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母亲为了扶养自己与妹妹而出外工作,兰和自己本来也就不是健谈的人。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御笠似乎对摩弥家近乎死水的家庭感情,起了活化作用。
特别是对妹妹兰,御笠的影响力非常之大,虽然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交流,不过受了她的影响,兰变得会积极和家人谈话了。
尽管她依然是沉默寡言,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即使如此,这和以前的她相比已是非常大的改变了。
才艺表演会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兰自己说了出来,那么就算到了表演会当天,家里可能也不会有人发现吧。因为她本来就是什么事都能够独力完成,就算再怎么辛苦难过,她也都能够在自己心中调适,绝不会向他人求助,也不会说出泄气的话。
不,或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求助吧,也许是因为摩弥家沉重的气氛,才会剥夺了她身为小孩子应该有的个性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切都是京也自己的罪过。
只要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地改善就好了。
京也小心翼翼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看坐在身旁御笠的侧脸。
究竟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举动的呢?
他绝对不能回顾自己至今所走过的道路,头脑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还是不禁回头。
京也顿时感到非常恐惧,满足的心情让他有莫名的恐惧感。
「好久没有好好地欣赏烟火了摩弥,我们在哪看好呢?你觉得那个地方如何?」
就在京也内心挣扎的时候,御笠一脸兴奋所指之处,是三年前才刚落成、包含了巨大百货公司的综合商业大楼。
那栋建筑物是由一家规模庞大的建商所建造,高度不过才九十五公尺,若是想做为地标则稍嫌娇小了些,不过由于考虑到大楼风所造成的风害,外型是呈圆筒型的设计,这才是这栋大楼的最大特征,而它比周围的大楼要高出一些,即使是远在两人现在所处的公园,也可以瞻仰到那栋大楼的尊容。
记得那里有一个展望台,如果可以的话,京也的确想从那里观赏烟火。真是不可思议,像这样考虑着明天的事,似乎刚才纠缠心中的烦恼,也不是那么令他在意了。
「我也很期待。」
为了不致退回到刚才的负面思考,他不经深思就如此脱口而出,听到他这句话,御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摩弥,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只见御笠气息粗重的逼近过来,反而让京也吓了一跳。
看来自己没来由地说出乐观的意见,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只不过是要重复一次刚才的话。
可是不知为何,京也却感到难以启齿,是因为受到热烈的视线关注感觉好像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我是说,要和御笠一起去看烟火,其实我也很期」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一阵预设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啊!电话。」
御笠脸上微露遗憾之情,并且开始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然后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侧着头感到颇为不解。
「咦?不是我的手机在响,那不是摩弥的手机吗?」
「不是,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手机。」
「咦?可是」尽管有些犹豫,御笠还是将手缓缓指向京也的口袋。
于是京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声音确实不断从自己的口袋里发出。
起初,京也还无法意会到那所代表的意义为何。虽然这件事很滑稽,不过由于京也外出从不携带手机,所以才会发生发声源明明是自己,却要等到他人点破他才发觉。
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口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尽管京也感到愕然,他还是小心翼翼、缓慢且慎重地将其取出。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宛如会捎来不祥讯息的漆黑手机。
京也的身体为之颤抖。
简直就像是被狐狸捉弄了一样,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手机,然而这个物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口袋里的,京也却是浑然不觉。如果京也自己的记忆还可靠的话,那么这东西绝不可能是自己的,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是有人把这东西放进他的口袋。
简单说,这是与遭遇扒手相反的情形。
是谁?又有什么企图解决了一个疑问,马上又有数倍的疑问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疑问仿佛哽住了京也的喉咙,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前一刻和乐的气氛已经消失得一丝不剩,御笠和京也脸上的表情为之冻结,就连时间也像是冻结住了一般,只有不断鸣响的手机铃声,诉说着时间还在流动的事实。
只见液晶的画面上,闪动着「不知名来电」的字样。
「你要不要接起来看看?」
御笠最先从僵直状态中恢复,她提心吊胆地问道。
京也接受她的建议,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接着他把心一横,按下了接听键。
「」
电话里传来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京也感到自己的心脏激烈地猛跳。
「谁?」
他以尖锐的语气质问对方。
随即传来一阵刺耳的怪声,花了好一段时间,他才领悟到那是对方的笑声。
「嗨,凡采尼,这是我们初次对话,对吧?」
一道彷佛不属于这世间的奇怪声音在向他打招呼,那混浊的声音让人联想到非人之物,宛如是从地狱深处所发出来的一样。
京也的脸色苍白,他直觉地联想到,这会不会是死神终于打电话给他了?
「摩弥!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短暂的片刻,自己真的是哑然失声了,多亏御笠拚命呼唤他,京也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他猛力摇头,转换脑中的思考。
「摩弥,到底是谁」
京也以手势制止她说下去。
振作点!摩弥京也!
