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人这么吩咐,那就包在我身上吧!」
亚克并未放下那背上比他人大一倍的行李,就这么将右手放在胸前。
睡吧宝贝
闭上你的眼
忘记烦恼忘记泪水
在安全的臂别中摇晃入睡
为了明天
睡吧宝贝
歌声在洞窟内回荡,与钟乳石产生共鸣。惊人的和声让漆黑的水面产生阵阵涟漪。
「快看!」
瓦尔特指着湖面。彷彿湖底被穿洞一般,湖水开始迅速退去。凹凸不平的湖底露出,石门也露出了全貌下一瞬间,失去水压的石门为之倾斜,应声朝前方倒下。
在门后所出现的,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漆黑通道。接着,不知是怎样的机关,只见通道壁面的烛台一一地自动点燃。
「这样算通过第一关了吗」
瓦尔特带着得意的笑容,用手拍了一下安格斯的肩膀。「你真是可靠,我能有你同行,真是太幸运了。」
他熄灭电石灯的火,朝通道走去。班跟在瓦尔特身后,赛拉、安格斯、强尼、亚克也随后跟上。
阴暗的通道漫长得让人失去耐性,彷彿没有尽头。通道起初是些微的下坡,但在半途又转变成平缓的上坡路,而且角度似乎有些微弯曲,让人在没有自觉的状态下改变了行进方向。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众人连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都无法分辨。安格斯虽然试着取出方位磁针,但指针只顾随性地跳着舞,一点都没有要工作的意思。多半是因为这片土地带有强烈的磁力,扰乱了指针的磁性吧。
但就算这样,在这通道里却感受不到空气沉闷的感觉,这样的技术是现代所没有的。这让安格斯绷紧了神经。虽然这里的外表看来跟燃石坑没有两样,但这里已经是天使遗迹的一部分了。
漫长的通道终于得以看见终点。
众人来到了一间石造大厅,那里是另一幕在书中见过的光景。在刻有格线的地板上,四根七角柱大剌剌地竖在其中。
走在队列最后头的亚克在这时走出通道,踏上广场。瞬间,亚克身后响起了轰隆闷响,一扇岩石门板便在通道处落下。
「喂、喂!没有这样的吧!」
强尼冲到石门前,但无论他怎么用力推拉,石门都不为所动。
「惨了我们被关在这里了。」
听强尼这么说,安格斯转头环视这间大厅。
「这代表不容许我们回头吗?」
他们所处的空间相当宽敞,顶部也高。虽然不用担心会立刻陷入缺氧问题,但也悠哉不得。安格斯试着回想第二首诗的内容。
四名盐匠并列之地
天空之路于此敞开
以天使的智慧与知识
分配世界之素
四根七角柱无论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只有材质。分别有用黄绿色材质制成的柱子、用蓝绿色带淡紫色条纹材质制成的柱子、用鲜艳紫色材质制成的柱子,以及用蓝紫色材质制成的柱子。
「地板上的格数为纵五、横十八。」
要开启天空之路,需要用天使的智慧与知识。
还要分配世界之素。
「将四名盐匠放到周期表上的正确位置。」
安格斯伸手指向其中一根柱子。
「那带条纹的蓝绿色材质是萤石那是氟。将那个摆在格子纵二、横十七的位置。」
「收到!」瓦尔特立刻转过身子,跑到石柱旁。
「接着是氯!黄绿色的石柱!将它摆到纵三、横十七的位置。」
「包在我身上。」测量士班按照指示,开始推动七角柱。
「第三个是紫色石柱,溴。将它摆到纵四、横十七的位置。」
「好啦、好啦,我推就是了。」强尼动手将七角柱推向安格斯指定的地点。「这玩意儿很重耶!」
「最后是碘。是蓝紫色的石柱。」
「遵命!」亚克将手放在最后的七角柱上,等待指示。「要推到哪里去呢?」
「推到纵五、横十七。」
「知道了!」
亚克轻松地推着石柱,将之移动到安格斯所指定的位置。
四根七角柱排成一列。
就在同时,众人前方的墙壁应声分开。冷风从墙外吹入,打在他们脸颊上。
「哇」强尼发出感叹的声音。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天,脚下则是有冰河在其中沉睡的深谷,另外还有一条跨越深谷的银色细丝那是一条长度惊人的吊桥。那看来不甚牢靠的吊桥,宽度仅与人的肩宽相当。光是这么细的吊桥能够一直撑到现在没有断裂,就已经可算是一项奇迹。
这该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瓦尔特似乎也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他转头望向安格斯,表情僵硬地说道:
「我先过去,如果我能平安抵达对岸,再」
「不,我先走。」安格斯打断了他的话。「瓦尔特跟赛拉一起留在这里,等我走完再过。」
「你不能那么做,要是少了你,那要找谁来解开那些谜?」
「你也一样,你打算丢下赛拉吗?」
「呃不好意思,我可以发表意见吗?」在瓦尔特与安格斯争执的时候,亚克在两人身后小心翼翼地举手说道。「要选哨兵,我想我比较适合。毕竟成员里最重的是我,而且如果真有什么万一,我还有祕密武器可用。」
亚克望着安格斯,指了指自己的背。看来他说的似乎是那对翅膀。
「那东西能飞吗?」安格斯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那只是装饰呢。」
「我的翅膀是用一种叫驾光的稀有金属制成,驾光一旦承受光线,就会产生浮力;只要改变翅膀的角度,就能得到推进力,不过由于产生浮力需要一定的太阳光,所以」
「够了、够了!」安格斯举起右手制止亚克再说下去。「就交给你吧。可是如果有危险,就要毫不犹豫地丢下行李折回来。懂了吗?」
「遵命,谢谢主人,那我这就过去了。」
亚克这么说完,便迈开步伐朝吊桥走去。瓦尔特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安格斯制止了他。「没问题的。这里就看他的吧。」
亚克彷彿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松地走在吊桥上。吊桥在半空中不停摇晃。安格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身影,甚至连眨眼都忘记了。
然而尽管安格斯如此担心,亚克还是平安地穿越吊桥。他在对岸精神奕奕地朝这里挥着手。看见这一幕,安格斯才总算能松一口气。
「看来没问题。」安格斯话说完,也跟着走了出去。
安格斯的脚踩上桥面。银色的桥面并没有想像中滑溜,虽然吊桥缓缓晃动,但银色的绳索彼此却没有扭曲、摩擦。尽管这让安格斯对天使族的技术感到佩服,但下方仍是令人目眩的深谷。恐惧感还是难以挥去。安格斯左手捧着『书』,右手紧抓着吊桥绳索,以缓慢的步调步步为营地前进。
「安格斯。」
在走到半途的时候,书姬对安格斯唤道。
「这里有术文。」
「那还用说吗?」安格斯一面小心翼翼地渡桥,一面回应道。「我的右眼有一个,胸部口袋也仔细收着另一个呀。」
「我是说那些以外的。」
「如果说欢喜之园是其中一座圣域,那么其中有术文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说,我讲的是那些以外的。」
「咦?」
安格斯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别停住,边走边听我说。」书姬立刻接着说道。「这一带充满术文的气息。除了你身上的术文之外,还有复数的术文存在。虽然遗憾的是,我无法知道正确的数量,不过」
在间隔一拍之后,书姬继续说道。
「瓦尔特身上也有术文的气息。虽然到目前为止,那气息都被你身上带着的术文气息掩饰过去,可是现在这样拉开距离,让我确信了这个看法。」
这让安格斯发出呻吟。人会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渐渐受狂意摆布。那是术文会给人带来的诅咒。
「那么说,瓦尔特真的是受控制的。」
书姬仰头望着安格斯。安格斯的眉头深锁,脸上的表情十分沉痛。
「你已经察觉到了吗?」
安格斯没有回答。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说明。不知书姬是否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视线转回前方。
「总而言之,千万不能放松戒心。」
终点已近在眼前,亚克朝安格斯伸出手。在走完最后几步之后,安格斯抓住了亚克的手。接着转过头,朝等在对岸的瓦尔特挥了挥手。瓦尔特也挥手回应,接着便牵着赛拉开始渡桥。
注视着两人在晃动的吊桥上缓缓前进,安格斯重新在自己心中立下誓言。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他们、保护他们。重要的人被术文夺走光是凯文的教训就够了。
当所有人渡过吊桥之后,看见他们离开的那面墙壁开口,又再次关了起来。
安格斯等人继续前进。在吊桥之后是一条隧道,不久后众人便来到一处小房间。那是在书最末页所描述的地点。
墙壁是不带光泽的银色,无论是地板还是屋顶,都是一片让眼睛发动的纯白。前方有一扇双开式的门,但门板表面十分光滑,看不到任何握柄或门把。
「终于来到这里了。」
瓦尔特感慨万千地这么说道。萨基尔之书所写的最后一篇谜语诗,内容是
四名盐匠引领之地
欢喜之园于此敞开
其为第十七乐园
赞美其受隐匿之名
「怎样?安格斯。」
瓦尔特转头望向安格斯,脸上带着淘气的微笑。「最后的谜题要怎么解?」
安格斯注视着瓦尔特的脸。
他回想起以前地图师告诉过他的天使族话语。没有『钥之歌』就无法取回乐园,没有『解放之歌』就无法取出力量。天使们想要的是会唱那些歌的人,这是试验。
「这道谜从一开始就解开了。」
安格斯竖起右手的食指。
「传说过去天空曾存在着二十二座浮岛。非活性化的术文之中,我们已经回收了十九个,尚未发现的有三个,分别是第七、第十三、第十七;而第十七圣域被称为『欢喜』。」
说到这里,安格斯将左手中的『书』伸向前方。
「书姬,请妳吟唱欢喜的『钥之歌』吧。」
「嗯」
书姬态度坚定地点了头,接着挺直背。在一片寂静的白色房间内,响起了清澈的声音。
天空、大地、火焰、水
其闪耀的生命与灵魂
所有喜悦皆与汝等同在
共享生命奇迹
玲珑的歌声余韵缓缓浸透每个角落。
