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的巴黎司法警察局刑事搭上救护车离去,接下来只见克雷蒙警部的表情越来越难堪。
部下受伤,而那只害人的奇怪生物却逃之夭夭。同样的目击犯案现场的日本人对于搜查行动又十分不配合。一想到上级的叱责与遍体鳞伤的自尊心,克雷蒙警部会如此不悦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们这群日本人当中,我头一个被叫去询问,当然是透过凉子的口译,不过我唯一帮得上忙的只不过是直接陈述案件的过程而已。接下来接受询问的岸本也跟我一样。
轮到馆邸的女主人、藤城奈澄被传唤,平河议员与达增书记官随侍在她左右,三人一同前去会见克雷蒙警部。
我们则被留在沙龙外,望着立在各个角落的警官,我想起有件事要询问凉子。
可不可以请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你对藤城奈澄这位女性,敌意的部分似乎多于善意。
会吗?反正我对大多数的地球人都抱持敌意。
实话实说是好事,不过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哪有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说来,我也是你敌视的地球人之一吗?
凉子立即露出一脸不悦。
这还用问,敌视不听话的部属是做上司的义务。
你是指刚才的事件吗?
凉子默不作答。
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像你是射击天才,要是射偏了打中人,后果不堪设想。
怕什么,如果你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负起责任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正想这么回答,凉子却有意无意忽视我,把矛头指向身旁的室町由纪子。
你从刚刚就像只得了伤风的狐狸一直对我权限权限的嚷个不停,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能拿出什么正当理由解释你为什么会到这栋馆邸来?
只不过前来问候主人一下。
所以才问你为什么要来问候这里的主人?
藤城奈澄小姐是我的高中学姐,又是学生会干部,亚尔古还捐赠公司制品给警视厅的情报通信部门,另外她也告诉过我如果到巴黎时可以来找她。
啊、真受不了官界跟财界永远也学不乖的相互勾结,难道你不怀疑这种关系吗?
由纪子隔着眼镜镜片的眼神亮了一下。
当然,所以我不会跟身为大企业总裁千金的你勾结。
难得看到凉子一时该不知如何反驳的样子。这次显然是由纪子获胜,而由纪子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嘴角和缓许多,她并为露骨地夸耀自己的胜利。不过这样反而更令凉子看不顺眼。
接着轮到由纪子问道:我记得你在巴黎有自己的公寓,那么泉田警部补住在哪里呢?
当然是我的公寓。
由纪子的表情开始转变,趁着她还没完全变脸之前,我好不容易穴嘴道:我是住客用寝室,比外面廉价旅馆的房间要好太多,还顺便省下住宿费。
是这样吗?
那你们住哪里?
十五区的皇冠饭店单人房两间。
哈,你这个人无趣,连选饭店也很无趣。难得来一趟巴黎却住在日系饭店,从你这种贫瘠的选择能力就知道你根本缺乏冒险心跟游乐心。
凉子的大加讪笑令由纪子动起气来。
你胡说什么?皇冠饭店是警界相关人士到巴黎出差时指定投宿的饭店,你忘了!?
哎呀,是这样吗?
看来你的记忆力衰退的相当严重。
我从来不去记这种无聊事,从指定要投宿到日系饭店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警察组织有多无聊,一点也不适合我这个不受拘束的人。
那你大可以辞掉警察的工作,警察这项工作跟你的八字不合,对此我毫无异议。
我对此也毫无异议,就凉子的情况来说,问题在于她总是要强迫警界配合她。
合不来就马上辞职,我又不是现今无所事事的未成年人,像我这样的成shu女性是不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来的,噢呵呵!
明明把不负责任穿在身上横行霸道,还有脸说得出这种话,对了,我希望你至少在打扮上节制一点。
脑袋还停留在大正时代(译注:日本大正天皇年号,西元1912-1926年)的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像你这种不合乎二十一世纪潮流的超级保守派,应该赶快搭时光机器回到过去才对!
你才应该去侏罗纪!你跟霸王龙一定很合得来!
没常识的女人,霸王龙是白垩纪时代的恐龙,不在侏罗纪!
