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玄对他的反问不加理会，继续说道：</p>
“是五色使人目盲，还是五色使人目明？”</p>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太平县伯莫非是想向贫道请教《道德经》不成？好叫县伯得知，此语出自《道德经十二篇》，原文是…”</p>
敬玄抬手打断他：</p>
“那么执今之道还是执古之道？”</p>
袁天罡一下子来了兴致，干脆转过身定定站在原地，打算与敬玄好好讲一下道法，略微一思索便开口道：</p>
“上古三代之治令天下万民得以生息，因此道祖提出法古…”</p>
正要侃侃而谈，结果又被敬玄给打断：</p>
“那么先有德，还是先有道？”</p>
袁天罡下意识的答道：</p>
“自然是先有道…”</p>
“那…”</p>
两人就这么站在道殿中央一问一答，很快就吸引了不少道士和香客的注意，纷纷围在旁边侧耳倾听，他俩人一个字字珠玑，一个有理有据，让不少信徒都面露深思之色。</p>
直到过了好半天，敬玄终于停止了发问，而袁天罡则以为他已经被自己的高深道法所折服，十分得意的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打算宽慰敬玄几句：</p>
“县伯不知而发问，求道之心诚矣！”</p>
没成想敬玄接下来的话让周围一片哗然：</p>
“简直一派胡言！本县伯刚才问的问题你竟然一个都没答对，怎么还好意思反过来教训本县伯？”</p>
袁天罡面色一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讥讽自己道法不精，这无疑是在打自己耳光，山羊胡道长这下再也淡定不起来了，双指如戟，指着敬玄斥声道：</p>
“缪论！贫道耐心与县伯讲道，为何县伯三番五次刁难贫道？在场诸位不乏有精通道法之辈，你们来说说，贫道方才所答可有错漏之处！？”</p>
他刚才所答几乎都是源自道经，除了参杂一些自己的感悟以外，几乎一模一样，自然是没有什么错漏，围观众人大都是虔诚信徒，对袁天罡的反应感同身受，纷纷指着敬玄怒骂起来，说他不敬道祖，不识好歹云云。</p>
敬玄对众人的指责置若盲闻，背着手走到袁天罡跟前，语出惊人：</p>
“如果本县伯说你们现在修习的道经是错的呢？”</p>
大殿一下子就炸了锅，黄口稚子也敢妄论道祖？</p>
有性子冲动的，当场就打算扑上来跟敬玄拼个你死我活，不过都被维持秩序的道士给拦了下来。</p>
袁天罡也忍不住冷哼道：</p>
“道祖是错的？这是贫道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p>
敬玄呵呵一笑，环目扫了一圈，淡淡说道：</p>
“道祖他老人家自然是没错的，本县伯说的是道经，你们现在修习的道经都是被篡改过的，自然就是错的！”</p>
袁天罡不信：</p>
“有何凭证？”</p>
敬玄掸了掸自己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微笑道：</p>
“你们现在修的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也不是？”</p>
袁天罡微微顿首：</p>
“不错，此乃…”</p>
“行了，少在本县伯跟前卖弄，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p>
袁天罡皱眉：</p>
“县伯为何如此笃定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谁人会篡改道经？于他又有何好处？”</p>
敬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p>
“皇帝啊，为了避汉文帝刘恒的名讳就改了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p>
袁天罡细细一思索，心中觉得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性。</p>
自古以来为了避讳皇帝名字而改动书籍，年号的例子数不胜数，可单凭这句话，还不足矣让他对敬玄信服，这毕竟是他研习了多年的道经，若就此推翻，那无疑会对整个道门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动摇根基让佛门看笑话也是极有可能。</p>
“敢问县伯，可还有什么佐证？”</p>
这回袁天罡的语气倒是客气多了。</p>
敬玄闻言侧头想了想，又道：</p>
“《老子·五十六章》中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其实应该是知者弗言，言者弗知，这也是为了避开汉昭帝刘弗陵名讳…”</p>
袁天罡听罢心神巨震，难以置信看向面带微笑的敬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跟知者弗言，言者弗知这两句话看似差不多，可一旦结合上下文，那含义就真的天差地远了啊…</p>
想到这里袁天罡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抓住敬玄的肩膀急声问道：</p>
“还有什么不一样？还请县伯不吝告知小道！”</p>
袁天罡的反应落在众人眼中无疑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刚才还在责骂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怎么看道长的反应好像这小子说的还是真的？</p>
这…</p>
敬玄的肩膀被他抓得生疼，无奈这袁天罡武艺高强，自己还挣脱不开，只好答道：</p>
“德经为上，道经为下，故此应该是先有德，所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这句话应该放在经书首句…”</p>
“还有呢？！还有呢！？”</p>
袁天罡状若疯魔，闻讯赶来的一干老道士也屏住心神，一脸期盼的等待敬玄讲道。</p>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这句也是错的…”</p>
“原文应该是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意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p>
“水利万物而有争…”</p>
“五色令人目明，五音令人耳聪…”</p>
…</p>
敬玄宛如一位得道高人似的，站在那摇头晃脑的背着道经，起初还抓着敬玄不放手的袁天罡，这会儿也如同一名虔诚的信徒似的，敬玄背着手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生怕自己听漏了似的。</p>
而在袁天罡身后还有一大群年纪大小不一的道士紧紧跟着，有些还拿着笔在手掌上速记…</p>
这副诡异的场景可把李景仁跟小环儿给看傻了，自家舅舅竟然这么厉害？连阿娘口中的高人居然也对他俯身贴耳？</p>
小环儿年纪小不懂也就罢了，自问懂一些道经的李景仁此时看向舅舅的目光已经满是崇拜…</p>
说了半天的敬玄口也干了，朝旁边伸出一只手，淡淡说道：</p>
“茶来！”</p>
正沉浸在新道经当中无法自拔的袁天罡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急忙朝身后喊道：</p>
“快送茶！”</p>
而他身后的几个老道比他更着急，几乎是嘶吼着吩咐下去：</p>
“快！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