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然二话不说，换了家居服，就拉着徐闻往外走。</p>
徐闻刚开始没反应，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由着老婆拖拽，可在地下车库要上车时，他却犹豫了，站在车前不动。</p>
沈安然心里着急，这时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把他推到副驾驶座上，自己上了驾驶位。</p>
发动车子，她冷不丁开口：“哥哥，如果你这次不去，我保证你将来会后悔！”</p>
徐闻还是懵懵的，即便这句话，也是花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惊得两个眼睛瞪得老大。</p>
“安然，你……”</p>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p>
徐闻点点头。</p>
沈安然皱着眉头，语气却淡然：“猜的！”</p>
徐闻无语凝噎。</p>
沈安然揭秘：“可能是跟你在一起太久了吧，但凡你有一点异样的情绪，我都能感觉到。就比如你和韩立州，我就轻易猜到，你们这不同圈子不同年龄的两个人有这么深厚的交情，绝对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于是猜到《七里香》是你写的。”</p>
徐闻道：“你猜到《七里香》是我写的，这不奇怪，可我和戴寅的关系……这事我刚发现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匪夷所思，你怎么就……”</p>
沈安然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哥哥，我太了解你了。虽然你和老戴接触不多，但是我明显能感觉到，你每次和他见面，情绪都会非常不自然。虽然你已经极力掩饰了，但可能是因为你演技不行，所以我还是察觉了。”</p>
徐闻没心思吐槽，但还是忍不住腹诽：演技不行也有错吗？！</p>
沈安然又道：“不光我发现了，我估计，老戴应该也能察觉到。演员嘛，在这方面都很敏感的，老戴作为演员的职业素养可比我要高！”</p>
这个话，叫徐闻浑身一震。</p>
“所以你的意思是，戴……他早就知道，我是他的亲生儿子？”</p>
“他有什么理由会不知道吗？你的名字……”</p>
“可是他第一次听到我名字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啊，我套过他的话，应该是分隔多年，早就把自己儿子的名字给忘了。他是个戏痴，除了拍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如果忘了也很正常……”</p>
徐闻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说法很荒唐。</p>
沈安然揭秘：“你会信他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演技是真的好！要么能把《闻香识女人》诠释得那么精彩，一个瞎子都能演得如此精湛，更别说是个有愧于儿子的父亲了！”</p>
徐闻沉默了，心底压抑的复杂情绪，这一刻开始泛滥。</p>
沈安然见他这样，心情也很复杂，本想安慰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最终猛地一踩油门，让汽车在马路上飞驰。</p>
……</p>
到了病房外，徐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近乡情更怯！</p>
最终是沈安然敲响房门，带着他进去。</p>
戴寅一个人躺在单人间的病床上，豪华的医疗设施和住宿环境，与他那张黝黑干巴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p>
仅仅几天不见，他比起上次的病容更显夸张，脸上瘦得没有一丝血色，两个眼睛深深凹陷，满头白发完全白了，看起来哪像个不到60的人，说是80岁也有人信。</p>
沈安然和徐闻站在门口，都吓呆了。</p>
倒是戴寅慢悠悠转过头，因为已经从经纪人那儿得知了他们要来，所以并不惊讶。</p>
他张了张嘴，似乎很是吃力才发出声音，语气仍是责备：“你看看你们，跑这一趟干什么！我没什么大事，这都办了出院手续，明天就要回家呢！”</p>
沈安然立马急了，上前在床边坐下。</p>
“老爹，你发什么疯啊！就你这身体，还出院？！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医院接受治疗吗……”</p>
后面还有一箩筐话要说，却被戴寅摇头摆手打断了，脸色笑得有了些鲜活气。</p>
他喘着粗气，费力道：“既然来了，我的身体什么状况，你们肯定也知道。我啊，年轻时不注意，拼了命地跑龙套，大大小小的机会全都豁出命去演，昼夜颠倒、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早就熬坏了。</p>
“其实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这病那病，但那时演艺生涯刚有点起色，也没顾上。就一直拖啊拖，拖到现在，全身上下都是癌症。寻常人得一个两个，就宣判死刑了，我这……实在没有治的必要，我也不想最后一点时光还耗在医院里，被插一身管子，在病痛折磨中死去，没意思！”</p>
戴寅这番话说得很是费劲，语气却轻松平常，听起来像闲谈他人是非似的。</p>
沈安然听得却十分难受，眼眶立马就红了，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p>
戴寅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抚：“丫头，不要伤心。生死有命，这都是正常的。”</p>
沈安然本来还能勉强忍住，听到这一声“丫头”立马破防，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不停地喊“老爹”。</p>
戴寅只是微笑拍手安抚，已无力再说其他，眼神落到安然身后的徐闻身上来。</p>
“徐总也来啦！”他笑着打招呼。</p>
徐闻“嗯”了一声，这时才发现嗓子已被堵住，以至于这一声回应，听起来像是在哭。</p>
戴寅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p>
病房里陷入一种莫名的沉寂。</p>
“戴老师，你这出院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徐闻终于鼓起勇气发问。</p>
“打算嘛……人生走到最后一步，能有什么打算！”</p>
戴寅说着，不着痕迹瞥了徐闻一眼，又摇头苦笑，“我这一辈子，就只有演戏，临了临了演戏是成了，可也辜负和错过了太多人。如今到了生命的最后一道关口，也不奢望亲人朋友原谅，本来想着如果能完成最后一个角色，这辈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只可惜……”</p>
徐闻眼神一亮：“戴老师还想演戏？”</p>
戴寅的神情也猛地振奋，眼睛里闪着光：“我是一个演员，为了演好戏奋斗了一辈子，即便是死，也想死在片场……当然这么说很丧气，但是我这颗心呐，跟沈云龙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他是军人，想死在战场！”</p>
戴寅口中的沈云龙，就是《闻香识女人》的主人公，是徐闻将这部电影国产化后的名字。</p>
听他说这番话，徐闻既震惊又恍然。</p>
当初他推荐戴寅出演沈云龙时，也只是觉得他演技过硬、年纪相似，如今才发觉，他其实骨子里就是沈云龙。</p>
一个演员，一个角色，他们彼此相互成就，已然从灵魂和血液上融为一体。</p>
徐闻和沈安然大受触动，又因为他的身份，心中感慨万千。</p>
两人对视一眼，不用言说，就同时做了决定。</p>
徐闻顿了顿，突然坚定道：“戴老师，《卧虎藏龙》里的铁贝勒，非您不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