他努力平复心情,调整呼吸。
由于事态发展得太过超出意料之外,他才会一时失控,其实若是仔细一想,那朦胧的声音,想必是经由所发出的吧。
对方是人类,而且对自己怀有恶意。不管那是谁,对于他人的恶意京也早已习以为常,既然对方是人类,那么他就有方法应付。
他松开原本紧握手机、差点没将其握碎的手,然后再次集中精神,准备与那不明人物对峙,虽然他感觉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做好心理准备,但实际上大概还不超过十秒吧。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
『啊啊,是我啦!我啦!还猜不出来吗?』
这次声音更为鲜明了。
回避自己的问题,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这样的人在京也心中只有一个人选。
「连发烟火吗?」
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听到电话中对方开怀的笑声,他确信自己没猜错。
代号连发烟火,他是的成员,而且是元老级成员。
他确实与自己相当谈得来,不过他们的交情仅止于网luo之上,而这一点对方应该也有共识才是。
「你到底有何企图?为什么要与我接触?」
『你生气了吗?抱歉抱歉,我向你道歉啦。』
他回答语气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有个请求,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折返回车站来,我们能不能见面谈一谈呢?』
「要谈什么?」
『等见到面我再和你说。』
「我对你却是无话可说。」
隔着电话,他听到对方又在窃笑,很明显他是以自己的反应为乐。
『真是冷淡呢,那样真的好吗?要是你不和我见面,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吧,我答应你。」
『太好了,那你就马上动身吧。』
主导权在对方手上还说什么「请求」,真是让人作呕,不给予对方选择余地的请求,那叫作「胁迫」。
不过京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用手捂住话筒,让声音不至于被对方听到,然后他招手示意御笠走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御笠,我们接下来要返回月森车站,一路上如果妳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请告诉我。」
御笠虽然一副满是疑问的表情,不过在一阵内心挣扎之后,仍真挚地点头答应,然后跟随在京也的身后而行。这么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京也可以专心应付连发烟火。
在走出公园之际,京也瞄了一下时钟,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夕阳西斜时分,风从脚下吹过,将落叶纷纷卷了起来。
京也不禁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正要进入返家的尖峰时间,车站将会有大量的人潮涌出,要从人群之中找出一名特定人物是非常困难的事,很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对方才会要自己前往车站,拥挤的人潮有利于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恐怕并不打算让自己看到他的模样,他一定是想躲在安全的地方,嘲笑惊慌失措的自己吧。若非如此,他就没有理由要使用隐藏自己的身分了。
这的确很像他的作风。
然而事态并不乐观,从连发烟火能够锁定自己、将手机偷偷塞进自己口袋来看,最少可以归结出,连发烟火知道凡采尼长相这个可怕的事实。对于个人数据有着严密的保护,而且也规定不能打采他人的底细,如今这条规定却被公然打破了。
这下子事情的发展就难以预料了,他心中如此嘀咕着。
京也在朝车站方向前进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开始摸索打破困境的方法。
既然连发烟火正使用手机和自己实时通话,那么他一定正拿着手机在路上走动,这项情报十分重要,光凭这一点就可以过滤掉许多人了。
若是能比连发烟火更早捕捉到对方,那么京也就能将不利的立场扳平至五五之势,虽然仍不明了对方为何选在这个时点与自己接触,不过无论如何,京也总是需要有所防范,面对这个无法轻怱的友人,受制于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凡采尼,你别闷不吭声,说些话嘛,你有些阴沉哦。』
从刚才京也就故意压低自己的音量,可是连发烟火却似乎毫不在意。
「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的口袋里的?」
『就是你在车站一带走动的时候,什么呀,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吓到你了哦?』
京也皱起了眉头,没有握着手机的右手紧握,指甲深深刺进皮肤之中。
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侧腹竟会露出空门,甚至连对方塞人手机都还浑然不觉,是随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堕落成这样一个蠢蛋了呢?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他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路旁的行道树下已看得见饰品摊贩,以及从事擦鞋生意的人,终于已经快到车站了,原本月森就是个从大都市转乘七个站即可到达的附属都市,作为一个住宅区,有许多人居住在这里,每当到了下班的尖峰时间,车站的人潮更会到达高峰。
「你是何时到月森来的?」
『就是今天啊,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错呀,有绿地也有闹区。』
京也将手机的音量调至最大声,想要从连发烟火周遭的人群吵杂之声,寻找出他目前所在之地的线索,可是由于手机收到的声音也会通过转换,因此出来的只是变换成吵杂的杂音冲击着京也的耳朵而已,更别提要从那些声音里找出蛛丝马迹,根本是困难至极。
不过,运气是站在京也这一边的。
杂音中有一道勉强可以听出意思的声音,京也原本以为那是某首歌的歌词。
但是他马上就察觉不对,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带中,只有设置在站前显眼处的大型广告牌才有播放这首推销商品用的广告歌曲。
他的目光向上移,看到了,距离只剩下十公尺不到。
京也对御笠使个眼神,示意对方就在附近。
『你从刚才就好像在拖延时间呢,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对我有了什么了解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高高在上,看着自己的行动加以嘲笑一般,京也不回答他,他也没有余裕回答。
他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站前大街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阻挡了他们的脚步,即使不抬头看,他也听得到头上大型看板已经在播放另一个广告了,而手机的听筒也传来类似的声音。
不会错的,连发烟火就在这十字路口的某处。
缓缓前进的车子十分碍事,京也睁大眼睛寻找正在讲手机的人。
一人、两人他发现隔着对角线的对面有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而在他旁边则有个身穿灯心绒西装的年轻男子,这两个人手上都拿着手机,张大了嘴正在讲电话。
不是他们,因为现在电话那头的连发烟火一句话也没说,正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该不会对方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京也的心中焦躁万分。
这时御笠无言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京也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了,就在那里。
那就是连发烟火吗?