前方的门在无声中敞开。瓦尔特牵着赛拉的手,走向门的对面。安格斯紧接着跟了上去。
万里无云的天空。在天空中央是耀眼的太阳,高地特有的清爽凉风轻抚而过,风中带有花香与新叶的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四方被高山围绕的广大盆地。周围环绕着大片灌木林,和缓的坡道上可看见羊群,在青翠的麦田中可看见零星人影。虽然距离遥远让人无法看清身影,但田里似乎有大人也有小孩。盆地中央有块小规模的集落,白烟正从烟囱中缓缓升起。
安格斯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搭建在山坡上的白色神殿祭坛,周围则是一群有着一头金发的人正弯腰低头迎接他们。那些人有着白皙的肤色,身穿宽松的白色衣物,背上长有不像银也不像白金、拥有七彩光泽的翅膀。
那些是自动人偶。约有二十不,应该有三十人吧。他们其中一人抬起头,望着安格斯。那不同于其他自动人偶、唯一的女性体自动人偶面向安格斯,脸上露出微笑。
「欢迎来到欢喜之园。」
那是如同银铃般悦耳的音色。
「我叫乌列尔,是在这里工作的自动人偶,此次我是代主人来迎接各位。」
没有人开口说话。
眼前的光景超乎了他们想像。
突然间,笑声打破了沉默。原本微弱的笑声再也克制不住,溃堤般地倾泄而出,回荡在他们四周。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我终于找到了!」
是瓦尔特,强尼也发出轻松的笑声,在他身边始终带着紧张表情的班,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是,安格斯笑不出来。想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事情,安格斯实在没有笑的心情。
「各位想必都累了吧。」在这么开口的同时,乌列尔站了起来。其他人偶也在间隔一拍后跟着站了起来,分站左右让出一条路。接着在祭坛与盆地中央之间,出现了一道和缓的白色阶梯。
「餐点已经备妥,请跟我来。」
乌列尔率先走了出去,瓦尔特和赛拉跟在后面,强尼与班也随后走去。
安格斯则看着那些围绕在他们周围的人偶。每个人偶的容貌都有些微的差异,可是他们脸上的微笑就像是面具一般,全都一模一样。
「呃主人?」亚克自安格斯身后说道。「您这样会被丢下喔?」
「你是我们的同伴吧?」
其中一个自动人偶对亚克说道。
「你似乎少了手臂,必须修理才行。」
「可是,我不能随便离开主人身边。」
「不会花太多时间的。」自动人偶们团住亚克。「只有一条手臂,也无法充分服侍主人吧?」
「这样说是没错,可是」亚克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出声向安格斯求救。「主人,怎么办?」
安格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让人家把你修好吧。」
「可是可以吗?」
「不用担心。」人偶代安格斯回答道。「在你修理结束之前,我们会保护你的主人的。」
对方用词虽然客气,但却没有让步的意思。虽然安格斯并不愿意见到伙伴遭人孤立,但也没有时间在这里与对方争执。要是因此让对方产生戒心,也不是安格斯乐见的发展。
「我也觉得有两条手臂会比较方便喔。」
安格斯故意装出轻松的语气,同时观察四周。「你也很久没有见到同伴了吧?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今天你就跟他们好好聚聚吧。」
亚克露出了有些受伤的表情,沮丧地垂着肩,小声回应道: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
千克在几名自动人偶带领下,往祭坛的右侧离开。安格斯看了一会儿,才快步往伙伴们的方向追去。
离开神殿之后,众人走下坡道。在道路两侧是一片绿色的草原。不知是空气流动遭到阻隔,还是因为地热的影响,尽管位处高地,但气候却相当温暖。从山上流入盆地的融雪,也在盆地内形成小溪。
在集落内,有许多人在其中生活。居民的表情十分祥和,就算看见他们这些陌生的客人,也没有表露出警戒的态度。孩子们嘻笑地四处奔跑,大人们也带着笑容互相招呼。
他们被带往一栋位于集落中央的建筑。这栋建筑的墙壁是用石块砌成,屋顶也是用石块组成。地板上铺有用羊毛织成的地毯,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用单一岩石制成的餐桌,桌子周围则摆放着小巧的石椅。
一行人在椅子上就座后,自动人偶便陆续将料理端上桌,有烤羊肉、水煮马铃薯、以及有着独特香气的乳黄色浓汤。带有些许焦黄的出炉面包,仍冒着温暖的热气。
坐在安格斯身旁的强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桌上的餐点实在相当丰盛,就连才刚被提醒不能放松戒心的安格斯,肚子也忍不住开始鼓譟。
人偶们开始为他们在黏土烧成的杯子内倒入玉米酒。准备就绪之后,乌列尔恭谨地低下头。
「请不要客气,希望能合各位的口味。」
「这是人家难得的盛情招待,我们就别浪费了。」
这么说完,瓦尔特便拿起酒杯,将酒杯高举过头。「祝抵达乐园!」
「干杯~~!」
强尼开心地拿起酒杯,将玉米酒一饮而尽。「哈~!这玩意儿真好喝!」
安格斯也拿起了杯子。他小心翼翼地在杯口嗅了几下。香醇的气味直扑鼻腔。安格斯突然感觉自己异常口渴。回想起来,自从他们进入洞窟之后,就什么都没入口了。
安格斯将酒杯凑到嘴边。就在他正要让嘴唇与那白色液体接触时与并列在瓦尔特身后的自动人偶们视线相对,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格斯,人偶美丽的嘴角上,浮现了冰冷的微笑。
这让安格斯感觉彷彿有根冰冷的手指,正由下而上地划过背脊。
「怎么啦?不要客气啊~~?」
强尼塞了满嘴的羊肉,起身打算拿取面包。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子突然倾斜。
「咦?怎么会?好奇怪啊」
摔倒在地上的强尼试图起身,但抬起的手臂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强尼!」安格斯扶起强尼的身子,用手拍他的脸颊。「怎么了?振作点!」
「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瓦尔特的声音让安格斯抬起头。两人视线相对之后,瓦尔特露出微笑。那是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安格斯从未见过的冷笑。
「要是你也跟着睡着就好了,这样简直给我找麻烦嘛。」
安格斯让强尼躺在地上,手拿着『书』站了起来。在『书』上的书姬,也做好随时都能吟唱咒歌的准备。
「你是什么人?」安格斯问道。
「没有人这样对朋友说话的吧?」
「住嘴!把瓦尔特还给我!」
「还给你?这话还真有趣。」
只见他用拇指比向自己胸膛,嘴上带着笑意继续说道:
「这男人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棋子,他是我的眼、我的耳,也是我的手脚。」
安格斯瞪着他。这个瓦尔特是他本人,却又不是他。那记忆外的记忆对安格斯这么说着。那是能侵入人心,任意操纵他人的心缚术这是天使干的好事。
「你是天使吧?」
「正是。」
天使用瓦尔特的声音回应,用瓦尔特的嘴唇微笑。那笑容与那些自动人偶一模一样,是只有表面的微笑。
「我叫萨基尔,是最后的十大天使,继承大贤人基因之人。换句话说,我是上帝的代言者。」
就在这个时候。
赛拉突然站了起来。下一瞬间,赛拉翻起衣服的裙襬,从绑在大腿上的枪套里抽出一把小型。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枪口对准瓦尔特。
「住手!赛拉!」
安格斯吶喊着朝她冲去。
但在安格斯之前,班就抓住她的手腕。赛拉为了避免枪被夺下而拼命抵抗,但她的力气终究不敌男性,手中的枪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抢下。
班将夺下的扔向远处。他用一只手搂住赛拉,另一只手则抽出腰间的柴刀。
「书姬!」
安格斯语气尖锐地大喊,书姬也间不容发地开始吟唱咒歌。
但书姬的歌声随即被枪响打断。
「把『书』合上。」
瓦尔特用欠缺抑扬顿挫的语气这么说道,那原本指向屋顶的枪口,这次对准了安格斯。
「把『书』合起来,放到桌上。这里有受我支配的上百名人类,还有三十五具自动人偶。为了你好,劝你最好别做无谓的抵抗。」
在『书』上的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她用眼神对安格斯问道:怎么办?安格斯没有回答,而是朝桌子对面的瓦尔特前倾身子。
「瓦尔特!快醒来!」
「我只再说最后一次囉。」瓦尔特用平淡的语气重复道。「把『书』放下。要是不听从我的命令,当心这女孩小命不保。」
「!!」
赛拉在班的手臂中拼命挣扎,同时表情激动地猛摇着头。只见班用柴刀抵住了赛拉的脖子,那布满老旧痕迹、带着黯淡光泽的刀刃,就这么陷入赛拉褐色的肌肤。
「住手」
安格斯将『书』合上,摆到桌上。
「放了赛拉。」
只见瓦尔特站起身,隔着桌子伸出手,把『书』夺了过去。安格斯瞪着瓦尔特瞪着在他脑中的天使。
「放了赛拉!」
「那可不成。」
瓦尔特将转轮枪收回枪套。在转头望向被班用手臂制住的赛拉之后,他像是要亲吻般将脸凑到赛拉面前。赛拉的表情充满厌恶,她扭动身躯,试图将脸别开。但瓦尔特用手抓住了她的下颚,强迫赛拉面对自己。接着,天使刻意模仿瓦尔特的语气,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
「赛拉,你可是我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安格斯,然后笑了。
「最重要的人质呢。」
安格斯紧咬着牙。
我要冷静。他这么告诉自己。不要中对方挑衅,冲动就输了。无论状况多么绝望,一旦放弃就结束了!肯定还有办法。快想快想啊!
