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渝简直气炸了肺,好心教他,他还使性子,如此不知进退的人她也是平生仅见,竖子不可教也!她上前去,一掌将俞飞打翻在地,气呼呼地走了。这一掌,愤怒而发,打得绝对不轻,俞飞倒在地上疼得缩成一团,半天起不得身。静伏地上半晌,方能缓缓爬起,心中忿忿,不愿回客店面对那凶霸霸的美女师叔,便入成都城中瞎逛。
城南早市甚繁,贩夫走卒往来不绝。喧闹的街道上数不尽的茶寮、茶馆、茶楼,川人多喜饮茶谈天,盖因天府之国地富民丰,衣食无忧,是以他们一得闲暇便聚到一处,泡上一壶浓茶,叫上三两个小菜,便摆开龙门阵,天地人物,古今中外地聊开了。这不,一大早,那些个茶寮、茶馆、茶楼便都坐满了人,这边笑谈,那边争论,各有各的仗阵,大些的茶楼还有说书的、唱曲的。远观身临,都是热闹非凡。
俞飞不曾见过这等景象,感觉新鲜得紧,也想凑凑热闹,可是摸摸身上,唯余二个铜板,银钱都在罗渝那儿呢。
垂头丧气,在集市徘徊两圈,忽然看见一个人,身穿青色道袍,面红须白,精神矍铄,便是先前所见,在武侯祠旁古柏林中打拳的老道,青羊宫广宁子。老道正甩手朝这边大步而来,也看见了俞飞,略略停下脚步,抚须微笑,如带春风。
俞飞上前行礼。广宁子笑道:“小兄弟,贫道与你有缘呐。贫道慢跑之后要去吃茶,正缺个聊天的伴儿,你随我同去,可好?”
俞飞虽极想体验体验川地民俗,但又觉得与萍水相逢之人同处多有不妥,而且身无钱钞不好吃人白食,迟疑着便要推辞。哪知老道不容他回答,便拉起他的手上了一家老字号茶楼,寻二楼一临街雅座而坐。其间客喧宾哗,厮役奔走,好不热闹。俞飞只身处于陌地,心下忐忑,低眉垂目,不言不语。广宁子看他一眼,笑道:“小兄弟,你可知本地人把这吃茶聊天叫做是‘摆龙门阵’?”
俞飞平素懒念四书五经,偏偏喜读杂文奇志,好听旁人讲述异地风物,是以耳闻广宁子说话,倒也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为何叫做‘龙门阵’,又可知为何说是‘摆’呢?”广宁子和蔼微笑,看着他。
俞飞一怔,不解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老实答道:“这却不知道了。”
广宁子一手捋须,道:“龙门阵乃是一门上古阵法,用于战事,为唐朝薛仁贵所创。现在的人只知龙门阵是薛仁贵将军东征时所摆的阵势,其曲折离奇、变幻莫测,堪称绝代,却不知,薛将军之阵乃得益于三国蜀相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从中演化而来。孔明先生多智近妖,用兵如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且临敌淡定,谈笑击之,那份气度风采,当真令人神往啊。”
说着,自己抬首观天,感慨万千。俞飞云里雾里,不知他说这作甚,又不便打断,只得讷讷点头附和。却听那老道又说道:“孔明先生当年曾大摆八阵图,回环奥妙;一曲空城,更唱得是疑云重重,又不失淡定从容。因而,千年以降,这份曲折变幻与气定神闲就变为了如今川人的聊天形式及态度。你看,那些人,无不是谈得波澜壮阔趣味无穷,而神情之中又极是悠然享受。”
俞飞暗道:“是的是的,看你便知。”
“你瞧。”
俞飞随广宁子指示看去,只见一个穿短衣戴青帽生得肥肥胖胖的茶博士前来上茶,不是一个碗一个碗的放,而是一手拎一把滚烫长嘴铜壶,一手从臂到腕重重叠叠支了一摞碗盏,手指间还分别夹了几只,势若叠罗汉,状若龙抬头,步履稳稳笑意微微来到面前,哗啦啦一下,一闪手一晃臂如变戏法般便从一整摞茶碗中抖出两只平平稳稳匀匀净净地撒在俞飞和广宁子身前茶桌之上,然后另一手将铜壶高举过顶,侧身让长逾一臂的壶嘴顺势下倾,对准茶碗,黄澄澄热腾腾的茶汁奔流而出,茶博士身子三起三落,连冲三次,滴水不漏。<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