那个人应该已经成年了吧,他有着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是个给人剽悍印象的男人,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那看起来意志强韧尖锐的双眸,正睥睨着这一带的动静,最具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他的手机虽然贴在耳朵上,但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而且还鬼鬼祟祟地观视周围的情况。
真是侥幸,对方还没有发现他们,若是这时被对方发现那就白忙一场了,为了不被对方看到,京也躲到同样正在等红绿灯的壮年男人背后。
京也没有让内心的激昂表现在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峙时刻的到来。
他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潜伏在树丛中的肉食兽,一双手足正蓄足力道,准备随时扑向对手。
经过了一阵沉默,时间如同绷紧的丝线一般,不断拉长延后的数秒钟终于结束开战的狼烟升起了。
只听见附有音响装置的信号灯发出声响,瞬间四面八方的行人都各自朝目标方向前进,有的人用走的,有的人则是小跑步过马路。
在这一片混沌的构图之中,也看得到京也的身影,他的目光专注在一点,绝不给猎物有逃跑的机会。
京也先让对方走在前方,自己绕到对方后面,而他似乎还一无所知,对于他这般毫无警戒心,京也一边在心中嘲笑着,一边拉近彼此的距离。
最后京也又向御笠便了一个眼色,而御笠也对他报以强而有力的眼神,表示自己已有所准备,于是京也点了点头,接着加快了脚步,右手伸向他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某样东西擦过了京也的左腹。
『好了,这是第二次了,喂,你从刚才就在做什么啊?』
难以置信,因为眼前京也正打算伸手捉住的那名青年,这时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京也心中惊讶无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硬住,他将手机换至右手,然后摸了摸自己左边的口袋。
一个手持大镰的骷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图画品味恶劣的扑克牌鬼牌。
京也停下脚步,正恰巧是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好了,这是第二次了。
那声音就像是回音一般,不停地在京也脑中回荡,他惊魂未定地回头转向后方。
接着他的惊愕之情更是远超过方才了。
对方就在眼前。
「『让我重新打声招呼吧,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吧,凡采尼。』」
京也的手不由自主地脱力,差点就让手机掉到地上。
他的耳朵听不到四周的喧嚣,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毛孔扩张,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会不可能」
他的大脑处理能力停止仿佛失去一切思考能力。
「连发烟火,你」
连发烟火露出大胆的笑容,与京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终于面对面了。
「原来是女性吗?」
她的身高比御笠更矮,恐怕年纪也比京也还小,身上散发出中性的气息,让人一见之下可能会误以为是少年,不过那虽然纤瘦却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毫无疑问是女性独有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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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京也等人,确实,现在那里的时间流动和周遭有着明显差异。
连发烟火夸张地举起双手,显得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怎么?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初次听到她本人的声音,那声质十分透明,听起来甚至像是尚未变声的少年,她彻底颠覆了京也无意识中所想象的连发烟火形象。
相对于虚脱状态的京也,连发烟火则是一副悠悠哉哉、却又目中无人的样子。她并没有将手机贴在耳边,不仅如此,就京也举目所见,她身上甚至没有手机。
连发烟火似乎是注意到京也的视线,只见她用手指,敲了敲戴在右耳的一个近未来样式的头戴式耳机,仔细一看,可以看见麦克风的地方还贴有。
「这是使用蓝芽传输的无线耳机,手机则是在我口袋里,你从以前就对这类小道具漠不关心呢。」
她说着吃吃轻笑,看起来就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天真无邪,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这样的笑容再加上端正的容貌,一定充满魅力吧,但是要现在的京也抱持那样的感情,就未免太过强求了。
打一开始京也的前提就错了,连发烟火使用的目的,并非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而是单纯要让京也在此刻大吃一惊而已。
这一招完全出乎京也意料之外,她一定是预测到京也的想法,刻意误导了京也。
京也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接着他才将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关掉。
「妳找我有什么事?应该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把我找来吧?因为我还有一些手续要办,所以还需要再过一阵子,才能让妳就任的管理者,如果妳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摩弥你等一等你现在说的究竟是?」
御笠强烈地向京也反应,京也则是将视线移向御笠说道:
「这件事我会找机会跟妳解释,不好意思,御笠现在请妳先不要穴嘴,这是我和连发烟火之间的问题。」
京也的视线又移了回来,说完了吗?只见连发烟火像是在向他如此确认。
「有什么事啊其实我找你没事啊。」
「什么?」
「啊,我这样的说法不太好吧,应该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凡采尼。」
京也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妳究竟」
「非要我讲清楚说明白你才听得懂吗?你的理解力还真是意外地差呢。」
连发烟火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似笑非笑的,让人感到非常阴森恐怖。
「凡采尼,你知道肉食性动物大致可粗分为两种吗?一种是将生物杀死生吃的『捕食者』,另一种则是专门以腐肉为食的『腐生者』。」
「」
「老实说啊,我已经厌倦当一个腐生者了。」
京也感觉到四周的景物逐渐褪色,所谓的腐生者也就是临界之人的生活方式。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我说过,只要你能够带给我欢乐,我就会一直跟随着你。」
「我记得。」
京也的太阳穴附近开始疼痛,他有预感,这样的对话绝对不可能平稳收场,这样的预感可说近似于确信了。
「鲨鱼这种动物,由于牠和其它鱼类不同,没有浮袋,因此如果牠不持续游泳,就会沉入昏暗的海底而死,所以鲨鱼二十四小时都不睡觉,不,应该说牠不能睡觉吧。」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转到了奇怪的话题。
妳想说什么啊,当京也正要出言质问时,连发烟火娇媚的声音不耐烦地接了下去。
「我们就是鲨鱼啊,凡采尼,立于海洋生态系的顶点,将举目所见的其它生物全数猎杀吞食,我们就是让人畏惧的食人鲨啊,只不过我们是悠游在电子的海洋中,可是现在却有一只异常的鲨鱼,牠失去了利牙,贪享着安眠,却依然还活着,就生态系的观点来看,那不是很奇怪吗?不正常吧?」
京也感到背脊发麻,因为京也领悟到这条鲨鱼是在暗示谁,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声调毫无起伏,但是却有如挥拳痛殴般充满暴力。
「去死吧凡采尼!不,或许你比较喜欢摩弥京也这个称呼吧?」
她眼神充满好胜的光采,直直朝自己射来。
京也的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他感到咽喉被人掐住般的压迫感,自己竟被比自己年少的少女压迫得无法喘息,这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
稍微思考一下便不难明白,连发烟火就是知道京也的名字和长相,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并将手机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但是京也却还怀着一丝希望,觉得连发烟火有可能只知道凡采尼的长相,偶然在街上发现自己,并且与自己接触,然而这个可能性如今也被眼前之人打碎了。
她到底了解到什么地步?知道自己的本名,是否代表她也知道自己就读的学校?家住在哪?近亲的名字?