瓦尔特转过身,扯下房间后方的一面羊毛壁毯,壁毯后方出现了一扇看不到丝毫接缝的白门。他用手往门上一推,门便往侧面滑开,门后出现一个四方形的小房间,班就这么拖着赛拉进到那里面。作势跟进去的瓦尔特,中途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安格斯,揶揄似地问道:
「你当然也会一起来吧?」
安格斯不愿乖乖听从对方指示,但如果放着强尼躺在这里,自己离开,也让他感到担心。但是,现在也只能照着他的话做。安格斯不发一语地进入那间小房间内,瓦尔特紧跟在安格斯后头,一起进到里面。
门在身后关上。地板微微晃动,安格斯感觉耳朵内一阵刺痛,鼓膜也发出沉闷声响,这是气压变化的反应看来这个房间似乎正在移动。
赛拉在班的手臂中抬头望着安格斯,那对大眼睛内闪动着不安,娇小的肩膀不断颤抖。赛拉失去血色的嘴唇扭曲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无法发出声音。
见赛拉这般反应,安格斯对赛拉露出微笑。放心有我在。
「你胆量不小嘛。」将这些看在眼中的天使如此讽刺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
安格斯转身正对着他。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才对。」
「什么?」
「书姬是不会为天使或乐园唱歌的。」
安格斯挑衅地露出笑容。
「你的希望不会实现,绝对不会。」
「别太小看我了,人类。」
萨基尔用瓦尔特的声音说道。
「这本书是你的保镖,也是伙伴。这本书为了保护你,做什么都愿意。这点事,我早就调查过了。」
说到这里,他将『书』举到肩膀的高度。
「我透过那些经过心缚化的人,了解了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你在特雷维尔沙漠的遗迹里所打倒的那些人也是我的棋子。当我发现这会唱歌的书时,真是高兴极了。像你这种只把刻印当成坏东西的人,大概不能了解这份欢喜吧。」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会唱咒歌的特殊书籍与持有那本书的白发蓝眼青年。你们虽然是特殊的存在,但光凭这些要找到你们,这片大陆实在太大了。因此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个把女孩带走的青年,肯定会想送她回到故乡吧。因此我就在奥拉附近守株待兔等你自投罗网。」
萨基尔瞄了安格斯一眼,接着得意地挺起胸膛。「结果你真的出现了,我让等在那里的弗格森和你搭上同一辆马车,打听你的身分。那个假名太随便了,图腾影像日报社的安德鲁派克是实际存在的人,而且又是与你相识,要从他那条线索打探你的身分,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时自己之所以报上假名,只是自己不想被人追问,并不是为了要隐瞒身分。而且尽管安格斯察觉对方就西部测量士来说有点奇怪,但实在没想到班竟然会是被天使操控的人。
「虽然我有很多机会从你手中把书抢走,但我决定先观察你们。这本书是上帝赐予我的恩宠,我当然不能因为着急而坏了好事。」
说到这里,萨基尔露出得意的笑容。
「况且『预言中的男人』会在福列克斯库里夫做出什么事,也让我很感兴趣。」
安格斯瞪着瓦尔特。卡内雷克莱碧斯是原住民的土地,那里不是受天使支配的一般人所能闯入的地方。可是,这个天使为什么他会知道云雀的预言?
「原来是这样」
植入于表层的虚假意识,但在其下却是天使在幕后操控。在操控他人意识的技术上,天使具有优势,长尾会被欺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让测量士迷路到卡内雷克莱碧斯,然后引人夺取歌姬,就是你策划的吧?」
「正是。」
「把亚克的头丢进马车,引我到卡内雷克莱碧斯的也是你吗?」
天使扭曲瓦尔特的嘴唇,露出笑容。
「我不是说了吗?我了解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当然,在福列克斯库里夫与莫尔斯莱碧斯所发生的事件,我也都见识过了。因此那也让我清楚了解到,你和那本书之间有坚固的羁绊。剩下的问题,就只剩要怎么把你们引到这里罢了。」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瓦尔特心缚化的吗?」
「这你就错了,他原本就是我的棋子。地图师拥有经济力,行动范围也大,同时也能掌握各种情报,因此相当适合用来当做耳目。我起初是打算利用他的父亲,但似乎诱惑太过有效,让他变得有些走样了。」
讲到这里,他转了转脖子。
「那东西是失败品,而且继承他资源的这个男人,不但疑心病重,又不容易施加暗示,实在很不容易让人找到破绽。直到他在雪山垂死的时候被我捡到,才总算让他成为我的东西。」
这样你明白了吧?天使像是要表达这个意思般,朝安格斯摊开双手。
「你们都不过是在我的掌中跳舞罢了。」
「不好意思,我的舞技还没好到可以在你手掌上跳舞。」
安格斯冷冷地笑道。
「我早就察觉整件事是有人刻意在其中操控。当我再次见到班的时候,那份怀疑变成了确信。我们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要拥有能够监视我们的情报网,也只有影像报的记者和地图师可能办到。既然这样,那么最可疑的人,自然就是在这个时期偶然重逢的瓦尔特了。」
「笑话。」天使不屑地笑了。「你这是死要面子吗?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又何必傻傻地自投罗网呢?」
「瓦尔特是不会设计我的,他肯定是受人操控。为了救他,我必须打倒在他幕后的主使者也就是你。这是我到这里来的第一个理由。」
安格斯竖起食指,接着又多竖起了中指。
「第二个理由是赛拉。」
安格斯能听见赛拉惊讶吸气的声音。但是,安格斯仍旧瞪着萨基尔,继续说道。
「卡内雷克莱碧斯的四名歌姬能够吟唱『解放之歌』。在奥拉的事件之后,你得到了歌姬,可是她却因为事件的冲击失去声音,无法唱歌。如果乱来,则会让她像云雀那样发疯。她是你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歌姬,因此在找到让她恢复声音的方法之前,你自然不能失去她。」
安格斯自从在特雷维尔沙漠遇见赛拉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罪犯会带着像赛拉那样的少女。
「所以你为了避免让她再被血腥快枪抢走,把她弄成男性的打扮,并且在各城镇之间移动。」
呵呵。天使这么笑了。
「下令要血腥快枪绑架歌姬的人就是我,我和他是合作关系,何必为他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
「合作?我看只是互相利用吧。你的目的是用『解放之歌』与『钥之歌』从术文中取出思考能源,让乐园获得复兴,不是像血腥快枪那样想让人疯狂,让世界陷入混乱。」
说到这里,安格斯这才转头望向赛拉。
赛拉脸上之所以充满恐惧与不安,相信不只是因为柴刀抵着自己咽喉的关系,是自己让她回想起痛苦的记忆。一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感到心痛。
「赛拉」
安格斯轻声对赛拉说道。
「妳其实是被血腥快枪绑走的卡普特族歌姬圣翼吧?」
赛拉的大眼睛惊讶地睁大。她动着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仍旧僵硬。
「在奥拉镇长的大宅里,留有两具白骨,那是镇长和其女儿赛拉的遗体。只有镇长的大宅遭到烧毁,其实是为了将妳与真正的赛拉福斯特掉包所做的伪装工作。」
对吧?安格斯望着赛拉,彷彿这么问道。只见赛拉紧咬着欠缺血色的嘴唇,用悲痛的表情回望着安格斯。
「原来如此你真有一套。」
瓦尔特用夸张的动作举起双手。
「你说的对,毁灭奥拉的就是这个女孩;让奥拉的居民互相残杀的,就是这女孩的歌声。」
「你闭嘴!」安格斯怒吼道。「那是血腥快枪设计的,不是赛拉的错。」
「是那样吗?但她本人可不这么想喔。这女孩在被关在镇长大宅的那段时间,对真正的赛拉羡慕到难以自拔,她那样的想法与『嫉妒』产生共鸣,最后毁了奥拉。这女孩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因此将自己的名字、过去、甚至连歌声都紧紧封闭,完全将自己当成了赛拉福斯特。」
人的脑会窜改记忆。将痛苦的记忆遗忘,并企图用其他记忆来填补。因为若不那么做,就会过于痛苦,使人难以活在世上。
安格斯瞪着那在瓦尔特体内的残酷天使。
「就算年幼的歌姬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感到畏惧,并封闭了那段记忆,又有谁能为此责怪她?况且那份重压已经夺走了她的声音。那是她对自己所做的惩罚,同时,那也代表着她不愿再次被人利用的意志。」
「所以你就为了同情她,决定自投罗网吗?真是蠢蛋。」
瓦尔特再次把手放在门上。门无声敞开,门外是一条阴暗的走道,天使沉默地示意之后,安格斯走上白色的走道。
好冷,吐出的气息化成白雾。看起来像白色墙壁的东西,是结霜的玻璃。在玻璃后方摆放着数具棺材,躺在其中的是拥有白色肤色的人是天使。
在那之中,有名拥有一头金色长发的女性。她与其他天使不同,右肩上留有严重的伤痕,那紧闭双眼沉睡的表情,也隐约透露着痛苦。
安格斯觉得那天使的面孔似曾相识,并不是记忆外的记忆。而是最近的事。可是,他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很惊讶吗?」天使说道。「他们并没有死,只是睡着而已。他们置身在重回乐园的梦里,一直长眠着。」
他边说边用『书』轻撞安格斯的背部,示意要他走在前面。
「在天上曾有二十二座乐园,但却因为一名愚者而瓦解。没有尊严的下级天使与人类打成一片,甘于适应那黏在地上的生活。但是,拥有高贵尊严的上级天使们不甘堕落,为了寻求复兴乐园的希望,而聚集到此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接着问道: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里有术文的关系吧。而且还不是在『灭日』后失去力量的术文,是在那之后所诞生的邪恶术文。」
