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停落下。
不但没有停,雨势还逐渐增强。
●
就算雨云密布,凉风吹起,新宿车站前方的广场上依然有络绎不绝的人潮。
不过,在忙着寻找躲雨处而移动的人群之中,有个身影坐在石阶上动也不动。
仿佛沉入喧噪深渊似地蹲坐着的是新庄。
这时,有个身影走近了她。
是佐山,他把手上的杯子递给新庄说:
「要喝吗?」
听到询问后,新庄抬起头,露出无力的笑容说:
「啊,嗯,谢谢。那是什么果汁?该不会是百分百海胆汁之类的吧?」
「哈哈哈,这里又不是奥多摩地下的诡异秘密组织,这只是很普通的红茶。」
「是喔怎么有种失落感。」
听到新庄夹杂着苦笑的回答,佐山思考了起来。
这时候果然应该买些什么怪异饮料来,才符合理想中的佐山形象啊
的确,只要找到IAI的自动贩卖机,就算买不到像UCAT那么劲爆的饮料,也能找到杀伤力颇高的玩意。
我是不是选错了啊。不,可是,不对不对,但是
「佐、佐山同学?你好像开始陷入沉思的样子,那、那个,你没事吧?」
「啊,抱歉,我是在思考自己的理想形象。」
「又在想些怪东西算了,那佐山同学呢?你喝什么?」
「嗯草莓牛奶。」
「」
「毕竟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必须让脑部补充一些糖分。还有为了集中注意力,也需要补充钙质,如此一来这个当然是最佳选择。嗯,重新想一遍后,还是忍不住要感叹我这选择实在太了不起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没事,我只是在想,跟你说什么也没用吧。」
新庄说罢,恢复原本的表情。
「不过,看了那么残酷的过去你好坚强喔,佐山同学。」
「嗯,但其实以前切同学曾说我意外地是个胆小鬼。」
「这不重要、不重要。」
看见新庄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佐山不禁苦恼着该做出什么反应。
或许是他的表情让新庄有了什么感受,她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喔」并接下去:
「可是,大城先生的父亲是不是透过那场空袭,亲身感受到了2nd-G的灭亡?」
「这么认为应该没什么不妥吧他等于是见识到如果八叉出现在此,这个世界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所以他才有办法想破了头做出荒王,并且回答八叉的问题。」
佐山「嗯」地点点头接续说:
「想必2nd-G的人们也抱着跟他一样的心情吧。而且,应该现在也还是如此才对。」
「咦?」
对于新庄的疑惑,佐山眯起眼睛点头说:
「我认为2nd-G是俯卧的龙他们是一群渴望安宁,但有能力做出最佳选择的人们,相信在六十年前的过去也一样吧。制作出荒王和十拳的人们,肯定对于失去的东西大声叫出了他们的反抗意识。」
佐山吸了口气,然后询问新庄:
「新庄同学。你认为我们听得到吗?听得到现在的2nd-G苏醒后发出的嘶吼声吗?」
●
尽管在雨中淋得一身湿,鹿岛还是一直面对着眼前的斜坡。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挡住他与眼前斜坡的护栏上。
沿着新路延伸、朝右方弯曲的护栏另一端,有被斜坡掩埋的旧路。
斜坡下方因为加了水泥堤,所以隐藏了一大半面积。
这里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以水泥修饰过的坡面经过雨淋后,硬化泥土从水泥龟裂处以及上半部渗出,让人一窥其旧貌。
泥土渗出时,发出轻柔的声音,仿佛温柔地询问着。
你来做什么呢?
可能是阳光照射,使得地面带有热度,四周开始起雾。
雨、雾,再加上微风。
形成雨水、横跨在空中的云层称为丛云。
听着落下的雨声,鹿岛看向森林,再抬头仰望天空。
「过去曾经有个世界和这里很像。」
想保护那世界,却失去了那世界的人们产生争执。
然而,这些人们尽管持续争执,却想保护为他们带来新住所的这个世界。
为什么呢?
为什么起争执的双方却愿意共同保护这个世界呢?