不安要素一个接着一个涌现,让京也的头脑都快饱和了。
自古以来在魔术的世界里,据说自己的真名若是被他人得知,就会遭到对方诅咒,自己的灵魂就会受到对方控制。
京也如今就是在连发烟火的面前,被拆穿了假名,灵魂受到对方束缚。
「骗人,怎么会为什么连发烟火妳要」
为什么妳要背叛我?
这时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意外解开了京也的诅咒束缚。
仔细一看,信号灯早已变为红灯,只剩京也等人还停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汽车驾驶怒气冲冲,毫不客气地不断鸣按喇叭。
另一方面,连发烟火却是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仿佛就像在舞台上接受喝采的演员,泰然自若地承受着喇叭声。
不,她对周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口中轻声念道:
「3、2、10」
之后所发生的事,若只是依序列举出来,其实很容易就能说明。
爆炸、伴随振动的冲击波、巨大声响、布满秋日天空的黑烟、周遭人们悲鸣的连锁。
那一切毫无任何慈悲,也无一丝苛责地在剎那爆发出来。
位于五百公尺远的圆筒型大楼,它的地上八楼部分突然发生爆炸,赤红的火焰之花,在傲然睥睨下界的大楼中段盛开,那幅光景美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真实感。
那栋大楼就是月森市的地标,京也和御笠谈论想在那里看烟火的大楼。
不管是京也还是御笠,两人都是瞪大了眼,许许多多的景象映入两人眼帘。
现在八楼的部分一定呈现出如同地狱般的惨状吧,目睹那样的大火还想奢望无人死亡的奇迹,那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死亡人数恐怕到达两位数了吧?
当京也的精神恢复余裕,开始环顾四周情况时,他已经听不到喇叭的声音了。
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走出车外,每个人都一筹莫展的呆立原地,脸上一副看到世界末日的表隋,也有人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陷入轻微的精神错乱状态。
不用怀疑也知道犯人是谁,而那名犯人正装模作样地张开双手,脸上浮现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那是接受悲惨下场之人的表情,同时也是注定终生与破灭相伴之人的表情。
「凡采尼,你认为死了多少人呢?他们会不会很痛苦呢?其实我本来是想制造连环倒塌,但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呢。」
她的感情缺乏剧烈变化,对此彷佛没有丝毫罪恶感,与她犯下事件的严重性相比,她的反应未免小得过于不相衬。
京也原本思考的丝线交错纵横,想要了解连发烟火的本意为何。
但是看到她现在的反应,京也思考的丝线终于完全断裂,想要测她的心思已是没必要的事了。
「连发烟火!」
京也的眼前染得一片鲜红,超越沸点的愤怒,瞬间便将绝望蒸发殆尽,自己竟会用如此充满憎恨的声音,呼唤盟友连发烟火的名字,这是过去的自己所无法想象的事。
然而发生在眼前的光景却是千真万确的现实,这名临界之人就在京也的面前,跨越了那道禁忌的界线,对京也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明确的宣战行为了。
「这就是你说的跨越界线吗?哈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真是有够蠢的,这有什么可怕的啊?」
「妳疯了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啊,不过就是杀人嘛,从腐生者进化成为捕食者,跨越到界线另一边的第一步,接下我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破坏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那就是我和你到底谁比较优秀?
所以我现在就要向你挑战,没有暂停哦,尽全力抵抗吧,临界之人,来吧!让我们开始吧,凡采尼!开始这场临界之人与越界之人的生存之战吧!」
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只有自己才是正义,代号为连发烟火的她,高声向摩弥京也宣战。
一切发生得那么唐突,老实说,京也感觉自己彷佛被排除在事态之外。
京也咬牙切齿地紧握拳头,那双燃着憎恶之火的眼神,正凝视着连发烟火。
「我一直到方才都还在努力想了解妳的想法,不过看来那是白费力气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迷惘。
「我接受妳的挑战。」
我要彻底击败妳,连发烟火!
