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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缠鬼(1 / 2)

 一

秋。

阴历十月前后。

清劲的凉风吹过外廊。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喝酒。

对面坐着穿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他和博雅一样,也不时把酒杯端到唇边。

晴明微红的双唇,总是给人带笑的印象。或许他的舌尖总含着甘甜的蜜,所以总是浮现这样的笑容。

夜。

燃亮的灯盏放在一旁。可能是为了防风,外面套了一个竹子框架、纸糊的筒子。

下酒菜是烧烤的蘑菇和鱼干。

月色如水,遍洒庭院。

黑夜里,有芒草、黄花龙牙、桔梗在风中轻摇的感觉。

现在已经没有夏天那种浓烈的芳草味了,虽然仍是湿润的,但某种干爽的气味,已经溶在风里。

一两只秋虫。在草丛中鸣唱。

满月之夜。

哎,晴明

博雅放下杯子,向晴明说话。

什么?

晴明送酒到唇边的动作中途停下,回应道。

不知不觉间,时日真的就转换了啊

你说什么?

季节嘛。直到前不久,还天天喊热呀热呀的,在晚上还要打蚊子,可现在呢,蚊子一只也看不见了。吵得那么厉害的蝉,现在也无声无息啦。

噢。

只有秋虫鸣叫了.而且,声势也比前一阵子差多了。

的确如此。

人的心情,哈,也不过如此吧,晴明。

不过如此的意思是

我是说,人的心情嘛,也像季节一样会转换的吧。

你怎么啦,博雅?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

你今天有点怪嘛。

季节转换之际,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没错,因为你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吧。

好啦,晴明,别拿我开玩笑。我今天确实有许多感受。

哦?

你听说了吗?高野的寿海僧都出家啦。

哦,这是

我昨晚值夜时,听藤原景直大人说的。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震动。

是怎么回事?

寿海僧都原是石见国的国司(即地方长官。)。

噢。

他原来住在京城里,但被任命为石见国的国司后,就搬到那边去了。那时候,他把母亲、妻子也带去了,在那边一起生活

哦。

母亲也好,妻子也好,在寿海眼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哦。

但是,据说有一个晚上出事了。

博雅的声音低了下来。

在一个房间里,母亲和妻子高高兴兴地下着围棋。寿海大人偶尔从旁走过,看见了她们的身影

身影?

那里正好有隔扇,因为灯火在那一头,所以将母亲和妻子两人下棋的影子打在隔扇上了

哦。

寿海大人看见那影子时,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映在隔扇上的两人头发倒竖,变成了蛇,还互相噬咬呢。

哦。

真是可怕。表面上友好地下着棋,其实心里都憎恨着对方.这种念头把映在隔扇上的发影变成了蛇,缠斗不休。

实在是令人感伤啊

寿海大人将所有财物分给母亲和妻子,自己一袭缁衣出家了.到了高野。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啊,即便此刻春风得意,难保别处就不在酝酿什么事情了。于是,也就有像寿海大人这样的,自己在盛极之时.就毅然撒手,舍弃一切出家了。

哦。

话说回来,不过是映在隔扇上的头发,竟会让人看起来是蛇的模样.这种事也会有吧。

博雅.人的头发的确会有很大的咒力,但在寿海大人这件事上,也不能只责怪母亲和妻子两人吧。

哦?

因为人往往在无意中。就在自己心里头下了咒再去看待周围的事物。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晴明?

也就是说,可能寿海大人老早就有出家之念,一直想找一个契**。他也可能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内心映照在隔扇上,把它看成那个样子了。

到底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这是我也弄不清楚的地方。因为即便去问寿海大人,也许他本人也说不清这么复杂的事吧。

博雅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端起酒杯。

博雅,今晚要陪我吗?

陪你?现在这样子还不是陪你吗?

不是在这里。今晚,我稍后就要去一个地方。我是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上哪儿去?

去一个女人那里。

女人?

在靠近四条的堀川,有一所房子里住着一位名叫责子的女人。

去她那里?

对。

喂喂.晴明,找女人还带一个男的,太不识趣了吧?要去你自己去嘛。

嘿,博雅,我可不是去泡女人。

为别的事吗,晴明?

我今晚是为正经事才去那女人的地方的。

正经事?

