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那穆瑶,昏迷了三天三夜。这晚终于醒来。床很软,躺着很舒服,只是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穆瑶感觉浑身无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起来却怎么也撑不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并不奢华却极精致的木屋。屋子不大,但各种器具摆设甚是齐全。方桌之上,横着一把剑。穆瑶一眼认出那是她的剑,因为剑首那彩虹结正安静地悬在桌沿,垂下七彩的流苏。
“这是哪里?”穆瑶自语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远远的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狼嚎,穆瑶猛地打了个冷颤。再次试着用肘支起身,后背刚离了床三寸,便又软了下去。
穆瑶娥眉一蹙,想起了刚刚被唐放打伤,然后掩护顾玉离开,然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没死?”穆瑶既庆幸又迷惘,“莫非相公回去搬救兵救了我?我已回到了少林寺?”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启。“相公?”穆瑶的目光满心期待地投向门口。但来人显然不是顾玉。此人三十上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持朱扇,风度翩翩,眉宇间更有一股凌人的傲气。他小心地带上门,缓缓来至床边,见穆瑶两眼一闪一闪盯着自己,脸竟一红。迟顿半天,才开口道:“你醒了?”许是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又忙改口道:“好些没有?”
穆瑶没有回答,而是依旧打量着这个俊美的男子,反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公子后退两步,坐在离床最近的木椅上,把着朱扇道:“在下复姓钟离,名焰,字丹心。此处去少林二十里,乃是丹心临时居所。”
穆瑶一惊,道:“你就是丹心公子?”
“不错。”丹心公子道。
“我既已落入你手中,为何不杀我?”
丹心公子一笑,道:“为何要杀你?”
穆瑶愣了一下,在她看来,敌对的两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谈不上为什么不为什么。如今被这样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反问道:“你不是钟离灭的人吗?”
公子道:“与此何干?”
穆瑶道:“你不杀我,我却要杀他!”
公子嘴角一扬,淡然道:“那是你与他之间的事。丹心此来,只为助我兄钟离灭一统江湖。你要杀他,我必阻拦;我却不必杀你。”
穆瑶被这一袭话弄糊涂了,娇哼一声道:“钟离灭多行不义,你却要助他,亦不是什么善人!”
公子毫无怒色,轻声说道:“我兄如何不义?”
穆瑶道:“除却别的不说,单是那所谓一统江湖的野心,便人人得而诛之!”
公子微微一笑,摇着朱扇道:“非也。君不见始皇黩武穷兵,肃清寰宇;沛公取而代也,开辟汉室;世民玄武兵变,四夷称臣;太祖黄袍加身,金戈止乱。他们哪一个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又有哪一个不是真丈夫?”
穆瑶听得有些痴了,良久,低声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政事,但却知江湖中事与你说的那些都不同。钟离灭有野心,难道要连皇位也一并篡夺了?”
公子道:“我兄乃是武痴,对皇位不敢兴趣。”
穆瑶道:“历朝历代皆有明主开疆,能臣治世,却无一不是止于昏庸苛政。如今尔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害武林同道,天理不容!”
公子道:“成王败寇,此乃古训。况且我何时不择手段了?”
穆瑶道:“方才你在客栈中密谋下毒,我都听到了!如此卑鄙的伎俩你都用得出来,还说大言不惭说什么真丈夫!”
公子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人多势众,纵丹心武功再高,亦不敢硬拼,只好用计。是计也,便谈不上卑鄙与否,只有高明不高明。自古历史皆有胜者书写。他时若我兄败北,那如今便是‘丹心狡施奸计’,反之则是‘公子智破群雄’!人生如戏,天知孰正孰邪。”
“我辩不过你。”穆瑶一副不屑的神情,心中却有一丝颤动:他的话虽有失偏激,却也不是毫无道理。
公子见她没有反驳,笑道:“你刚说‘方才’?你已昏迷了三天了。那日你中了翻江掌,内伤甚重,便在此休息几日吧。”
“我昏迷了三天!”穆瑶十分惊讶,暗道:相公一定担心死了!她抬头看看丹心公子,冷冷道:“我要回去。”
公子道:“你伤还没好,纵然我不阻止,你也走不了。”
穆瑶心内一凉,知他说的是事实——自己连坐都坐不起,如何行那二十里路回去呢!
“你刚醒来,就少说些话吧,我去给你弄些粥来。”说着他长身而起,便向外走。走了两步,竟自嘲地一笑,道:“大哥常说我惜字如金,不想竟与你说了这许多话,真是奇怪!”
穆瑶心中亦是一阵异样,面对眼前这个魔头却恨不起来,反而心想若他不是忘忧教之人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她心头一软,低声道了句:“谢谢你……”
公之一只脚刚刚跨过门坎,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穆瑶竟不自觉得躲开了他的目光,呆了半晌,轻轻吐出四个字来:“我叫穆瑶。”<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