之处,小弟却是深以为然。以小弟愚见,兄长此次征伐王世充虽未得到明显好处,可潜在的巨大利益却是显而易见。”
颜离地感觉上来了,离李世民越走越近,直视正在愣神中的李世民大声道:“其一,解大唐心腹之患,大唐统一中原指日可待;其二,作为一方领袖,领十万雄兵,已得大家认可,而在此次战争中,兄长决策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已初现王者之气;其三,兄长在军队中已竖立极其崇高的威望,打下了良好坚实的根基,好处自不言而喻;其四,在战争中有不少国士纷纷前来投靠,壮大了兄长与秦王府麾下的力量。其五,额,咳咳,总之,在离看来,兄长此次出征收获甚巨,而兄长却看不清楚形势如何,只知一味的怨天尤人,先贤曾有云,靠人不如靠自己。兄长所作所为又岂是成大事者当为也?”
“说的好!!”房玄龄和众人欣慰的看了看颜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现场的气氛立即和缓了许多。观音婢冲一脸后怕,担忧遭受‘冲动的惩罚’的颜离翘了翘大拇指,这个小弟果然没有认错。和李世民一样,观音婢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满意。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除了机灵可爱点,似乎看不出别的,可只要关键时候能靠得住就行。
房玄龄深深地看了面色不停变幻,嘴里喃喃自语的李世民,良久。缓缓地躬身行礼道:“殿下,您可明白了?此次西征,殿下在战场上的表现惊艳之极,我等看在眼中,西征将士看在眼中,满朝文武亦看在眼中,陛下心中更是心知肚明。与这些无形中积累的巨大声望相比,陛下的赏赐反倒显得次要了?太子殿下并无大的过失,难道殿下真的指望只凭一场大胜,就能让陛下改立殿下为储君?若真有如此简单的事情,要我等还有什么用处呢?殿下,眼下形势虽还称不上一片大好,但也可说前途无限。殿下,您前方的路还长得很呢。”房玄龄语重心长的说道。
“哈哈,玄龄言之有理。”高俭对李世民笑道:“今晚之事,对于殿下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磨砺?有鹏举的当头棒喝,想必殿下应当悟了吧。”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微笑点头望着李世民。毕竟他才是大家的主心骨,而李世民也几乎从未让大家失望过。乳虎啸谷,尚且百兽震惶,更何况李世民这只猛虎呢?
当头棒喝?颜离吐了吐舌头,我也得有那个胆子啊。不过很快又放下心来,只因历史上的李世民从不以言语罪人,眼前的这个看来也不例外。“哈哈哈哈——”李世民抬起头来,眼中阴霾已是一扫而空,发出了一阵畅快之极的朗笑。那个胸怀大略,运筹帷幄的秦王又回来了。众人欣喜的对视着,也不禁发出一阵大笑来。观音婢这时才悄悄放下一颗担忧的心,也跟着众人抿嘴轻笑起来。
李世民的眼眶有些湿润,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扯起嘴角欣慰的拍了拍正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稍显不安的颜离,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倒退两步,猛吸了口气,对在场众人长揖及地,良久不起。高士廉等人赶紧上前将李世民搀起,口中说道:“当不得殿下如此大礼。”长孙无忌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正咧着嘴笑得颜离好奇问道:“鹏举方才说,先贤有云,靠人不如靠自己,不知是哪位大贤?”额,颜离傻眼了。赶紧嘿嘿笑着遮掩道:“是在一本古书上看的,现在却是记不住了,呵呵——”<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