大使馆的官员回来了。
我的一声通报终于让两位女性CAREER官僚中断了舌战,正好一等书记官达增从沙龙走出来,他瞄了瞄站在门口左右的的警官,以日语不屑的啐了几句,他八成认为对方听不懂日语才口出恶言,纵使我听不到,但还是可以从他的态度猜出来。
请问情况如何?
由纪子向迎面走来的达增问道。
达增堆起复杂的表情,虽然很对不起他,不过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怨恨老天不下雨的青蛙。
传唤奈澄小姐是不合理的,只不过家中雇用的当地厨师离奇死亡罢了,奈澄小姐是不可能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她是日本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而且又是法国总统的好朋友,真不知道巴黎司法警察局在想些什么?
达增的话让我听得很刺耳,不禁开口打岔。
我也是警察,所以希望与被害人有关的人可以尽可能协助警方搜查。
是吗?那真是失礼了。
达增口中说着毫无意义的句子,以嫌恶的眼神盯着我然后离去,想必我是惹恼他了,管他的。
凉子当着由纪子的面拉着我的手臂,走了十步把我带到放置在墙边的大株观叶植物盆栽一旁。
我刚刚想到,泡井议员自杀的饭店是涉谷的男爵夫人饭店。
有什么不对吗?
这家饭店的头号大股东正是亚尔古。
哦,原来如此。
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实,凉子一边出声、一边整理思绪。
泡井议员生前曾担任过防卫厅的政务次官,当时亚尔古曾经捐赠电脑与卫星通讯系统给防卫厅,每年获取好几百亿的利润
这样的获利对亚尔古来说应该不算太大的数字,而且挑选的饭店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罢了。
我并非有意泼冷水,当搜查官的推理集中到同一个方向之际,同时也必须确认其他可能性才行,否则发展到越后面越难修正轨道,尤其凉子一旦全速前进,无论谁想追也追不上。
还有一个重点!
凉子不经意开启了秘密的门扉。
藤城奈澄是法国总统的情妇。
这又是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事实。没办法,社交界的蜚短流长原本就不是我注意的范围。
法国总统是相当著名的亲日派。
每年两次非正式入境日本,每次都滞留在南伊豆海上的琴之岛,这个岛虽小,但整个都是亚尔古的土地,还盖了一栋跟宫殿没两样的迎宾馆,就在其中的特别密室里,法国总统秘密接受政治献金,与日籍情妇度过软玉温香的数日。
我在佩服之余也吃惊不已。
真服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政客与财界人士的亲密往来往往与犯罪息息相关,这是日本近代历史的通则,只要持续追踪一定可以揪出蛛丝马迹。
日本最危险的女性官僚一脸的得意洋洋。
Ⅱ
亚尔古的总会长,也就是奈澄的父亲名叫藤城东洋雄,是财经界的超级明星,连我都知道他的名字,看过他的人。
他不仅是财经界人士,同时也创立研究尖端科技的大学,设立育英基金,与外国元首称朋道友,出版有关国际政治论与教育论的书籍,制造了不少话题,可惜不幸在去年脑溢血,目前正在与病魔缠斗当中,挑选继任者成了一族的重要大事。
法国也由于藤城东洋雄在促进日法友好、并在经济技术协助方面提供了卓越的贡献,因此颁赠著名的荣誉勋位团勋章给他。而奈澄则是她的独生女。很遗憾,克雷蒙警部几乎很难动得了她一根手指。
根据凉子的说明,奈澄曾经就读日本数一数二的知名女子大学,而后中途休学前往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大学留学。蒙特利尔是全球仅次于巴黎的第二法语都市,奈澄就在这个环境里磨练英语跟法语,同时取得文化经济学硕士学位。文化经济学据说是将文化或艺术运用在商业经营上的学问,回国后她便成为了父亲的秘书兼口译,飞遍了全世界,亚尔古也并购美丽国电影公司,全力培植游戏设计师。另一方面她与外国人的绯闻也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则是法国总统的情妇。
哦,真是个多彩多姿的经历。
法国这个社会对男女关系相当宽容,就算总统养情妇或私生子,大众也不会大惊小怪。不过情妇是外籍女性,还从情妇的父亲手中秘密接受政治献金,再颁赠荣誉勋位团勋章作为回礼。
这种做法其实是很不妥当的。
恕我提个扫兴的话题,提到国际影响力这一点,亚尔古应该强过JACES吧。
相较起亚尔古,JACES只能算是中小企业。
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成为总统的情妇之后,藤城奈澄这名女性现在在法国社交界的地位是如何呢?