安格斯边走边望着身后说道。
「就算天使再怎么长寿,要从『灭日』一直活到现在,也是不可能的。使其实现的是术文之力,在你身上刻有被诅咒的术文。」
「喔?」天使扬起了一边眉毛。「真不愧是再临天使。你当人类实在太可惜了。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我可以考虑以天使的身分迎接你加入乐园喔。如何?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吗?」
尽管处在这种状况下,安格斯还是险些笑了出来。如果在刚被赶出莫尔斯莱碧斯的时候听到这种话,自己肯定二话不说地立刻同意吧。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有在等待我回去的人,有愿意接纳我的地方。
「我是人类。」
安格斯转身面对着对方回答道。
「我不想把自己当成是傲慢的天使,也不打算舍弃这个世界。」
天使不屑地哼了一声。
「以前曾有天使跟你说过同样的话,那是个相信人类,并为他们赌上性命的愚蠢堕天使。」
这话让安格斯的心脏激动地跳了一下。我知道那名天使。安格斯心跳加速,心跳声在安格斯脑中像雷鸣般不停响起。
「但是,他最后只能束手无策地送死。」
天使无从得知安格斯内心的悸动,只顾着用恶毒的语气说道。「不过,那也是堕天使应得的下场。」
一名被钉在柱子上的男性身影在安格斯脑中浮现。就算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在最后一刻仍试图抵抗。安格斯曾见过那锐利的眼神。
我知道那个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
安格斯按住自己的右眼,感觉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就在感觉快要能够确认的时候,他的思考突然停止。
安格斯走完了走道,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
这里有黑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地上则铺满灰色地砖。没有丝毫装饰的天花板与墙壁,被看似玻璃的光滑材质覆盖。地板中央竖着一根黄绿色的七角柱。
瓦尔特从枪套中抽出转轮枪,用枪口比向七角柱。
「过去。」他对安格斯命令道。「站到那柱子前面。」
姑且不论对准自己的转轮枪,赛拉咽喉被柴刀抵着,实在让安格斯无法抵抗,只得朝柱子走去。
七角柱的高度与安格斯的身高相同。在其表面刻有黑色的纹样。
Delight
那是术文。这多半就是『欢喜』。这里就是第十七圣域的中心。
安格斯转过身,背向柱子,站在他面前几步距离的瓦尔特则用枪口指着安格斯,小心翼翼地将『书』打开。
书姬的愤怒该不会在『书』被打开的瞬间爆发吧。安格斯抱着这般担心的同时,也对此怀抱期待。但从书页中现身的书姬却出乎意料地,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无法唱『解放之歌』。」
「妳以为那种谎话骗得了我吗?」天使用枪口指着安格斯。「唱!给我唱『解放之歌』!」
「没用的。」站在柱子前的安格斯说道。「书姬的顽固是一旦下定决心,就算找牛来也拉不动的人。既然你了解一切,那么这点小事你应该也知道吧?」
说到这里,安格斯刻意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希望是绝对不会实现的。」
「你们以为我不会开枪吗?」天使扣住扳机的手指正缓缓弯曲。「你们以为我不可能在这时候杀掉人质?」
「不是的!我不能唱『解放之歌』!」书姬抬头望着天使,激动地说。「我一旦吟唱『解放之歌』,就会导致世界崩坏。这是真的!相信我!」
「书姬,妳不用担心我。」
安格斯将双手cha进外衣口袋内,面向着天使说道:
「我不会死的。我的右眼里有术文,妳身上也带着术文。妳应该知道带有术文的身体,是不会死掉的吧?」
突然间天使放声大笑。彷彿失去控制的狂笑在大厅内回荡。
「天真、天真、实在太天真了!」
他重新举起转轮枪,眼神锐利地瞪着安格斯。
「会死的,你会死的。刻印所保护的只有其依附的器官,其他部分都会坏死、腐烂。除了那颗眼球会留下之外,其他部位都会腐烂消逝。」
说到这里,萨基尔轻晃了一下转轮枪的枪口。
「那女孩很清楚这件事。曾经看过我真正样貌的她,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安格斯看着赛拉。她就算被柴刀抵着咽喉,仍激动地摇头,那是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隐忍不住的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侧眼看着一切的天使带着扭曲的笑容,重新望向安格斯。
「这是最后的警告。」
他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给我唱。」
安格斯可以看到书姬茫然地站在『书』上,紧握着那娇小的拳头,全身不停颤抖。书姬悲痛地抬起头,望着安格斯。
「我办不到对不起,安格斯。」
「没关系,不用在意。」
安格斯在心里祈祷自己双腿颤抖的模样不要被发现,然后露出笑容。「我这条命原本就是书姬救回来的。」
安格斯转身面对天使,瞪向对方,用手指比向自己的心脏。
「开枪吧,可别射偏了。」
对方没有回答。
枪声响起。
安格斯的身子应声飞出,撞上柱子弹了开来。只见安格斯手按着胸口,扭曲着身子,下一刻他全身失去力气,静静倒在地上。
「安格斯!」
书姬吶喊着,同时激动地让身子探到『书』外。
「安格斯!安格」
天使把『书』合了起来。书姬的叫声瞬间消失,就在同时,另一声哀叫响彻了这间房间。
「不要!」
是赛拉。她甩开了班的手臂,朝倒地的安格斯冲去。但是,天使挡住了她的去路。天使的脸因惊讶与喜悦而丑陋地扭曲。
「妳的声音回来了?」
赛拉用满是泪水的双眼瞪着他。
「让开!你这混蛋天使!」
企图从萨基尔身边闯过的赛拉,手臂被班从后方拉住。他已将柴刀收回鞘内,用双臂牢牢将赛拉架住。
「放手!给我放开!」
「真是太好了!」
看赛拉这样哭叫挣扎,天使仰头望着上方。
「神啊,感谢您,这是最好的礼物了!」
「少妄想了!休想我会为你这种天使唱歌!」
就算自由遭到拘东,少女仍拥有战士的血统。她紧咬着牙,从获得自由的咽喉中挤出咆哮般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妳会唱歌的。」天使用手抓住赛拉的脸颊,抬起她的脸。「只要和我接触,要操控妳是易如反掌。区区人类根本无法抵抗,妳将变成只会唱歌的人偶。」
班抓着赛拉朝房间深处走去。打算跟上的瓦尔特突然像想到什么而停下脚步。他折回柱子旁,用鞋尖将俯卧在地上的安格斯翻了过来。
安格斯的外套上开了一个烧焦的洞,衬衫的胸部位置可看见大片红色血渍,无力松弛的身躯一动也不动。
瓦尔特将『书』放在安格斯的胸上,眼角抽搐了两下。
「这还给你谢了。」
他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
在房间最深处有块方形的凹陷。由于该处的材质与墙壁相同,因此乍看之下难以分辨,但在那里有一扇门。瓦尔特将手放到那扇门中央,紧闭到看不见接缝的门,就这么左右分开。
班和瓦尔特就这么拖着持续大声叫喊的赛拉,消失在门的另一头。而门也像是要隐匿他们的身影一般,自动关上
「安格斯!求求你!睁开眼睛」
赛拉的叫声无情地遭到遮断。
8
我们所搭乘的载具,似乎使用的是与思考能源无关的动力。不同于只要用想的,就能自动带人到目的地的一般载具,这台载具似乎一定要有人操作才能动。
那被称为米迦勒的自动人偶操纵着圆形的方向盘,驾驶着载具一路闪避瓦砾。窗外是一片恶梦般的光景。建筑物倒塌,无论是公园还是工厂都在火焰中冒着浓烟。烟雾飘进窗内,让我忍不住咳嗽。
「我要关窗了。」
自动人偶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窗户便应声关上。
我试着对那自动人偶说道:
「你是米迦勒?」
「没要紧事就安静点。」
虽然那如铃声的美丽嗓音是人偶特有的音色,但语气却充满威严。不容辩驳的言行,那就跟个性顽固的米迦勒一模一样。
「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没错,要阻止那些暴怒的下级天使,我**的死亡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你现在却在这里。」我指着自动人偶。「在这个人偶里面。」
「四大天使为了预防意外,意识都有进行备份。当然,要复制所有的人格是不可能的,我不过只是忠实执行米迦勒意志的冒牌货罢了。」
你感觉实在不像是冒牌货就在我想要这么说的时候,他突然猛打方向盘。一道火柱在眼前爆发,四周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笼罩,巨响与强光的冲击让我脑袋一阵晕眩。
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从其中恢复。可是拥有人偶身体的米迦勒却似乎不受影响。他若无其事地持续驾驶。载具离开了市街地,朝浮岛边缘驶去。
「米迦勒,你为何要救我?」
「是加百列拜托我的。」
那美声以略带不快的语气回答道。
「他在进入刻印大厅之前交代过我,说如果你还活着,日后又被抓回来的话,希望我能让你逃走。他说你是自由的鸟,希望你不要再次回到笼中。」
说到这里,自动人偶的声音才初次显露出哀伤。
「加百列是我的好友,但我却没能救他。我不想责怪你,但也不代表我能原谅你。你当初应该带他一起走,不该把他留在这里的。」
这份告白刺痛了我的心。
「对不起。」
「你要道歉别对我说,去跟加百列说。」
「可能的话,我也想那么做。但是,我已经再也无法请求他的原谅了。」
米迦勒没有答话,这样的沉默让我感觉心如刀割。加百列对我有大恩,可是我却背叛了他。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原谅?我该怎么做才能回报他?