自己这时不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连发烟火看到他的表情哼了一声。
「不懂我在想什么?真令人惊讶,你对根本什么也不暸解嘛,你这个失败的领导者,你的卸任还真是挑对时机了。网luo是个剎那的世界,一群俗不可耐的人在上面互相欺骗,不管的那些人还是我,我们都是一样的。」
「妳才是什么都不了解,网luo是人和人的交流所编织出的网,可以让同样受到创伤的人分担、吸收、分散伤痛,妳不觉得那才是网luo的功能吗?」
连发烟火对他发出打从心底轻视的冷笑。
「这是认知的不同吧,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改投温情主义了啊?」
「妳难道从未想过就是为了不让像妳这样的人诞生,所设下的最后一道坊波堤吗?」
听到他这句话,连发烟火的脸上突然闪过非常认真的表情,随即又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就算真是那样,也已经太迟了。」
那个表情真的只有一瞬间,下一个瞬间,她就恢复成之前那狡猾又嗜血的笑容。
「来吧,我这就来说明规则,不过虽说如此,规则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我的胜利条件就是杀死你,你的胜利条件就是抓住我,我和你都不得离开这个城市,当然炸弹也不只有这些,如果你能抓住我,那么要好要杀随你处置,你既可以活下来,又可以阻止我犯罪,简直是占尽好处,而且还可以成为英雄哦,如何?很简单吧?我们就用电话联络,那支预付卡手机你别丢掉,带在身上吧,里面已经输入我的电话了,有什么疑问吗?」
「只有一个,请妳一定要解答这个问题,连发烟火,妳为什么要背叛我?」
京也无法相信她是临时起意,他想要一个可以接受的理解。
然而
「你知道达尔文所主张的适者生存学说吗?不被需要的生物,自然就会遭到淘汰,而那个生物就是你。好了,解答完毕,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要是有个能接纳的理由,那么京也就能够死心了,要是对方明显是憎恨自己,那么他就能够死心了。
可是她所道出的,却只是她以犯罪为乐的性格。
如今,京也心中所残余的那一点私情也已消失,剩下来的就只有强烈的杀意。
「我已经记住妳的长相,妳会后悔在我面前现身之事。」
听到这句话,连发烟火停下原本要转身离去的脚,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京也露出真正怜悯的笑容。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原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这次她却头也不回地混入人群之中。
在她离去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京也才发现身体已经可以动弹。
「等一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御笠,这时突然抛下京也,往人群之中穿越而去。
「等一下,拜托妳等一下!」
御笠的神色十分认真,然而包含抱持观光心情的人们在内,这一带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一时之间人口密度为之爆满。
她非但无法从大量的人潮中穿过,反而快要被人群所吞噬了。
「御笠!」
京也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到宽敞的十字路口中央,然后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抚情绪慌乱的她。
激动的情绪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
「摩弥和那个叫连发烟火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太奇怪了,为什么还能表现如常?有人死了耶!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你们两个太不正常了!」
「御笠」
没错,这才是一般人的反应。
正因为如此,京也才会感觉她如此遥远。
说到自己的反应,他对那些死去人们的事已经看开。为了应付与连发烟火的一战,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在谋划着各种策略了。说不定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那些虚虚实实的阴谋斗智,甚至也有感到雀跃无比的一面吧。
「御笠,我不敢奢求妳的认同,不过我们就是这种生物。」
毕竟只有昏暗的洞穴,才是自己的可归之处,就算退出,他也无法忘怀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这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事。
在将忍耐已久的感情全数吐露殆尽之后,御笠就一直悄然无语,在自己与连发烟火相互仇视时,她忍耐到最后都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对此京也在心中向她道谢。
京也仰望爆炸中心处,将那幅景象深深烙印在眼帘中。
赶到现场的消防队已经开始喷水灭火,不过援救用的云梯似乎长度不足,救难行动似乎不甚顺利,究竟原先在那栋楼层的人,有几人能够生存下来呢?
一旦得知那并非瓦斯爆炸,整个城市恐怕将会引起一阵骚动吧?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连发烟火最后的那句话,令京也一直挂记在心,他环视了周围的大楼,很快便找到他想找的店。
「御笠,妳站得起来吗?」
御笠点了点头,于是京也便拉着她的手,走入位于附近大楼三楼的网咖。
那家店的店员频频向外观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京也在付了一小时的上网费后便走到位置上。
和御笠两个人共享,单人位置就显得地方狭小,虽然京也请她就坐,但她却是摇头拒绝。
搭载旧式赛扬处理器的桌上型计算机动作缓慢,等待开机的时间长得令人不耐烦,而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焦虑的京也又因此更加地焦心。
他打开浏览器,连上的网站。
只见屏幕突然一片漆黑,一枝羽毛笔写下了『bloodyutopia』的鲜血文字后便即消失。
接着画面上显示了ID与密码的输入字段,京也于是输入管理者用的账号密码
画面上出现了错误讯息。
他心想应该是自己心急打错了吧?
但是却并非如此,不管他输入多少遍,总是看到画面中跳出『ID或密码错误』这段冰冷文字。
凡采尼被拒绝进入?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次京也改变手法,他使用退会人员所留下的废弃账号,将那个账号的ID和密码输入进去,这次却是轻而易举便通过了。
当他看到接下来跳出的首页,瞬间他惊讶得瞠目结舌,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连发烟火,妳这个人真是」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篇声明文:
各位知道吗?人类的多样性这种话已经成为死语很久了,尽管用宪法高唱着创作与思想的自由,人们还是会迎合、遵从大多数人的意见,致力于抹杀少数人的意见,像这样的矛盾,过去我们不知目睹了多少次。
每当我们期待,随后就会遭到背叛;每当我们渴望,随后就会遭到贬低。
人类是凡事只会以多数决这个天秤来衡量事物的愚蠢生物,将人类各自放上左右的天秤,以天秤倾斜那方的意见作为规范,然后将那规范加诸在升起那方的身上。
其它人既不深入了解,也从不顾虑我们临界之人的感受,只凭一眼的印象就给我们盖上「反社会」的烙印。
我们只能继续受到束缚,不断遭受迫害吗?尽管切齿扼腕,对这无情的待遇却也只能逆来顺受吗?
不,我们是有方法反抗的。
那是什么方法?