想不透。
那是过去的事情,是别人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知道个中原因。
只是,过去的鹿岛曾经这么想过:
「就算不知道原因,也能够设法接近原因吧」
是啊,没错。
祖父告诉过他异世界的战争故事。
尽管故事像是捏造出来的内容,祖父描述起来却是那么地开心。但是,描述到最后,祖父脸上一定会浮现悲伤的表情。
看见那表情,自己总是没能说出安慰祖父的话语。
「真的可以遗忘吗?」
鹿岛想要遗忘祖父,以及祖父让他得到的自我意识。
「真的可以遗忘吗?」
鹿岛脑中浮现否定的答案。他告诉自己,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能有人接近得了原因。
「」
他看向天空的视野突然变得扭曲。他心想,应该是雨水跑到眼睛里了吧。
带有热度的雨水。鹿岛一边淋着这带有体温的雨,一边自言自语:
「我会做出决定。」
想着「我在说什么啊?」的内心,已经无法制止口中说出的话语。
「这里一定是我该做出决定的地方」
这个让鹿岛恐惧自己的力量,并得到重要事物的地方。
他看向被水泥覆盖了一半的斜坡,身体一阵颤抖。
在第三制作室门前感受到的颤抖又出现了。
只要选择旧路,颤抖就会随之而来。
这么想着的鹿岛看向偏向旁边的新路,不会带来颤抖的安全之路。
不过,他立刻用力地摇了摇头,就像要甩开什么似的。
「走上那条路之前,我必须先得到某样东西」
伴随着出口的话语,鹿岛吸了口气,并做出个动作。
他跨过护栏来到另一端,靠近斜坡的一端。
在响起的雨声之中,他移动了一步、两步。
跨过护栏后,鹿岛便站着不动了。
他的身体只感受到颤抖。
然而鹿岛选择站在这里。
这就是他的决定。
颤抖的鹿岛轻轻吸了口气。
然后以像是在告知某人似的口吻说:
「我决定选择这个方法」
他顿了顿。
「因为我想与过去一起走向新的道路。」
说罢,鹿岛伴着雨声迈步,一步一步地朝斜坡接近。
虽然他的身体仍然在颤抖,但随着前进的步伐,颤抖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走着走着,鹿岛回想起过去。
想起过去祖父在临终前请求原谅。
想起自己看到荒王粉碎的头部舰桥而失望。
想起自己在这里造成崩塌,握住奈津残缺的手。
对于这一切的记忆,有件事情是鹿岛能够确信的。
一切的疑问、愤怒、恐惧和喜悦,都是
因为我拥有自己的力量,所以存在。
这些是鹿岛无法遗忘,也无法逃离的记忆。
是一直让他感到迷惑,就算拥有了家人,也挥之不去的记忆。
「可是,我不曾质疑过带来这些记忆的力量。」
鹿岛站在斜坡前方,像是勉强挤出字似地开口:
「我的力量就只能让人失去什么吗?」
他吸了口气,用拿着信封的左手触摸斜坡上的泥土。
然后缓慢地举起右手,接着摇了摇头。
「太任性了!我、我想使用伤害了我重视的人的这个力量」
跟着挥出右拳,让拳头陷入眼前的斜坡泥土之中。
现场响起了飞沫声及叫声。
「来讨回一切!」
他的拳头连同手腕整个陷入泥土之中。柔软潮湿的泥土经过太阳加热后,带来温暖的感觉。
鹿岛一边感受着右手传来的热度,一边让滑过脸颊的雨水流进口中。
他在雨声中,用舌头舔起带有热度的雨水后,有了这般感受。
跟鲜血的味道一样。
这味觉加上陷入泥土里的右手触感。
此刻他手中感觉到的湿滑触感,与过去握住奈津的手时触感十分相似。
他根本没有忘记这样的感觉。
八年前,和当时相同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情感,由颤抖的背脊替本人代言。
然而,鹿岛不会再转身背对斜坡了。
「我」
鹿岛以像在承受着某种痛苦的颤抖声音说:
「我会继续说谎的,奈津。」
对不起,鹿岛想着。
对不起啊,奈津。
我想重拾起让你变得不完整的力量。
还有晴美,对不起,你的爸爸是个大骗子。
不过,今后我不会再为了说谎的事情道歉,我不会再说「对不起」。
「因为我已经做出决定。」
决定要继续说谎,并以自己的力量保护一切。
鹿岛脑中浮现这想法的同时,转头看向右方。
他以右手将八年前的感觉连同泥土一把抓起后,看向新路。
沥青铺成的新路向前无限延伸着。
全身已恢复感觉的鹿岛,此刻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以及急促的心跳。
然而,他的内心并不感到慌乱。
我选择的不是2nd-G,也不是Low-G。
「藏起2nd-G的力量,走向Low-G之中」
就让我前往两者皆非的地方吧
鹿岛做好决定了。尽管觉得自己任性,但他内心没再出现否定的想法。
所以他决定了。
他从斜坡拔出右手后,张开了嘴巴。
「喔」
鹿岛不禁想出声。
他找不到理由制止想出声的意识。
所以,鹿岛朝向天际张开嘴巴,跟着放开嗓门。
那是吼叫声,近似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身体感受到的颤抖像弹开了似地消失不见后,他更加用力地吼叫。
「」
鹿岛扭转身体,让身体反折,用力地往后仰。
他让身体朝向天空延伸,让空气经过肺部、喉咙以及嘴巴,最后放声大叫。
咆哮声贯穿了丛云低垂的天际。
●
在阴暗云层覆盖的天空下,人潮拥挤的新宿里,新庄因为佐山的询问而颤抖着肩膀。
「嘶吼声?」
佐山「嗯」地点点头,然后顺着吹来的风把头发拨向后方。
他镇定地仰望天空,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口吻说:
「反抗者、战斗者,会以他们的声音或意志发言或放声大叫,就像大城宏昌那样。」
还有
「2nd-G今后一定也会那样吧。」
听到佐山的话,新庄屏住了呼吸。
她想起两件事情。
昨晚大城所言有关鹿岛的往事,以及方才看到的过去。
那个人也会像大城先生的父亲一样,做出决定吗?