唔.你听着博雅。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现在你听完我说的事.再决定去与不去也不迟。

姑且听听吧。

为什么这样说?

原先听你说要去找女人,我想,嘿,你也跟平常人有共同之处吗?安倍晴明也有找女人的时候啊。

因为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失望了?

咳.并不是失望。

那么,不是那么回事.太好了?

别闻我这样的问题。

博雅生气似的抿着嘴,移开视线。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好吧,博雅,你听着

他又把酒杯端到红红的唇边。

有个男子叫纪远助。

他是美浓国人,长期以来,一直在四条堀川的某家当值夜的人。

应召进京时,他的妻子细女也一起来了。

这位远助平时住在四条堀川的大宅,但也勤找机会回到西京自家,和细女一起度过。

大宅的主人是个身份尊贵的女子,名叫贵子。

有一次,远助奉女主人贵子之命,出门到大津去办事。

办事的时间给了三天,但办完事情本身却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

到了第二天早上,任务已经完成。

本来可以在大津再过一晚,第二天再返回大宅,但他宁愿当天急急赶回京城,这样一来,就可以在自己家里和细女共度良宵了。这样一想,远助就决定返回京城。

到离京城不远的鸭川桥附近时,忽然有人跟他打招呼。

是女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桥头站着一名身穿蒙头衣(古时贵妇人出门穿的衣服。)的女子。

咦?

刚才上桥时,原以为没有人呢,可现在那里分明站着一名女子。看来是自己赶得太急了,没有发现站在一边的女子。

夕阳西下,四周暮色渐浓。

远助问那女子:您有什么事吗?

是的。

女子点点头,说道:我以前跟你的主人贵子小姐有过一些交情。

啊?

于是远助心里想:这女子以前和自己的主人贵子相熟,这没有什么。可是,她怎么知道我在贵子家里做事呢?于是远助就这样问了那女子,女子答道:我好几次路过那大宅子,那时候见过你的模样。

说来也有道理。

两天前,偶尔看见你过桥往东边去。不像是出远门的打扮,所以想你两三天就会回来,于是就在这里等你。

噢,原来如此。

那,您等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

因为女子穿的是蒙头衣,她的脸完全看不见。远助只能看到她自净的下巴和红红的嘴唇。

那红红的嘴唇嫣然一笑。

有件东西要托你带给贵子小姐

女子的手离开蒙头衣,伸人怀中,取出用漂亮的绢布包着的、信匣子似的东西。

我想请你回去之后,把这个交给贵子小姐。

您为什么不自己给她呢?

这女子似乎在此专候了整整两天,有这工夫的话,她自己上大宅去也足可走一个来回了远助这样想。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在那所宅子露面。有劳了。

她把东西硬塞到远助手上。

远助只好顺势接下来。

麻烦你了。

女子深鞠一躬。

请问您的姓名?

远助这么一问,女子答道:我现在不能说,等贵子小姐打开那个匣子之后,她就会明白的。

女子又说:只有一点我要声明:把匣子交给贵子小姐之前,请千万不要中途打开。要是打开了,对你很不好的

话里有一种不祥的味道。

收下这样的匣子,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远助想还给对方,话未出口,对方先说了:那就拜托了!

女子深深鞠躬,已经背转身去。

远助无奈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不明所以。心想,还是拒绝为好。回头望去,那女子却已不见踪影。

傍晚的时间已经过去,夜色渐浓。

没有法子了。

远助只好抱起匣子赶路。

幸好接近满月的月亮升上东面的天空,借月光走夜路,在半夜之前就到了家。

妻子细女见了远助满心欢喜,但见丈夫提着个绢布包裹,便问道:咦,这是什么?

远助慌忙答道:不不,没有什么,你不要管它。

说着,远助把匣子放在杂物房的架子上。

远助因为旅途劳累已沉入梦乡,而他的妻子却牵挂着那个匣子.无法入睡。

她原本就是个妒心极强的女人,这下子更认定那匣子必是丈夫在旅途中为某个女人买的。

用这么漂亮的绢布包着,里面究竟是什么呢?她越想越生气,翻来覆去睡不着。

细女最后拿定主意,她爬起来,点上灯,来到杂物房。

把灯放在架子上空的地方,取下匣子。

解开绢布,里面是个镶嵌了美丽的螺钿花纹的漆盒。

细女一下子热血涌上头.她打开了盒盖刷!