「加百列也做了备份。」
沉默的乌云中射出一道曙光。
米迦勒望着前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有个我熟悉的银环在闪闪发光。是米迦勒生前戴在耳朵上的连线夹。
「在加百列所戴的连线夹内,蓄积了他的思考资料,现在那东西应该是在萨基尔手上。」
我咽了一口唾液。
「那臭小子现在在哪儿?」
「他逃到其他圣域去了。那东西对乌列尔没将你心缚化一事感到十分不满,一心只想对你进行报复」
载具旁一阵爆炸,打断了加百列的话语。待爆炸的余波散去后,加百列继续说道。
「那些优良基因的合成人,是第十三圣域的哈尼尔,与其他圣域的哈尼尔共同创造的东西。那些家伙虽然拥有各自的意识,但同时也会以集团方式形成一个共同意识。因此拉斐尔虽然没有必要备份,但却拥有相同的东西换句话说,拉斐尔被你杀害时的记忆,是那些东西全体共有的。」
「你说全体除了那个拉斐尔与萨基尔之外,还有其他合成人吗?」
「光是现在能确认的就有三名,分别是第七圣域的拉斐尔、第十二圣域的米迦勒、第十七圣域的萨基尔。这波攻击就是那些东西策划的。」
那个萨基尔痛恨我。这样说来,他很可能就在现在头上的那座岛上,等着欣赏我的死期。
「现在头上那座岛是第几圣域?」
米迦勒瞥了一眼飘在空中的浮岛,然后立刻将视线移回前方。他迅速转动方向盘,躲开挡在路上的瓦砾。
「第十七。」
「是『欢喜』对吧?」
「没错。」他简洁地回答之后,用下巴朝前方比了一下。「已经能看到了。看来没问题的样子。」
有条道路笔直穿进满布浓烟的森林内。停在道路尽头的,是架我从未见过、拥有三片白色机翼的载具。
「那是什么?」
「那是直升机。」
米迦勒将载具停在那东西旁边,然后从载具中走出。
「快过来。」
米迦勒对我呼喊道,我连忙朝直升机跑去。那玩意儿拥有将副座包覆在其中的蛋型机体,在机体上有三片机翼,后方则有小型的螺旋桨。
「上去,我教你操纵法。」
「可是,你自己」
「我是『理性铁腕』,就算**毁灭,在我灵魂还存在的一天,就有义务要保护这里。」
「你打算牺牲吗?」
「别让我一再重复。上去。」
我决定照他的话做,因为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他也是为了他所要保护的人而战。关于这一点,不是我不是我这种人有资格穴嘴的。
米迦勒将连线夹从耳上取下,交到我手中。我在他催促下将它装到自己耳上。剎那间,各种情报流入我的脑内。没能拯救加百列的悲哀、目睹圣域瓦解的苦涩。我将意识从那些情报上移开,只找出我所需要的情报。
直升机的操纵法我用右手控制操纵杆,用左手控制节流阀,同时我的脚也放在左右两个踏板上。踩下左侧的踏板,右踏板就会回到原位,而机体会向左倾斜。我将大概的基本知识记到脑中,然后便让操作的感觉与自己的身体同调。
接着我将连线夹取下,还给米迦勒。米迦勒把连线夹重新戴回耳上,便折回载具旁,拿了一个用布包裹的细长物体回到这边。
「你把这个带走。」
我接过那东西,将外面的白布解开。
「这个是!」
那是刻有『理性』刻印的银杖,如果少了这个,第十三圣域就会坠落。乌列尔不可能容许这东西让人拿走,这东西会出现在这儿,就代表
「乌列尔死了吗?」
我没有说「被你杀了吗?」,因为杀害『理性头脑』的说法,相当于指控他亲手摧毁圣域。身为『理性铁腕』的他会被迫做出那种决定,其内心所承受的煎熬,想必非比寻常。
「乌列尔把这座圣域当做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能与圣域一起灭亡,或许也是她所希望的。」
米迦勒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刻印是柄双刃剑。如果周围有水或金属之类的精神共鸣体围绕,那么吟唱『解放之歌』就能产生出莫大能量;可是在没有能与之共鸣的地方吟唱,无处宣泄的能量就会化为将周围破坏殆尽的猛兽。因此你千万不能错用这股力量。」
我紧握手杖,点了头。
「还有,如果在日后你能有机会再次见到加百列,我有话希望你代为转达。」
原本应该不会有任何表情的自动人偶,竟露出了充满骄傲、但却因此让人感受到其中悲哀的微笑。
「告诉他,你的朋友实现承诺了。」
「我会告诉他的,一定。我保证。」
带有米迦勒灵魂的自动人偶远离直升机,举起右手对我敬礼。
「永别了,正确继承了刻印意志之人。」
我将手杖摆放在后座上,右手握着操纵杆。一按下按钮,驱动零件便伴随爆裂声甦醒。螺旋桨随着我拉动节流阀的动作转动,机身动了起来。上方三片机翼开始自动旋转,机翼切过空气的声音逐渐增大。
我将节流阀开到最大。速度瞬间提升,我边用踏板调整行进方向,边拉动操纵杆将机首抬高。
机身摇晃,机轮离开地面。
直升机升空了。
我飞在空中如果能尽情享受这种感觉,不知有多好。但此刻我丝毫没有享受飞行的兴致。光是要用操纵杆与踏板来维持机身平稳,就让我无暇他顾。一离开浮岛边缘,眼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地。红褐色的山丘、随处可见的树林。这里没有我所认识的地形。我看不见马提尔湖与莱庇斯族的村落。在远处可看见白色的物体,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云还是山岳。
突然间,有东西划过天际落了过来。就在我那么想的瞬间,那东西突然爆炸。暴风晃动着机体,碎片如雨点般撞击在机体上,发出不祥的声音。机首瞬间下沉,直升机逐渐失速。红褐色的山丘迅速朝眼前逼近。
「翅膀,张开翅膀」
我紧握操纵杆,像是唸咒语般地说道。
「飞起来!里贝尔塔斯!你可以飞!」
9
环绕开口说道:
「妳不可以憎恨。」
当会发出雷鸣的武器将同胞们一一杀害时,身为她养母的老妇这么告诫她。
「就算妳心中的愤怒像热油般翻腾,也绝对不可以憎恨。」
「为什么?」年幼的她无法理解。「就算被这样虐待,我也不能恨那些人吗?」
「没错,创造这个世界的伟大灵魂,不能在这块土地上生出仇恨。」
如雷鸣般的枪响。哀叫、怒吼、吶喊、凌乱的脚步声。照亮黑夜的鲜红火焰。恐惧、怒意、与愤慨,彷彿要胀破她的脑袋。
环绕为了平抚她的情绪,将少女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妳可以像暴雨般哭泣,可以像闪电般发怒。可是妳不能恨。带着恨而活的人栽不出任何东西;用恨唱出的歌会毁灭世界。我最重要、最爱的歌姬啊,请切记我说的这些话。」
我办不到
赛拉瞪着眼前那个东西心想。
我实在办不到,环绕。无论我怎么哭叫、怎么生气,都无法压抑那股情绪。恨意不断膨胀,彷彿要冲破我的身体。这家伙杀了他!杀了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对我笑,我也再也无法看见那蓝色的眼睛,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我永远都无法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了。
这里是第十七圣域的最深处在阴暗的房间中央,有个圆柱形的水槽。水槽散发的浅蓝色光亮,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在那水槽里面,漂浮着一团看来像是皮革袋的物体,有几条银线将那东西固定在水中。
赛拉脑中模糊的记忆逐渐鲜明。我曾来过这里,接触过那个东西,当时涌现的漆黑恶意压垮了内心,彷彿被上千利针扎刺的疼痛侵袭全身,自己被强迫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当时的恐惧全都毫无遗漏地一一浮现。
那在水槽中像是皮革袋的东西缓缓晃动,赛拉试图抵抗但却全无效果,只能任凭对方将自己朝那东西拖去。随着距离靠近,赛拉也逐渐得以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那是人类的身体,但身上的手脚彷彿被扯去般不见踪影,头部只剩腐烂的肉块顶在头盖骨上,缺少皮肉导致脊髓外露的颈部,则戴着一条银色项圈,只有身体还勉强保留完整的模样。那应该是属于男性的平坦胸部,其中央刻有闪着红光的纹样。
〈实现愿望的日子终于到了。〉
从天花板传出金属般的音调这么说道。同时一声闷响,在水槽中升起了蓝色的水泡。
〈圣域将重拾往日的繁荣。那些紧黏在地上的人将受到心缚,复兴天使们的乐园。碍事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人能指使我,再也没有人会说我是『缺陷品』。我将成为神,成为这个世界的全新的神!〉
赛拉瞪着那个东西。如果要让白己变成这种家伙的傀儡,那还不如一死。赛拉这么想着,自己手中还留有同归于尽的方法,也知道该怎么做。
环绕曾告诫自己不可以恨。
可是我办不到。
〈到这里来,歌姬。只要碰触我,无论是悲伤还是恐惧,就全都感受不到了。〉
水槽的表面开始凹陷,凹陷的底部接上了浮出在那身体胸部的纹样。
〈来吧,这次我一定要让妳成为我的东西!〉
班抓住了赛拉的手腕。
「你做什么!把手放开!」
赛拉拼命抵抗,企图将班的手给甩开。但班丝毫不为所动,他拉着赛拉的手,让赛拉的手朝术文接近。
「不要!」
赛拉颤抖的手指眼看着就要触碰到术文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人!〉
质问的声音与枪声同时响起。
班的手放松了力道,赛拉见机立刻挣脱。只见班伸直了四肢,朝后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睁开,嘴巴也无力地张着。在他额头上多出了一个小洞,从后脑流出的鲜血正缓缓在地板上扩散。
「好久不见了,萨基尔。」
一对男女的身影出现在水槽后方。那是一名将长发绑在身后、拥有端整容貌的男性,与拥有褐色肌肤的女性。赛拉认识那名女性,她是克尔族的歌姬。没错,她的名字是
「因为你那些自动人偶会碍我的事,所以我先在控制面板上动过手脚了。」