法律诉讼并不是取决于是非对错,所谓的法律诉讼,只不过是看如何曲解六法全书上的文言,来决定是否有罪的机智大赛而已。
我们不能将正义交给法院来判定。
正义必须要由我们来执行才行。
就好像在夏天出生、夏天死亡的夏虫,是不会知道这个世上有冰的存在,所以夏虫只会对冰的存在一笑置之。虽然有遭子弹射死的人,却没有人被计算机中所飞出1和0之雨给打死,因此网luo的力量才会遭到轻视。
然而一旦我们团结起来那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所以我们必须要尝试。
必须要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力量。
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的行动足以改变世界。
先前在月森发生的爆炸案是我所为,有志者就跟随我的脚步吧。
英国首相亲迪斯雷利曾经说过,虽然行动的结果未必会带来幸福,但是不行动就绝不会幸福。(译注:班杰明!迪斯雷利BenjazhuannDisraeli(1804~1881),英国保守党领袖、英国首相。)
即便有人不赞成我的作法,我也绝不会嘲笑他是胆小鬼,但是愿意赞成协助我的人,我将会鼓掌迎接他的加入。
这是一场革命。
我要在此宣告,我们将会退出这个社会。
那是一篇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看错的文章。
而且在文章的结尾还清楚打上了管理者凡采尼的名字。
当然京也并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文章。
在里,每个人的代号都是固定的,除非是窜改计算机数据,不然除了最初所决定的称号之外,是不可能使用其它的称号,可是这个账号却是千真万确,真的是凡采尼的帐号,也就是说,计算机数据被人窜改过了。
京也由此归结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管理者凡采尼的账号被人偷走了。
片刻之间,京也的头脑完全一片空白,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自己脚下的影子被人一点不剩地夺走了,没有影子的人就等于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就连用叛变来形容这件事都显得毫无意义。
对方恐怕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摩弥京也给赶下王座,事实上连发烟火的动作之快,竟能让被赶下台的京也都无法察觉这个事实。
「摩弥这难道是」
「对不起,御笠,只要一下子就好,请妳保持安静一下好吗?」
京也紧闭双眼,缓缓吐出气息,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在他确认呼吸已经平静之后,睁开了双眼。
没问题,自己还没有精神错乱,也没有丢脸地呼天抢地。
没错,事情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他感到安心。
那样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连发烟火所写的这篇起义文。
这篇文章并没有摆脱煽动族群的气息,只要是头脑清楚的人,就不可能会受这篇文章鼓动,做出协助连发烟火的愚蠢行为。
这只能感谢连发烟火的文笔拙劣。
然而这一丁点儿的心理余裕,在他看过留言版之后,马上便消失无踪了。
因为他看到在留言版留言的会员,几乎全员都赞成凡采尼的意见,并表示愿意协助。
会员们全都燃起黑暗的热情,如今的留言版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火热气氛,留言的内容丰要是犯罪计划的立案、提案。
硝化甘油要由谁提供?要如何公开凡采尼的文章才能达到最大效果?用炸弹威胁报社,要他们刊载声明。用扫瞄器扫瞄汽油弹或管信炸弹的制作方法,然后组织性地从网咖将图片连续上传至图片留言板。发出犯罪声明,预告要攻击特定企业,让那家公司的股价暴跌。入侵医院的服务器窜改电子病历,让病患因输血疏失而死如何?把所有住院的国民当成人质
肮脏漆黑的恶意不停侵袭,光是追着文字阅读就让京也感到晕眩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深信不疑,认为只要他们对社会报复,就可以藉此改变世界。
京也知道那些人并不是开玩笑的,证据就是上面公开陈列出具体的做法,将会形成一股牵连许多人的巨大风暴。
在上面留言的人几乎全数都赞同假凡采尼,稳重的意见只占少数,而且现状是就连那些意见都被其它人一笑置之。上站人数的计数器正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即使如此,那些人数根本还不到会员人数的四分之一。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那些人能够那么轻易就相信他?
『真令人惊讶,你对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嘛,你这个失败的领导者。』
京也悔恨得咬牙切齿,他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于是用手指压住太阳穴。
既然不可能发生的事已经发生,那么头脑再继续否定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反省自己的愚蠢,分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停止思考!摩弥京也!
京也锐利凶狠的双眼,直直瞪着屏幕画面。
答案可能就是他成功掌握了那些人的心理吧。
做为大前提的一点,就是这里是对人的死亡怀有兴趣,闻到血腥味便会感到倒错般快感的异常之人所聚集的庭园,所以才是地下网站。
当然,社会对这些人并不会报以善意的目光。
社会施加的压力与排斥,都会是成员沉重的负担。
当然的人也不会对那样的社会抱持好感。
被对方讨厌,所以讨厌对方,社会与就是处于这样的对立立场。
到这里京也还能理解。
但也仅只于此,他不懂的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连发烟火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使她能利用、并改变那负面情感的方向呢?
一切的提示都在连发烟火的起义文中,方才自己对这篇文章是抱持怎样的感想?
没有摆脱煽动族群的气息?
就在此时,他的思考一口气突破了瓶颈。
如果把视为是一个宗教集团,那么就能解释这一切了。
创办一个宗教,要如何做才能获得大量的信徒呢?答案就是,只要高揭现世利益为口号就好了,告诉信徒只要他们信教,那么当他们尚在人间的时候就会如何地幸福。事实上就京也所知,目前就有几个宗教的教义是结合了这种现世利益的观念,因为人们想要的并不是来世的幸福,他们只对自己的未来前途有兴趣而已,当然我们可以说那是短视近利的行为,但这个对现世利益的无尽需求其实是有所弹性的。
当那宗教受社会的针对迫害时,信徒们虽会对社会产生负面情感,但他们终会醒悟到,反抗社会等同于放弃现世的利益,于是便会与社会妥协,他们的信仰有着这样的柔软性。
但如果是教义中不含有现世利益的宗教,那么情况就完全相反,在与社会冲突时,当他们无法压抑对社会的反感,就有可能会铤而走险,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已有数个教团意图彻底破坏这个社会。
那么,如果假设是一个宗教团体,那么它有什么现世利益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这个网站至今还能保持着小康状态呢?