情妇不是正妻,所以那女人仗着总统的庇护为所欲为,电影导演、时装设计师、拥有城堡的旧贵族、政客传闻她换情夫就跟换床单一样。
日本媒体从来就没有报道过这件事。
那是因为啊、真要把这件事写出来,惹得亚尔古不放广告的话,电视新闻也会蒙受重大打击。
聊着聊着,沙龙的门再度打开,里面走出一个日本人,这次是平河议员。他在电视新闻节目上体格高大,但实际上顶多只有中等身材罢了,或许是充满了存在感才令他看起来外形壮硕。
面对这种场合,当下采取行动的是高材生室町由纪子,她走上前郑重得向议员寒暄,平河议员边点头边走过来,打量凉子全身之后露出笑容。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啊,百闻不如一见,本尊比传闻中来的美艳动人,多谢你让本人的眼睛得到保养。
关于我的传闻应该都是一堆坏话吧。
本人也一样,谁交本人不会做人,才老是被人说坏话。
初次见面,就向对方使用本人这种第一人称的男子,是为人豪迈呢?亦或是假装豪迈的胆小鬼?不知平河议员属于哪一边?
年轻人活力充沛是好事,把长官跟总监闹得鸡犬不宁也无伤大雅,像本人以前在警政署的时候,还把胃药当成中元节的礼物送给长官。
晚辈受教了。
凉子泰然自若的说着口是心非的台词。
对了,刚才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怪婆婆,请问你认不认识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平河议员咳了一声。
啊、老实说本人也不是很清楚。听说这个老婆婆与藤城家深交三代之久,当会长在经营与技术开发方面碰到瓶颈而无法做下判断之际,多亏有她的建言才能迎刃而解,因此被亚尔古迎为VIP上宾。
像亚尔古这种走在产业科学最尖端的庞大企业会与灵媒来往密切,其实是常见的例子。
如果这个灵媒真有这么神准,那她对潘德罗遇害一案应该会有独到的见解吧。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她什么都没说。不过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巴黎司法警察局现在还掌握不到任何线索,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大加质疑一番,只要静待沉不住气的家伙露出马脚即可。
不愧是我们的资深前辈,对于搜查当局的作业内幕如此了若指掌,想必泡井夫人一定会伤透心。
我心头一凉,完全没料到凉子会议这么露骨的方式挖苦对方,一旁的由纪子也咽下一口气,岸本则一声不吭的连续张合嘴巴三次。
唯一不动如山的只有平河议员,姑且不论他内心作何想法。只见他开启厚唇,挤出健康的牙龈。
本人永远站在女性这一边,特别是美丽端庄的日本淑女。
当他再度望向凉子,眼中似乎浮现了飘忽不定的目光,不过最后他仍然保持冷静的态度留下了一句再会,以看得见肌肉厚度的背部面向我们朝中庭走去,达增连忙紧跟在后。
你对议员太失礼了!
由纪子指责道。想也知道凉子完全不引以为意,她用鼻子哼笑一声之后就跟我说道:泉田,说到那个怪物啊。
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假如那个怪物以吸食人类的脑髓维生,那巴黎应该随处可见缺了脑浆的人类尸体才对。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并为听说相同的事件再度发生。
凉子做下断言,我也这么认为。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怪物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我问道,凉子便以纤纤玉指抵在线条优美的下颚。
问得好,如果怪物出生在他处,然后凭借一己之力来到巴黎,沿途必定会出现大量少了脑浆的尸体。
室町由纪子似乎正试着想象少了脑浆的尸体的模样,只见她打了个寒颤接着左右张望。
凡是大自然的动物均属于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有草原的地方就会出现草食动物,然后肉食动物出现以草食动物为饵食,肉食动物死后**回归大地,成为培育草原的养分,成为生命循环的食物链的一部分才具有存在的价值
大概是无法归纳思绪,凉子的高跟鞋跟响亮的踩了两、三步。
那个怪物吸食人类的脑浆,那它是位于食物链的哪一环?