男子扭曲薄唇,露出笑容。黑色的长发、黑衬衫、黑领带,左手则戴着黑色手套。相较于全身黑色的穿着,男人的肤色异常苍白。
「总之就是这样,你可别太介意啊。」
〈快枪!你竟然!〉
金属般的声音尖锐地变了调。
〈你又打算背叛我了吗!〉
只见瓦尔特像是触电般挺直身子,右手生硬地移动,握住收在枪套内的转轮枪握柄。
「太慢了。」
枪声与说话声同时响起。只见男子手中已然握着一柄不知何时抽出的转轮枪,而且所射出的子弹,也准确地射穿瓦尔特的右肩。
「你说我背叛你?说话别那么丢脸啊,萨基尔。讲什么背不背叛,我从一开始就跟你不是同路的。」
血腥快枪将转轮枪的枪口凑到嘴边,将枪口飘出的硝烟吹散。
「你收集了四散在世界各地的刻印,并强迫人祈祷,让他们为你在思考原野里蓄积思考能源。你所做的一切,我是真的心怀感激。」
黑衣男子绕过水槽边,站到水槽前方。
「可是不好意思,我并不需要乐园。」
〈嘎嘎嘎嘎!〉
房间内回荡着像是金属声响的尖锐呻吟,然而就算听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不快音色,血腥快枪的脸色仍无丝毫变化。他扳起击鎚,将转轮枪的枪口对准水槽。
枪声响起。
「你所收集的能源,我会善加利用的。」
他扳起撞鎚,又是一枪。枪声接连响起。
一声清响,水槽出现裂痕。
「你已经没用了。」
裂痕逐渐扩散。水槽中的液体开始从裂痕渗出,并在水槽表面形成一粒粒蓝色水珠。男子没有多看,转身面向赛拉。
「妳要跟我走吗?」
男子用彷彿在邀请对方共进午餐的轻松态度对赛拉说道。
「如果妳有那个意思,我可以让妳再忘记一次。」
赛拉抬头望着血腥快枪。
端整的面容、浅灰色的双眸。那不甚明显的微笑,带着一股令人着迷的寂寥感,就像在陌生土地迎接的落日;就像在喧闹人群中的沉默;就像掩声哭泣的黑夜;就像在绝望深谷中摇曳的永暗。那是让赛拉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压倒性的孤独。
赛拉开上眼睛。
她甩甩头,将他的魔力甩开。
「你杀了环绕,也射杀了我许多同胞。」
她睁开眼睛,正视着他的双眼。
「而且,我并没有忘记你对云雀做了什么。」
「所以说妳并不打算跟我走囉。」
「我永远都不会再跟着你。」
赛拉毅然决然地说道。
「而且,我也不会放你从这里逃走。」
赛拉说完,快步冲向倒地的瓦尔特身边。他被子弹射穿的右肩虽然仍持续出血,但还有呼吸。
「这人身上带有术文。」
赛拉将手放在瓦尔特胸口上,这么宣言道。
「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吟唱『解放之歌』,还有这个术文的『钥之歌』。」
不知是根本不相信赛拉的话,还是根本不把自己的生死视为问题,血腥快枪似乎十分愉快地笑了。
「我想这么说的妳应该很清楚,妳那样做会导致什么后果吧?」
「我当然清楚。这个房内没有任何共鸣体,被解放的能量将会连同那些沉睡的天使,一并将这块地方夷为平地。」
「那样一来无论是妳,还是那个男人都会死喔。」
「我不在乎。」
赛拉舌锋尖锐、不假思索地丢出这句话。
「只要是为了所爱的人,歌姬会不择手段。保护所爱之人,与所爱之人共存亡,歌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赛拉接着朝站在血腥快枪身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女性说道:
「晨啭,既然妳能够做到,那么我也可以。」
「好胆量。」
血腥快枪露出满意的微笑,同时扳起击鎚。
「妳的歌声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赛拉收起下巴,静静吸气,张开那如花瓣般娇嫩的双唇
枪声响起。
10
我拿着银杖走出直升机。
三片机翼扭曲变形,蛋状的机身也破损得惨不忍睹,唯一幸存的只有直升机骨架,还有里面的操纵者。
我抬头望着天空。第十三圣域已经飘到了相当远的位置,浮岛拖着黑烟,逐渐失去高度。在那浮岛之上还漂浮着第十七圣域,彷彿是要见证『理性』的末日。
最后,在我的注视之下,第十三圣域坠落到大地上。浮岛就像是**的果实摔落地面般崩塌、四散。间隔了一会儿,彷彿世界末日般的巨响传进耳中,大地也像是在表现痛苦般地不停晃动。
「加百列拉米尔米迦勒」
想到那些失去的人,我自然唸出他们的名字。可是在其中丧失的生命,有大半的人根本连名字都没有。
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有罪孽最深的我还活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意义的吶喊烧灼着我的咽喉。
我仰头所见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鲜红,彷彿是沾满鲜血的颜色。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用手背拭去泪水。就算哭也没用,眼泪并不会为我洗去罪孽。
既然这样,现在就专心让自己向前进吧。
我要回去回莱庇斯族身边。在那之后,莱庇斯族究竟怎样了?会不会所有人都早已被天使杀光了呢?还是说他们受到心缚,被当成制造能源的燃料,被带回圣域了?一想到这些,就让我坐立难安。
我紧握手杖,朝夕阳的方向走去。在坠落之前,我在西方看见了白色的物体,那八成是安司塔比利斯山脉。马提尔湖就在那座山脉的东侧,莱庇斯族的村子就在那里。
我走了整整一夜。我在半路用手杖敲打仙人掌,啜饮其中的汁液;或是直接啃食仙人掌的叶肉,刺鼻的植物气味涌入鼻腔。就算这样,我还是忍着不让自己呕吐。
就算太阳升起,我也没停下脚步。我口干舌燥,嘴唇裂开散发出血腥。我的体力早已透支,意识逐渐模糊,此刻我连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都不清楚。
手杖脱了手。我跪到地上,想要捡起手杖,但却再也站不起来。我就这么躺在干热的大地上,烈日持续射在身上。我应该找个能躲阳光的地方,等我再休息一下就去找能睡觉的地点待体力恢复之后再
有东西在拉扯我的头发。
「!」
难忍的疼痛让我睁开眼睛。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昏了过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匹黑马的鼻头,那匹马想要吃我的头发。
「喂!别这样!清风!」
我看见一名男子翻下马背,他有着红褐色的皮肤与黑色头发、壮硕的身躯,身上的服装则织有剽悍的鸟类纹样。
另外还有数匹马包围着我,在马上的全是大地之人。
「还活着吗?」
从马上下来的男子,探头望着我的脸。
我想回答,但却无法出声。我能做的,只是微微移动嘴唇。
「喔!还活着呢!什么?要喝水吗?是要喝水吧?」
男人扶起我的身子,把用羊胃袋做成的水袋袋口靠到我的嘴上。水流进了我干燥的喉咙,就算感觉快被水呛到气管,我还是贪婪地将水喝下。
「我是欧鲁库斯族的獠牙。」
男子说完,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
「你是白人吗?」
「我是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
每次发出声音,我的喉咙都会感到刺痛。
「我拜托你们带我到莱庇斯族的村落去。」
男子的表情充满狐疑。会被怀疑也无可奈何,毕竟不管怎么看,我都不像是大地之人。
那自称獠牙的男子让我躺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他开始跟看似领队的男人讨论起来,压低了音量。我无法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獠牙回到我身旁。
「很遗憾,我们不能带你去。」
听到这个答案,我闭上了眼睛。看来除了靠我自己走路之外,也没其他办法了。
「那么,可以至少告诉我方向吗?」
我睁开眼睛,自己撑起身子,倚着手杖,试图让自己站起来。
「别急,你虽然是莱庇斯族人,但性子却很急呢。」
獠牙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们正要前往卡内雷克莱碧斯,那里正在举办让所有歌姬齐聚一堂的祭典。那场祭典我们不能迟到,所以我们虽不能先带你去莱庇斯族的村落,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只要到卡内雷克莱碧斯,你肯定能在那里见到莱庇斯族的。」
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我听说『大地之钥』的祭典,是在结实之月举办,我被软禁在圣域的时间,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吗?
「现在已经是结实之月了吗?」
「不是。」獠牙摇了摇头。「这次祭典是莱庇斯族紧急招集的,因为白人要展开侵略了他们是这么说的。」
疲惫不堪到无法站立的我,在他们协助下让我坐上马背。他们还分给我食物与饮水,对于这些好意,我只能不停道谢。
「见人倒在眼前出手相助,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回应的男人,名字叫尾环。那将头发绑成长辫并结成环状的他,是欧鲁库斯族的酋长。
「莱庇斯族是我族的恩人,你尽管安心修养身子吧。我们后天晚上就会抵达卡内雷克莱碧斯。」
11
从远处传来声响。
安格斯想要回答,却开始咳嗽。胸骨突然一阵疼痛,让安格斯发出呻吟。
「可恶,你还活着嘛!真是的,你这大白痴,竟让人这么担心!」
安格斯睁开眼睛,看见黑色的天花板、一脸哭丧表情的书姬、应该已经睡着的强尼,以及应该被带去修理手臂的亚克。
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在这里?