想必那是与存在一名能够抑制信徒的教祖有关吧,若是对照这个例子,那也就是凡采尼京也自己的存在。
凡采尼是介于社会和之间的缓冲垫,能够吸收憎恶与愤怒的冲击力,然而如今那块温暖又柔软的缓冲垫却被抽走了,非但如此,连发烟火还披上凡采尼的外衣,以凡采尼的身分,亲手为负面情感打造了一条明确的通道。
替正常与异常中介的月下老人,那就是凡采尼。
由于憎恨的连锁反应,如今的已成为活生生的憎恨漩涡。
这不是开玩笑的,一道冷汗流过他的喉咙。
这中间没有什么矛盾点存在吗?他再一次地将思考拆解、重新组合。
就算是这样,难道凡采尼要他们起事,他们就会二话不说地跟着行动吗?叫他们去死,他们就真的会去死吗?太愚蠢了,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会员可是京也通过近似面试的方式所选出,他所选出的人是不可能犯下愚蠢错误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讨厌的前例。
那就是在1978年发生,使『Cult』(译注:原指祭祀、仪式等宗教性活动,现在多用以称呼反社会的宗教团体。)之名一举广为人知的事件,『人民寺院』的**事件。
一名具有领袖魅力的教祖,数唆超过九百人的信徒陪他一起**,虽然此行为被定义为『为革命而自杀』,但简单说就是逼迫信徒去死,他们听信教祖之言,服食氰化物而死。一个人的绝对领袖魅力,可以为信徒去除人最原始、绝对的死亡恐惧。
没错,正因为是影响力强烈的教祖,所以若是他不将信徒导向正途,那么就可能会犯下滔天罪过,超出常轨的领袖魅力本身就是一个凶器。
那么要是自己命令他们去死,那些人会作何反应呢?
京也动员自己所有的知识,想找寻一些材料,去推翻自己一瞬之前的恐怖想法。
人与人的相互信赖,原本应是靠着面对面来保持维系,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命令,是不可能有人会乖乖听从的吧。
然而无论京也在心中找寻多少借口,如今的现状就是,只要假凡采尼的号令一下,马上就有会员受他名为革命的豪言壮语所蛊惑,勤奋地去替她筹备邪恶的飨宴。
京也不愿接受现状,但他已找不到足以否定的材料了。
就是这个,连发烟火就是完美利用了这样的情况,隔着网luo这个帘幕,对方看不见凡采尼的长相,所以就算教主从京也替换为连发烟火,也没有人能查觉。
这是单纯的理论,正因为如此才会造成最坏的后果。
『接下我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破坏。』
连发烟火很明显是打算煽动的人,把他们当成对抗社会的弃子,她要把一起拖下水,让众人陪着她一起毁灭。
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是会让人血液也为之冻结的炸弹恐怖攻击与网luo恐怖攻击,虽然可以预见那些恐怖行动终将受到镇压,不过在那之前,的同志们会对社会造成多大伤害却是无法估计的。
接下来凶暴的力量将会如洪水溃堤般奔流而出,没有人可以阻止。
京也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心快要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我怎么会犯下这种大错,都是自己的轻怱大意,才会如此轻易就让连发烟火的暴行得逞。
「这种东西难道就是我所筑起的世外桃源『utopia』吗?」
说完这句话京也才醒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京也甚至否定掉了这个由自己所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京也已经无处可归了。
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得粉碎。
真是落魄啊,摩弥京也。
当京也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他发现上方窗口还有可以向下卷动的空间。
尽管他预测那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过京也还是将画面往下卷动。
就在此刻,连发烟火所留下最大且最后的计策,在京也的眼前引爆了。
「这是什么是我?」
御笠表情呆滞地注视着屏幕。
那是一张像是*拍的照片。
照片上映着一对男女,而且照得十分清楚,即使远看也不会认错,照片上是京也和御笠,而且那应该是在今天他们逛街时所拍的。
照片之下还留有文字。
『这两人持有非常不利于我们的证据,目前正在逃亡中。
他们所持有的证据,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在此我要募集有志之士,对这两人进行搜索。
请居住在月森附近且可以帮忙的同志给予协助。
一有任何发现,请将情报传给我。』
「开什么玩笑」
他的喉咙干渴,磨损殆尽的脑袋已经在大叫投降、要他放弃思考了。
连发烟火究竟想将自己彻底逼到什么样的地步,她才肯罢休呢?
她这一招就是在月森连续分尸杀人案时,为了追捕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京也自己所使用的人海战术。
而现在却被用来追捕京也。如今猎犬已被解放在月森市内,开始要展开凄惨的狩猎人类。
除了连发烟火之外,又有谁知道那个画面上的男性,才是真正的凡采尼呢?
京也在脑中似乎听见了连发烟火的冰冷嘲笑。
『啊啊,原来你以为事情还在那样的阶段啊。』
「开什么玩笑!」
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响,同时京也的右手一阵疼痛。
当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右手竟脱离自己的控制,将计算机屏幕给破坏了,他只看到刺进手套的屏幕碎片,以及御笠还搞不清状况般哑然失声的表情。
京也满头大汗,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急促的呼吸彷佛像是坏掉的风箱。
原本僵硬的身体,没多久便失去力气,变得全身瘫软。
坐在隔壁的人听到巨大声响赶了过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京也的眼神一瞪便安静了下来。
他开始头痛起来,因为他终于明白连发烟火离去时的怜悯笑容,是代表什么意思。
的确,自以为是在对等条件下应战的自己,看在她的眼里一定十分滑稽吧?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虐杀。
说什么是一场判定谁较优秀的胜负,胜负趋势不是早已分出来了吗?
这绝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而是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
这次的事件她使用炸弹攻击,和她取的代号连发烟火,这两者会是巧合吗?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背叛自己的?
为什么没发现?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到一丝征兆?在演变至如此致命的状况之前,为什么我浑然不觉!我到底认识连发烟火多久了?
他自我厌恶到了极点。
京也再一次回想刚才那张照片,那个站在服饰店前与御笠谈笑的自己,脸上甚至浮现淡淡的微笑。
如果不是御笠也在场,他恐怕早已取出怀中所藏的刀子、动手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了吧?