新庄确信他会做出决定,因为她知道那人了解自己的力量。
那么
自己又是如何呢?
她想不出答案,这个事实带来的情感让她不禁全身颤抖。
「!」
新庄反射性地动了。
心理的拒绝反应使她全身紧绷地起立,然而
「」
新庄看向身旁,发现佐山抬头看着她。
他脸上浮现「怎么了?」的表情,新庄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举动。
「对、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
新庄放松肩膀,并喘了口气。
就在她尴尬地重新坐下时,佐山的声音从旁传来:
「确实,看了刚刚那样的过去后,想要立刻转换心情并不容易,但是紧张过度也不太好喔?新庄同学。」
「嗯」
为了不让佐山看出内心的动摇,新庄勉强露出笑容询问:
「那、那这样,你有没有什么能够转换心情的话题?」
听到新庄的询问,佐山开始思考。
几秒后,佐山与头顶上的貘一起做出击掌动作,然后又与它一起转过头说:
「那么,我想再次邀请你参加明天的全联祭,如何呢?」
听到「祭」这个字,新庄脸上瞬间浮现喜悦的表情。
然而,她立刻一副发现到什么似的模样抖了一下肩膀。
不行啊
新庄朝佐山慌张地挥手说:
「那、那个啊,我明天要参加训练,所以那个你跟切好好玩吧。」
「你的这个提议是很不错,可是」
听到佐山一副没劲的模样说道,新庄立刻发问:
「你讨厌切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佐山抱住腋下的纸夹说:
「我现在是在问你要不要来呢?」
新庄发出「啊」的一声,并领悟到她的发问代表着什么意思,以及佐山的想法。
她领悟到佐山的体贴,以及自己否定了这份体贴的意志。
「」
新庄猜测此刻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看见眼前的佐山微微皱眉,新庄知道了答案。浮现在她脸上的,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新庄同学。」
「对、对不起。」
新庄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看手表,发现时刻接近下午五点四十分。
「那、那个啊,佐山同学,我有点不舒服先自己回去了喔。」
听到新庄的话,佐山动了一下眉毛。
他一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模样抬起头,然后露出认真的表情询问:
「因为话题比较敏感,我就说得婉转一点,你是生理期呃啊!」
才说到一半,佐山就遭到新庄的膝盖攻击。看见不禁弯起身子的佐山,新庄着急地说:
「对、对不起,因为你的话好像一点都不婉转,所以就忍不住」
「呵、呵呵呵,漂亮的一击,新庄同学。老实说,这个梗我用了两次,所以理所当然会得到这样的报应,可是」
「好了好了,话说回来,我根本还没有生理期这种东西。」
新庄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然而,佐山听到她的话后,又动了一下眉毛。
他以讶异的表情与口吻询问:
「还没有?」
「啊。」新庄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是她心想
我又没有说谎
所以,新庄一副加强防备的模样抱住自己的身体,视线与佐山交会,跟着深呼吸一次。
「我是不是很奇怪?」
自觉奇怪的新庄,以像在确认的口吻问道。
然而,她得到否定的答案。佐山一边重新整理歪掉的领带及衣襟,一边说:
「这因人而异,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一定的标准吧。」
尽管「嗯」地点了点头,新庄还是知道自己不禁脸红了起来。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谈论这样的话题?
「对不起喔,我还是个小孩子。不过,这是有点小原因的还有,我想这也正是现在让佐山同学觉得不开心的理由。」
「你说的原因,就是你昨晚告诉我的谎言吗?」
「嗯。可是,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新庄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一边转头面向车站的方向一边说:
「我想如果再多透露什么,是不行的只是,佐山同学,我想趁现在问你一个很唐突的问题,你愿意听吗?」
「只要是你提的问题,我当然愿意听。」
新庄得到了许可。因这个事实而感到安心后,她整理了一下。
「就是,我刚刚不是说要你跟切一起参加全联祭吗?那个啊,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是就算切离开了,你也不要紧吧?」
「」
「不要这种表情嘛。就是,你左手臂的伤已经好了对吧?所以所以就算切离开了,你还有运可以陪你你一定不需要切了吧?」
新庄好不容易地挤出深藏在心底的话:
「可是,正因为这样,所以一下下就好,真的一下下就好,拜托你陪在切身边。」
新庄的话到此为止,这已经是她目前的极限。
她看向佐山,发现佐山脸上浮现些许惊讶的表情。对于这点,新庄感到抱歉。
所以新庄转身背对佐山。然后两脚一用力,便跑了出去。
「对不起我们下次再聊!下次喔!」
说罢,新庄立刻看向手表,加快了原本只是小跑步的速度,飞奔而去。
虽然佐山站起了身子,但不可能追得上新庄。
新庄穿过抱着大包行李的两名女子中间,往拥挤的人潮中跑去。
这时,空中有某样东西掉落在新庄的夹克上。
落在肩上的当然不是烧夷弹,现在会掉落的是
「雨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