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帛动人心，五百两银子，能动多少人的心？</p>
他寒声问道：“这五百两，是灶房的内卫分了，还是只给了同一个人？”</p>
孟岁隔道：“是内卫们分了，灶房里做饭的内卫有六个人，一个校尉分了一百两，剩下的五个内卫各得了八十两。”</p>
姚杳皱眉道：“现下看着每个人分的银子是不多，但二十天这么算下来的话，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内卫们的月俸都不多，难保会有一两个动心的。”</p>
孟岁隔却是不明就里：“几个做饭的内卫，既摸不到考卷，也碰不到士子，即便动心，也只是多做些好菜好饭罢了，旁的还能做点什么？”</p>
姚杳挑眉：“厨子看着灶火呢，想烧点什么多方便啊，而且每隔两日还会有送肉送菜车进来，这可是贡院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之处了。”</p>
孟岁隔的脸色陡然一变，抿唇不语了。</p>
“这下子知道差距在哪了吧？”韩长暮拍了一下孟岁隔的肩头，笑了笑，将名单放下了，先将此事搁置了下来。</p>
此事只能算是个引子，并不能借着这个引子发落什么人，查问什么人。</p>
姚杳思忖片刻，十分隐晦而艰难的开口：“大人，那平康坊的蜡烛，虽然有些不同寻常的效用，但是，”她顿了一顿，还是直白道：“但是明远楼的二楼都是两人一间，或是四人一间，用起来不那么方便吧。”</p>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明远楼的一楼都是一个人一间房，倒是很方便，只是，这话她不敢轻易说出来，说出来就是轩然大波。</p>
一楼住的那几个人，哪一个她都惹不起。</p>
孟岁隔抽了抽嘴角，这以下犯上的话，他也是敢想不敢说。</p>
韩长暮屈指轻叩书案，沉声道：“监临，提调，监视诸官都是从六部中甄选出来的，甄选时都查了每个人的履历，避开了同年同乡，同司任职，同坊居住，尽量选取了那些互不相熟之人，极大避免了这些人之间相互勾连，但是也有一个弊端，就是人也杂乱，查起来很费功夫。”</p>
姚杳点头：“而礼部在安排房间时，是刻意</p>
将熟识之人分开来安排的，四人间里住的也都是相互之间不认识的人，唯有那十八个同考官，都出自翰林院，绕是翰林院里翰林众多，这些人也不可避免的都是彼此认识的。”</p>
孟岁隔凝神道：“也就是说，用那种蜡烛的人，就在十八个同考官里。”</p>
韩长暮掠了孟岁隔一眼，淡淡道：“莫要胡说。”</p>
姚杳看着孟岁隔缩了一下脖颈，不禁嘿嘿笑了两声。</p>
韩长暮轻咳了一声：“好了，分头去将后头的事情做了吧。”他望向孟岁隔：“把何振福叫过来，我有话吩咐他。”</p>
姚杳和孟岁隔神情一肃，应声称是。</p>
明远楼二楼的房间有大有小，十八名同考官是两人一间房，而其他诸官则是四人一间房，今年省试的声势浩大，所需的官员也人数众多，只好这样挤挤巴巴的住着，才勉强将这近百号的大小官员，都安顿了下来。</p>
同考官住的两人间倒还好一些，不那么拥挤，其他人住的四人间，四张窄窄的床榻往房间里一摆，再放了食案胡床，便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p>
用罢午食，有半个时辰休息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在房间里小憩，而小部分人则绕着明远楼散步消食。</p>
其实士子入场开考的这一段时间，是贡院里诸官最清闲的时候，待到明日第一场省试考完，士子们交了考卷，离开贡院后，他们便要忙翻天了。</p>
故而众人都十分珍惜现在这难得的清闲时光。</p>
走廊尽头的一个四人间里，说是四人间，其实是用屏风将一间房间隔成了两间，每个隔间里头相对着摆了两张床榻，而床尾处摆了书案和窄窄的小胡床。</p>
用罢了午食，此时四个人都躺下了，不多时，房间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还夹杂着忽高忽低的呼噜声。</p>
左边那个隔间里，靠内侧的床榻上，薄薄的锦被动了动，像是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p>
靠外侧的床榻上，那人平躺着一动不动，听到这声音，他却倏然睁开了眼睛，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床榻。</p>
这间四人间对面是一个二人间，看起来比四人间宽敞许多，布置也要精巧许多。</p>
因正是午食后小憩的时间，旁边的房间都静悄悄的，可这个房间里却隐隐有些人声，压得极低，且语焉不详，即便是这点声响，若不仔细听，也是察觉不到的。</p>
不知过了多久，这间二人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头的人还没走出来，走廊里便有个人影一闪而过。</p>
与此同时，对面的四人间的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里头的人鱼贯而出，看到对面的人，齐齐行了个礼，一起往一楼走去。</p>
一楼除了蒋绅四人的单人房间，还有他们四人议事的公事房外，还有一间极大的厅堂，足足占据了大半个明远楼的一楼，作为弥封誊录阅卷所用的公事厅。</p>
这个地方，也是除了号舍之外，省试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p>
考官入帘后，每日巳初，诸官便要到公事厅应卯，听从吩咐差事，午正时散值，到公事厅旁边的膳堂用饭，而未初时，便再到公事厅办差，一直到酉初下值。</p>
这期间有三顿饭食，下晌还有一顿点心。</p>
忙起来的时候，诸官忙到半夜，夜里另外还有一顿夜宵。</p>
饭食虽然都是大锅菜，说不上味道有多好，但是管饱，抛开耗费心神的省试不提，许多官员在贡院里待上二十日，出来都要胖上好几斤。</p>
这几日的差事清闲，公事厅里的气氛也都很好，不见忙碌，更有几个胆大的，把瓜子花生这类的零嘴儿带到了厅里，嗑着瓜子说着闲话，过得十分惬意。</p>
瓜子磕的欢畅，闲话说的热闹，整个公事厅里嗡嗡嗡的，热闹喧天的，活像是年节时乡下的大集。</p>
蒋绅一行人走到公事厅门口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p>
公事厅的门口竖了一座黑色的填漆屏风，上书“逶迤退食”四个字。</p>
炫丽而明亮的阳光挪移道这四个字上，金光奕奕生辉。</p>
这四个字是大靖朝开国之初，头一次开科场时，太祖武皇帝亲手所提，在这公事厅里竖立了二百年多年，用以警醒官员。</p>
但现在看起来，这警醒作用似乎差强人意啊。</p>
蒋绅的脸上阴云密布，但没有说话，只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轻了脚步，绕过黑漆漆的屏风，走进公事厅中。</p>
脚步无声，但一行人身后的影子融在一处，连成一片巨大的暗影，刚刚投射到屏风后头，便令公事厅里的气氛陡然一肃。</p>
手里的瓜子也不香了，热闹的八卦也不好听了。</p>
厅堂里原本像市井妇人一般碎嘴的诸官，一下子像是被人抓了奸，仓皇的站起身，头压得低低的。</p>
尤其是那几个嗑着瓜子拍着大腿的官员，脸涨得紫红，若地上有个缝，便要一头钻进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