到这时候,安格斯才回过神。强尼与亚克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自己一直昏迷到他们找来这里。
「不好」
安格斯才刚想坐起身子,就立刻感受到剧痛,强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安格斯开始缓缓吸气,再将空气慢慢吐出,光是这样的动作,胸口就会感觉无比疼痛,全身也都冒出冷汗。
「安格斯?」
书姬用颤抖的声音唤道。
「你不是中枪了吗?」
「我原本是打算假装那样然后出其不意把赛拉抢回来的。」
「可是,那些血呢?」
「喔这个」
安格斯边喘着气,边让书姬看清楚自己握在右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破裂扭曲的羊肠。
「这些是小红莓汁。」
安格斯在昏迷之前,把藏在外透口袋里装有小红莓汁的羊肠在自己衬衫上弄破。
这是因为安格斯认为对方如果开枪,多半会避开有术文的右眼,选择瞄准心脏。因此安格斯将萨基尔之书放进胸部口袋,而事情正符合他的期待,术文挡住了子弹。但是,似乎并没有连中弹的冲击一并吸收。
自己想得太美了,昏迷实在是一大失算。安格斯按着胸部,试图起身,虽有强尼伸手帮忙,胸部深处仍隐隐作痛。
「我看你是不是别动比较好?」
「是啊,主人,您的脸色都发青了,内脏说不定受伤了。现在应该照强尼说的」
「赛拉的声音恢复了。」
安格斯不顾他们的劝阻,奋力站了起来。虽然感到目眩、脚步摇晃,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
「术文会散发邪恶意识如果与其同调,会引发意识障碍,不久便会发疯。在变成那样之前得去救她」
「真是的!」
强尼边昨舌,边从地上捡起『书』,将『书』交到安格斯手上,接着拉过安格斯另一边的手,让那条手臂绕过自己肩膀。
「没有我们跟着,你还真是没用呢。」
「要说这种话,那在我抵达之前,都一直在地板上睡觉的人又是谁呢?」
「你真囉唆,你自己还不是没接上手臂?」
「在我接手臂之前,那些自动人偶就突然不动了。肯定有人启动了紧急停止模式,我认为这是非常状况,所以才赶过来的。」
「真的吗?不是因为突然只剩你一个,所以害怕寂寞的关系吗?」强尼调侃地嘻笑道。「而且其他人偶都停止了,却只有你还会动,这不是很怪吗?」
「在这里的自动人偶是第十七圣域规格,因为我的规格不一样,所以紧急停止模式也不同,请不要因为都是人偶就混为一谈!」
「好啦,我知道了,用不着那么激动」
强尼边说边重新抓紧安格斯的手臂,因为安格斯刚才险些瘫软下去。「喂!你还好吧?站得很不稳喔。」
「是啊,不要太勉强了。」
抬头望着安格斯的书姬,担心地皱着眉头。
「这样下去,你自己会先倒下的。」
「不要紧的。」尽管这么回答,但安格斯仍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稍不留神就会昏迷,每走一步身体中央都会感到阵阵刺痛,双腿也不听使唤。由于无法大力呼吸的关系,让安格斯呼吸非常难受。
在抵达房间深处那个有些微凹陷的墙壁时,安格斯已经连维持站立都十分痛苦。因此只好由强尼代替瘫坐在地上的安格斯试着敲打墙壁,但是门始终紧闭,无论怎么做都没法开启。
「没办法了,要直接轰开吗?」
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说道,书姬这个提议,安格斯摇了摇头。
「我们不清楚门对面的状况,要是随便使用力量强大的招式,可能连赛拉他们都会受伤。」
可是继续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如果动作不快一点,事情将会演变到无可缓回的地步。现在他们实在没有时间跟这扇门耗下去,不耐与焦躁令安格斯的内心倍感煎熬。
「主人。」亚克对安格斯说道。「我直接与这扇门的回路相连,让它短路怎么样?」
安格斯抬头看着亚克。
「你可以那么做吗?」
「嗯是可以啦可是如果这么做,我想我也会无法行动吧。」
「那样不成,我不能让你坏掉。」安格斯的视线落到手中的『书』上,缓缓站了起来。「没办法了,看来还是只能请书姬直接把这扇门」
「我不会坏掉的。」亚克边说边上前搀扶脚步不稳的安格斯。「只要稍微等一段时间,然后对我说启动码,接着就会执行自我修复的。」
这话让安格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亚克。
「真的吗?」
「是真的,自动人偶不会说谎。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只会沉默而已。」
「好吧。」安格斯闭上眼睛。在轻轻吐气之后,再次把眼睛睁开。「启动码是什么?」
亚克露出微笑。那是看来像是寂寞、又像是高兴、不可思议的微笑。
「是『任何人终得一死』。」
亚克站起身,背对安格斯。他用右掌对着墙壁,开始寻找什么。下一瞬间,亚克突然举起拳头,用力朝墙壁挥落,平滑的壁面应声碎裂。
亚克从自己的左肩扯出银色的管线,使其与墙壁内的银线相连。
啪地一声,连接处爆出了青白色的火花。
只见亚克的身体朝一旁倾斜,同时伴随着空气流泄的声音,门应声开启。
凄惨的光景跃入眼中。
阴暗的房间。前方是破裂的水槽。在微弱的照明下,可看见一名倒在地上的男性身影。那鲜血从脑袋泊泊流出,已经丧命的人是班弗格森。瓦尔特也倒在地上。赛拉正蹲在他的身边。
水槽前站着一对陌生男女,全身穿着黑衣的男子右手拿着转轮枪,枪口对着赛拉。
强尼连忙抽出自己的,朝那名男子击发,但子弹却射到了毫不相干的方向,打中墙壁爆出火花。
「书姬!」
在听到安格斯用走调的声音呼喊前,书姬的歌声便已响起。
生命的术文啊
请将生命赐与沉默的大海
男子的反应十分迅速。几乎在刚听见歌声的同时,他便将转轮枪抛开。而站在他身旁的女性也立即将那男子推开,自己则顺势趴到地上。紧接在那之后,被雷光击中的转轮枪应声碎裂,子弹散落到地上。
「所有人通通把手举起来!」
强尼重新拿稳转轮枪,出声大喊道。
「别想做无谓的抵抗!要是想玩什么花样,这里的书姬可是不会闷不吭声的!」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打破那片寂静的,是个听来像是努力隐忍的笑声。
「真是狐假虎威的威胁法呢。」
「少、少囉唆。」强尼将枪指向声音的主人。「废话少说,把手举起来!」
「你不会开枪的。」
趴在地上的男子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拨了拨落到脸上的浏海。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呢,强纳森。」
强尼张大着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他那忘记眨眼的视线,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大、大卫?」
「你刚才说什么?」
安格斯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名黑衣男。
两人的容貌确实十分相似,但强尼的眼睛是褐色,该名男子却是带蓝的灰色。如果是两者都见过的人,想必不会误认他们的身分。他们的外表相似,但感觉截然不同。如果强尼是太阳,那么他就是月亮,而且是看似出鞘的利刃般、让人联想到冰冷金属的弯月。
「大卫」强尼放下转轮枪的枪口,尽管心中有些许困惑,还是朝他伸出手。「和我一起回去吧!别再做这种事了。我们回南苏拉去,再一起生活吧。」
血腥快枪笑了。那是削去一切暖意,冰冷刺骨的冷笑。
「真是悲哀啊,强纳森,你以为用那种简单的台词,能够说服我吗?」
「你所做的恶行我都知道,全都是因为那条左臂的关系。所以,你早早把那种东西拆掉」
「少胡说八道了!」
血腥快枪放声恫吓,如寒冰的眼神中,闪动着青白色的火焰。
「我从以前就很讨厌你了,明明没付出什么努力,却表现得比我优秀。然而你却不好好利用那天赋的才能,总是游手好闲。我痛恨那样的你。只要能够超越你,我甚至愿意出卖灵魂。」
血腥快枪用冰冷的眼神瞪着强尼,朝他走近。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强纳森。」
强尼下意识地举起转轮枪,将枪口对准血腥快枪。但是,他的手臂不停颤抖,实在不像是能扣下扳机的状态。
「怎么了?你不开枪吗?」血腥快枪揶揄似地说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阻止不了。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无法救任何人。」
「才没有那种事。」
一个沙哑的声音反驳道。
血腥快枪只稍稍转动眼睛,望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安格斯右手按着胸,在浅薄的呼吸下挤出声音。
「强尼救了我,而且还不只一次两次。要是你敢那样再多说一句我不会放过你的。」
血腥快枪看看安格斯、看看书姬,然后将视线转回强尼身上。
「你让这种快死的小鬼为你说话,不觉得丢脸吗?」
强尼没有回答。他无法扣下手中转轮枪的扳机,也无法放下枪口拥抱弟弟。而血腥快枪就这么凑到僵硬呆站在那里的强尼身旁,轻声说道:
「我要摧毁世界。」
他就这么从强尼身旁走过,朝房间外走去。
「你就躲在幕廉后面发着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吧。」
「慢着!」安格斯叫住了对方。「你左手的术文我要回收它。」
「你还有时间管我吗?」
血腥快枪隔着肩膀回过头,手指比向安格斯的身后。你以为这样骗得了我吗就在安格斯这话快说出口时,他听见了赛拉的哀叫声。
安格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他看见瓦尔特抓住赛拉的手臂,正打算起身。肩上的枪伤仍不断出血,流出的血液将衬衫染成鲜红。那实在不是可以任意行动的伤势,他却以感受不到丝毫疼痛的动作,将赛拉往水槽拖去。
是天使,萨基尔在操控他。水槽已经布满裂痕,彷彿随时都会破裂。萨基尔打算在那之前,让赛拉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
必须阻止他,可是书姬的咒歌会连赛拉也一并波及。安格斯当下决定把『书』放在地上,朝两人跑去,抓住瓦尔特的手臂,试图把他从赛拉旁边拉开。
〈少来碍事,你这没死成的家伙!〉
瓦尔特双手抓着赛拉,用脚踹向安格斯的右侧腹。
「唔!」
强烈的激痛让安格斯的视线瞬间发黑。随后便屈着身子跪在地上。
「安格斯!」
赛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安格斯勉强睁开眼睛。在倾斜的视野中,映照着赛拉被逐渐拖远的身影。
「对不起」他能听见赛拉的声音。「对不起!」
妳不需要道歉,这不是妳的错。让我来到这里的,是我自己的意志。因为我想保护重要的人,所以我才到这里来的。
安格斯伸手抓住盖住右眼的头巾。受一个术文影响的东西,不容易再受其他术文影响。可是要让瓦尔特从术文的支配中获得解放只剩这个方法了。
安格斯扯下了头巾,紧咬着牙,将力气灌注在双脚上。安格斯追上瓦尔特,伸手紧紧抓住他的右脚。瓦尔特身子摇晃了一下,松开了抓住赛拉的手,面无表情地揪住安格斯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我们说过要一起游遍世界的,对吧?」
这句话让瓦尔特的眼角微微抽动。安格斯露出微笑,抓住瓦尔特那揪住自己衣领的手。
「你再忍耐一下,我现在就来救你了。」
〈凭你一个区区的人类,也想破除我的能力吗!〉
瓦尔特的拳头朝安格斯挥落,安格斯没有躲避,也没闭上眼睛。拳头打中安格斯的右脸,而瓦尔特的手指碰触到了安格斯的右眼。
「唔唔唔」
瓦尔特松开了抓住安格斯衣领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凄厉哀号的瓦尔特手按着肩膀的伤口,抽搐倒在地上。
「我我我我我我我竟然」
他用双手猛抓着胸口。那被血染红的衬衫被撕破,暴露出了满是血迹的胸膛。在瓦尔特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有块与肤色不同的部分,这里浮现出术文。
相反的念头引发恐慌,安格斯立刻上前,将瓦尔特那不停挣扎的双手压在地上。但是,这样下去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只要再过几秒的时间,安格斯就会被瓦尔特甩开。
「书姬趁现在回收术文!」
「知道了!」书姬喊道。「赛拉,过来帮我!」
被叫到名字,赛拉着火似地赶到『书』旁。她捧着『书』,跑到安格斯与瓦尔特身旁。看见在瓦尔特左胸的术文,书姬喊道:
「『Betrayal(背信)』第三十二页!」
赛拉翻动书页,让敞开的『书』面向瓦尔特。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因信任汝等而赐予大地
因深爱汝等而许诺一切
此背叛之念乃冰之刃
需以汝等之命赎背叛之罪
当术文闪动红光,从体内浮出的瞬间,瓦尔特发出惨叫。那是令人难以想像是人类发出、彷彿野兽咆哮般的声音。瓦尔特后弓起身子,将安格斯弹开。
「安格斯!」赛拉作势要冲去安格斯身边。
「还没完!」但书姬制止了赛拉。「下一个!『Arrogance(傲慢)』二十五页!快!」
赛拉翻动书页,翻到了第二十五页。
不知分寸之人渴望力量
欺凌弱者将其视为己物
膨胀的自我不知节制
以己为尊自视成神
凄厉的惨叫撼动了整个房间。彷彿用指甲抓金属般的不快声响充斥四周。无法承受晃动的水槽破裂,彻底粉碎,浅蓝色的液体大量涌出。安格斯被涌出的液体吞没,整个人被水流推倒在地。
萨基尔的身体仍被银线固定,吊挂在空中。刻在其胸口的术文开始浮出,只见红光化为一道细针,被吸入『书』中。
〈将真相封印造出希望。〉
从天花板的一角,传来了变调的声音。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只听见一阵杂音,之后传出一声像是有东西被切断的闷响,然后就再也听不到那令人不悦的金属声响了。
周围充斥着寂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从水槽残骸上滴落的水滴声。
「安格斯」
安格斯的视野中映出捧着『书』的赛拉,泪水从她红褐色的眼中滑落。
「你不可以死。」
安格斯试图撑起身子,身体却使不出力量。用来驱动身体的燃料,似乎已经全部烧尽了。先前那剧烈的疼痛,此刻也感觉不到了。视野正逐渐转暗。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开口问赛拉。
告诉我,赛拉。
那时候妳为什么
为什么要吻我呢?
