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凰行至宓秀宫外时,正好瞧见音儿红着眼睛走出宫门,边走边小心地擦着眼泪。她来宓秀宫的这几次,都是音儿在身旁伺候着苏潆泠,衣凰看得出她与苏潆泠主仆感情颇深,见她这副模样,便知与苏潆泠有关。
上前询问了一番,衣凰当即变了脸色,顾不及安慰音儿,随之直直进了袭芳殿,然刚走进去,她的脚步又蓦然停了下来。
白茫一片寒雪,孤影独立,不近身旁,却已然感觉到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彻骨寒凉气息。她似是未觉察到有人靠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木雕。
只是,世上巧匠无数,只怕也难以雕出那番悲凉凄冷的神情,明明脸上不带丝毫悲伤的神情,衣凰却看得见她眼中深深的绝望。
是绝望,是希望彻底崩裂溃败的失望。
世间优秀男子无数,怎奈她只爱那一个。她的全部身心、全部生命、甚至她活下去的理由与勇气,都是那个人所给。
当初母妃去世,庆幸欢喜之人远远多过伤心难过之人,她们早已经盼着这一天。是他伸了手,将她从悲恸中拉出来。他告诉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从此,她深深地记着这句话,即便是当初让她嫁与李越风,即便是后来李越风战死,众人纷纷指责她是煞星转世,她依旧不愿放弃自己。
她宁愿将自己关在这深宫冷院里,整整五年,每日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宫院,一个人对着那换了又换、却依旧竹青的布料与衣裳,一个人对着煮好的竹叶青微笑、叹息……
即便如此,她也从不觉得这是一种痛苦,一种折磨。是他说过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她在等,等他有一天会带着她逃离这个满是纷纷扰扰的宫墙,等一个自己永远也等不到的日子。
而今,却是怎的,突然之间,这些不可能奢求的期望,都成了一场空幻?
身形突然一晃,衣凰见了闪身上前,从身后扶住了她。
“公主……”衣凰只这么喊了一声,后面的话却被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开口。
苏潆泠侧身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站稳道:“你何时来的,我竟不知?”
衣凰心中太息,面上却不露出丝毫失落的表情,回笑道:“刚刚才到,见公主正在赏雪,就没打扰公主的雅兴。”
闻言,苏潆泠不由摇头笑开,却不否认,回身看着满园的白雪,目所及处皆是苍白,“今冬的雪很是特别,极冷也极暖。”
她说着伸手挽起一捧雪在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出神,“落雪时是那么沉静,那么安详而温和,随后融化,又猝不及防地冷得刺骨,天寒地冻,人心湛凉。”
衣凰心知她话中意有所指,却故做不知,上前轻轻弹去苏潆泠手中的雪,“春雨夏雷秋霜冬雪,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轮回之数,公主也何须在意此多?”
苏潆泠淡笑一声,却没有否认衣凰的话。她直了直身子,便又像方才衣凰刚进来时那般静立,不断飘落的雪一点一点在她肩上、发间堆积,她却不曾挪动一步。
她不动,衣凰便陪着她不懂。如此许久,就在衣凰准备抬手替她弹去身上的雪花时,她突然侧身喊了声:“衣凰。”
衣凰怔道:“公主……”
苏潆泠轻摇头道:“衣凰,你叫我一声六姐吧。”
衣凰愣了愣,看着苏潆泠满是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绝,只是,这一声“六姐”,究竟是饱含了怎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