摩弥京也的一切都被夺走,他所剩下的只有相信就会被背叛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连发烟火是信息战的专家,自己的黑客技术不如她,想要夺回账号是不可能的事,而能够办到此事的会员们也已经落入假凡采尼掌握,而且不用多久就会成为追捕京也的追兵。
他已经走投无路、孤立无援、无计可施了。
京也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已经太迟了。
已经结束了,是我败了。
他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这就是真正的绝望,甚至连抵抗的力量都被剥夺了。
简单说他只是单纯计算错误而已,现状是京也所预测的最坏情况还要乘以二。
他不得不承认
连发烟火不是摩弥京也所能应付的对手,对方的层次压倒性地远在自己之上。
对于她,京也只剩下凛冽的恐惧感。
正如她所说,自己对于根本一无所知,京也所不知道的真正的潜力,如今被摊在京也的眼前,而且不是藉由别人,就是藉由凡采尼之手。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么讽刺的事,这大概也是连发烟火恶作剧游戏的一部分吧。
她既是篡位者,也是个剧场型犯罪者,这个时候她应该预测到京也会有何反应,正开心得高声大笑吧。
自己所该走的,是一条充满血腥与斗争的道路,原先京也还以为只要舍弃凡采尼这个身分,就可以使自己漂白。
我的想法根本是错的。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才领悟到这一点。
京也这时转过身来,面对维持着辛苦的姿势,关注着事情演变的御笠。
「御笠。」
御笠的肩膀颤了一下,看到方才激动异常的京也,如今却露出宛如放弃一切的表情,她感觉到事情不寻常她看起来就是这个模样。
「摩弥你的右手不痛吗?」
事态如此紧急,她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京也不禁苦笑。
然后京也将双手放在御笠的肩膀上。
「摩弥你怎么了?摩弥?」
她显得狼狈不堪,京也则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御笠,对于把妳也牵扯进来,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会跟连发烟火交涉,要她放过妳一个人,所以请妳安心。」
话才刚说完,御笠立刻将他一把推开,她的反应出乎京也意料之外,让京也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向后退了几步,撞在座位的隔板上。
她注视京也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强烈的责备之情。
「摩弥,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妳听到的意思。」
「你要放弃抵抗了吗?」
御笠的脸色一变,彷佛向在对他哀切的哭诉一般,而京也则是装作没有看见,向她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她的目标是我,如果牺牲我就能解决」
「笨蛋!那样根本没有意义!要是失去了摩弥,根本就没有意义!」
京也默不作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全部都想过了吗?只要摩弥向大家宣布自己是真货,然后揪出那个假的凡采尼不就好了吗?」
京也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个方法我也想过,可是想要让谣言扩大需要一定的条件,而且只有话题性强的谣言能够存活下来,妳认为『凡采尼为了颠覆社会而起义了』『那个凡采尼会不会是假的呢?』这两个谣言,哪一个能够获胜,进而强烈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呢?」
「那是」
「就算我使用废弃账号,在留言版的一隅发表再多言论,我想也不会有人看上一眼吧,真货的ID已经落入连发烟火之手,我的黑客技术并没有她那般优秀,所以也不可能夺得回来,妳还有其它的方案吗?」
不管她思考出怎样的战法自己都能戳破,京也甚至充满如此自虐的自信。
然而她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带着她时而展现出的坚毅。
京也不擅长应付御笠这种表情,每当看到她这种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赢过她的,而且这次他的预感也成真了。
「那么摩弥你来想办法,而且现在马上就想,不然我现在就冲到大街上,站在显眼的地方大声喊叫。」
「笨蛋!那是自杀行为」
说完京也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额头。
「太乱来了,妳这样根本就是威胁。」
没错,就是威胁,如果京也要向连发烟火投降,那么御笠会抢在他之前先投降。
「妳真是卑鄙,御笠。」
她毫不回避地接受了这句话。
「说我卑鄙也没关系,请为了我而努力,如果不是和摩弥在一起,我、我是不会开心的,牺牲摩弥只让我一个人得救,我绝对不要这种结果。」
「御笠」
听见她的声音,京也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那一定是他不该明白的感情,一旦知道了那样的感情,对京也来说那就足以构成罪过,也是一种剧毒。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她和自己两个人都能够得救。
然而真的有那样的方法吗?不,就算明知办不到,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京也终于有勇气面对御笠,看着她眼神中闪耀的光芒,京也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我要为了妳而战!」
听到他这么说,御笠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么,总之我们先回家吧。」
御笠说着就要转身离开,京也却抓住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
「不行,的人不久就会在月森市展开搜索,若是我们出入家中,将会连累家人的。」
「怎么这样,那我们要怎么办」
京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浸在思考的大海中。
背叛、篡夺、绝望、振作,今天真是发生了许多事。
自己究竟能否胜过她呢?连发烟火和凡采尼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
京也很可能会面临过去所无法比拟的严苛战斗吧,他与连发烟火彼此明明相距如此遥远,但是却能感觉到死神的气息似乎近在耳边,只要走错一步,那么等待着京也的必定是死亡。
再加上距离的反应炉熔毁也剩不到多少时间,他的脖子上甚至还套上了时间限制的枷锁。
而且全世界能够阻止这场灾祸的人,事实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如此,若是能阻止连发烟火,那么自己的确会成为英雄。
然而不管重新评估多少次,这都是一场绝望的战斗,不过原先的无力感却在不知不觉中烟消雾散了,此时京也感到力量自体内涌处,真是不可思议。
他吐了一口气,终于决定好一切行动。
「御笠,我们需要藏身之处,和我一起逃吧。」
没错,就算所相信的一切都背叛了自己,心中也有唯一不变的事物,纵使全世界都与他为敌,身旁的她也会保证给予自己真实的温暖,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再也没有迷惘。
只有妳,我一定要让妳活下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