12
两天后的晚上带我同行的欧鲁库斯族小队,抵达了圣地卡内雷克莱碧斯。
那是一片被森林围绕的平原,许多篝火照亮了四周。被称做梯皮的移动用居所四处林立,许多人都聚集到了此地。这里除了有和莱庇斯族一样有红褐色皮肤的人,也有肤色更黑的部族。所有人身上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并用老鹰羽毛装饰自己。不停敲响的鼓声彷彿在庆祝彼此的再会,人们在一起唱歌、跳舞。
我四处寻找莱庇斯族人的身影。尽管我十分焦急,但却只能看到相同的黑发与红褐色皮肤,怎样都找不着我认识的面孔。
「冷静点。」尾环用带有威严的低沉嗓音说道。「你很显眼,与其你去找他们,让他们看见你会比较快。」
话才说完,尾环便将我拉到他的马上,接着将另一只手上的火把高举过头。
「在这里的是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莱庇斯族的同胞啊,认识此人的就上前来。」
那绝对不算大的音量,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周围开始鼓譟,无数深色的眼睛集中到我身上。我就这么抱着马的脖子四处张望。
「阿撒兹勒!」
有人从远处呼唤着我的名字。
「阿撒兹勒!阿撒兹勒!」
一名男子推开人群,朝这里跑来但就在下一刻,他脚似乎绊到了什么,重重地摔了一跤。我从马上下来,跑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怀念之情涨满了我的心,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上我的眼眶。
「你又摔跤啦?钩爪。」
「唔唔唔」
钩爪紧抓着我,用双手来回摸着我的脸,将鼻子凑过来嗅着气味。我发现他的双眼缠了一圈白布。
「钩爪你的眼睛」
「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是你。」
他紧紧抱着我,放声哭了起来。
「是阿撒兹勒阿撒兹勒还活着!」
我闭上眼睛,良久说不出话来。命运虽然从他身上夺去了光明,但却没有夺走那温暖的心,那尊贵的灵魂让我的内心发热。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手搭上我的肩。
是游隼。她目不转睛地注视我一阵子,微皱起眉头。
「你脸色看来很差呢,阿撒兹勒。」只见她用强壮的手臂,连同正抱着我的钩爪一起将我紧紧抱住。
「你这个傻瓜,反正你一定又是没有好好吃饭了吧。」
擂石也跟在她的身后。他那对与如巨岩般的壮硕身躯极不相称的圆亮双眼,此刻眼泪正像瀑布般从其中流出。
而站在一旁的黑鹰对我微微颔首之后,便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后。站在我后方的是刚从马上下来的尾环。他们面对面,彼此朝对方翻开自己的手掌。那表示手上没有武器的动作,是他们正式的问候方式。
「欧鲁库斯的尾环,感谢您带回了我的兄弟,吾等莱庇斯族将永远铭记这份恩情。」
「无须多谢,莱庇斯族的黑鹰。」
尾环露出白牙,咧嘴露出笑容。
「你在十年前与鲁夫斯族一战中,救了我全族的性命,此次不过是回报那份大恩而已。」
黑鹰微微点头,然后重新望着我。
「你终于回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其中带着无限情感。
我松开与钩爪及游隼的拥抱,缓缓站了起来。
「我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
「白人的岛似乎掉下来了。」
在我还没开口的时候,他便先说道。
「梦想她梦到了预知梦,白人为了获取唱歌人偶,而来猎捕大地之人,战争将再次到来她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没错。」我收起下巴说道。「我要教你们与天使战斗的方法、防御精神攻击的方法,与制造更强武器的方法。」
黑鹰点了头。
「你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智慧,我感谢伟大的意志派遣你到来。」
「那要先从哪边开始?铁的精制法吗?火药的制作法?还是先从防御精神攻击的方法开始?」
「慢着,先别急。」
他举起手制止我。
「现在的『大地之钥』已经担任了六次歌姬。已经有相当年纪了。为了迎接战事,必须要有新的歌姬。明天有选出新一任『大地之钥』的祭典。要为战争作准备,也得先等祭典结束再说。」
歌姬后悔。
内心涌现的思念瞬间满溢。她也来到这里了,我想见她,想立刻跑向她所在的地方去见她。
「各部族的歌姬都为了明天的祭典进行净身,她们今天晚上会在米多雷湖过夜。」
听黑鹰这些话的话,让我握着手杖的双手加重了力道。我无法见她。而且明天就会决定新的『大地之钥』。如果后悔被选为『大地之钥』,那她就得留在圣地。而我就再也无法和她一起生活了。
「而且,你也需要休息。我们的梯皮在西方的外围,你今晚就让身体好好歇息吧。」
这么说完之后,黑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穿过西方的森林过去。」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你的模样很显眼。当心别被人看到。」
我不发一语地点了头。
我向尾环等人道了谢,然后用游隼借给我的防砂布掩饰身形,在大地之人之间穿梭。穿过广场,我进入林中。树木上缠绕着叶子形状像是枪尖的藤蔓,在藤叶间生有青白色的花蕾。那似乎是野生种的时钟花。
我在其中奔跑着,将『理性』之杖捧在胸前,在杂草中奔跑。树林内没有灯光。月光也被遮蔽,附近是一片黑暗。
离开大地的远去之人啊
我不会为此别离悲叹
你踏上的是往其他世界的旅程
这段别离仅是一时
我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歌声。
那是彷彿拨弄细弦般、带着哀愁的美丽歌声。
你的灵魂将回归伟大意志
并在不久后于大地重生
在其他世界、其他地点
我们将再次重逢
眼前的景色瞬间豁然开朗。卡莉塔丝高挂在眼前。反射着月光的平静湖面,正散发耀眼的银光。
后悔就站在那银光当中。
我立刻跑到她身前。微带波浪的秀发、映入月光的双眸。她彷彿只要站在眼前,就能让人看到灵魂的光辉。
后悔就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我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这是令我朝思暮想的重逢。可是我却无法动弹,她的身影实在太过神圣,别说触摸,我就连将手伸出都办不到。
抬头望着那样的我,后悔露出微笑。
「你回来了,阿撒兹勒。」
「后悔我」
我的声音消失了,就是无法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句「我喜欢妳」。
我不断忍受那段屈辱的日子,就算背负罪孽仍选择活下去,就是为了传达这份心意。可是那一句话,我却怎样都说不出口。在圣地的她是不折不扣的女神。此刻她对我这样的堕天使来说,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我明白。」
后悔这句话,让我猛然抬起头。
「在这里的东西」她指了我的胸,接着用同样的手指轻点自己的胸。「和在这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她和我并肩站在一块儿,望着夜晚的湖泊。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们的肩膀互相接触,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暂时让我就这样子。」
后悔的手十分柔嫩、温暖并带着微微颤抖。
她也在害怕。害怕自己成为『大地之钥』。害怕自己必须背负的重责。尽管恐惧让她想要逃离一切,但她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为了拯救同胞。
为了拯救世界。
最重要的是为了拯救我。
〈第三集待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