盒子里有东西在动,一个可怖的黑色东西从盒子里向外蹿出。

唉呀!

她不禁大喊一声,声音大得吵醒了远助。她的丈夫赶紧起来看个究竟。

远助来到杂物房,只见妻子细女吓瘫在那里,全身瑟瑟发抖。

怎么啦?

对于远助的问话,妻子只能像鲤鱼那样,嘴巴一张一合,手指着地上的某一处。

借着灯火,远助看清地上的那个地方,只见那里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种东西爬过的鲜红血痕。

远助追踪着血迹,出了杂物房,来到外廊内,那血迹穿过板房的空隙,到外面去了。

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追下去了。

返回杂物房看看,细女好不容易才能说出话来。

我打开邪匣、匣子.从里面蹿出了好可怕的东西

出来什么了?

不知道呀。因为惊慌失措,没有看清楚。

她已经气息奄奄。

远助看看架子上,打开了盖子的匣子还放在那里。他取过这惹事的匣子,窥探里面的情况。

刚看了一眼,他哇!地大叫一声,把匣子抛到一边。

借着灯火看得很清楚,里面放的是一双连眼睑一起剜出的眼睛,以及带阴毛割下的**。

一直在听故事的博雅,喉咙深处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晴明说道。

昨晚?

对。到了早上,远助慌忙赶回大宅,向贵子小姐汇报整件事,交上了那个匣子。

然后呢?

然后贵子小姐就来叫我情况就是这样。

那你今晚要去见的女人是

就是贵子小姐。

原来如此。

博雅点点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但是,你白天为什么不去呢?

贵子小姐是傍晚告知此事的,只比你来得稍早一点点而已。

哦。

我对派来的人说了,我有朋友要来,稍后吃过饭就和他一起来。

一起来?晴明,这位要和你一起去的人是

就是你嘛。博雅。

是我?

对。

哦。

你不去?

不,我没有说不去。

那不就行了吗。可能有很多事还要请你帮忙。

帮忙?用得上我吗?

嗯,可能会吧。

是吗?

你不去?

唔,嗯。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他们的牛车前往四条堀川的那所大宅。

没有带随从和赶车的人,大黑牛拉着载有晴明和博雅的车子,四平八稳地在月光下走着。

哎,晴明

博雅舒适地随着牛车轻轻颠着,对晴明说话。

什么事?

那个在鸭川桥出现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嘛

原本是人的时候,恐怕也很不一般吧

噢,应该是吧。

她是鬼吗?

这事可急不得。

晴明的语气很平静。

但是,从匣子里蹿出来的黑糊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听你说的时候,我感到不寒而栗。

总会弄清楚的。稍后见了贵子小姐,听她介绍之后就会明白了

嗯。

博雅点点头,掀起帘子朝外面看看。

车子走动着,碾过路上的小石子和凹凸不平处时,发出轻微的声音。

青幽的月光,把车子的黑影浓重地投射到地面。

牛车到达大宅。

晴明和博雅立即被领到贵子的寝室。整座宅子充满了骚动不安的气氛。

各房间里的侍女们都压低声音说话,她们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呼吸紧张。

庭院里燃起了几堆篝火,外廊内各处也点着灯。

在院子的篝火周围,可以看见一两名担任警戒的武士。

被带到房间后,晴明和博雅并坐,与贵子相对。

贵子是个年约二十四五、肤色白净的女子.长着一双丹凤跟。

贵子身旁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妇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过,她眼中也偶尔显出不安的神色。

从迎入晴明和博雅、众人退出后她仍留在室内的情况来看,这位老妇人应该是很受贵子信赖的人。

晴明郑重其事地向贵子致意,然后介绍了博雅,又说:许多事情都要请他帮忙,所以就一起过来了。能告诉我的事情,也全都可以让博雅知道。

明白了。

贵子低头致意。

这一位是

贵子望望身边的老妇人。

我叫浮舟。贵子小姐自小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

老妇人也低头致意。

她因此而在贵子身边是可以理解的。

家里好像骚动不安的样子啊。

晴明环顾四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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