我试着玩味凉子所说的话,我无法解释自然科学的命题,不过我可以明白凉子所要表达的意思。
意思是说,那个怪物是不自然的存在吗?
对、就是这样没错,一般都是把不自然的存在叫做怪物。
这么说来,难道是利用遗传工程学制造出来的吗?
我错失了射击那只怪物的良机,虽然我认为自己没有开枪是正确的选择,不过世间也时常发生明明做了正确的选择,事后却觉得后悔的状况。
此时达增又折了回来,他刻意忽略我的存在,像凉子跟由纪子表示:奈澄小姐强调没有口译、律师以及日本大使馆人员同席,就不愿配合警方的侦讯。
拽什么拽呀!
凉子咂嘴道。
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愿意回应。
Ⅲ
藤城奈澄与克雷蒙警部并肩站着。克雷蒙警部看起来一肚子火同时一脸无可奈何,率先开口说话的是奈澄。
经过平河议员的处理,已经取得警部先生的同意,目前我只想把事情告诉日本搜查官。
凉子露出锐利的目光,奈澄则若无其事地加以制止。
如果是凉子与由纪子,我就难以启齿,正因为我们认识反而不容易把事情谈开,再说如果被外界认为我们串供也不太妥当。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藤城奈澄并未立即回答由纪子的问题,只是环顾着在场的所有日本人,所谓从容不迫就是形容她现在的态度。
这个嘛,就这么办吧,站在那边的那位身材高大的刑事先生,如果他能站在公证不阿的立场听我说话,我就接受侦讯。
当场好几道视线贯穿我的身体。
我尽可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任何表情,一边望向奈澄。巴黎的女士有如古代埃及的宗教壁画一般泛起神秘的微笑,美丽典雅的不可言喻,然而我却无法立即点头答应。
为什么挑上我呢?
正如我刚才所表示的,再强调一点,我觉得你的为人稳健,做事公平。
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必须先取得上司的许可。
没问题!
凉子擅自替我做了回答之后,向我低声说道:趁这个机会替我套那个女人的话,不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她给迷去。
不会。
我不悦的低声回答。
诱惑我这个小角色并不会让事态有所好转,你尽管放心。
你们商量好了吗?
奈澄的语气透着挖苦人的心态,凉子则点点头把我推了出去。
刑事先生,到那边去吧。
于是我尾随妖艳的旗袍背影踏进一个房间,即将走入室内之前不经意隔着肩头回望,五名日本人跟一名法国人以合计六种表情目送着我。凉子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由纪子则是担心与困惑,岸本充满了好奇,平河议员带着看好戏的浅笑,达增显得嫉妒与羡慕,克雷蒙警部只看得出一脸不情愿与疑惑,大致区分起来是这样。据说奈澄的情夫相当多,不知道平河议员与达增是不是也包括在内。
我进入的房间不知是图书室还是谈话室,天花板并没有很高,空间却相当宽广,金黄色的火焰在暖炉里摇晃着,其中两面墙上装饰着风景画与静物画,另一面是摆满了外文书的书柜,剩下一面是面朝中庭敞开的落地窗。奈澄往沙发坐下徐徐跷起腿来,并要我坐在与她相对的安乐椅上。
请随意,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奈澄胸前挂着一条金链子,下端缀着一颗偌大的宝石,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宝石,不知道是什么种类。
这颗宝石很漂亮。
且不论这个问题得体与否,总之我先试着打开话题。
谢谢,这是黑**眼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色泽接近黑色却又不是黑色,仿佛把刚点燃的火苗在瞬间冻结一般充满了异样的美感,必定是我所无法想象的天价。
比起钻石我更喜欢猫眼石,妖冶神秘并带有官能之美,如同宝石中的女帝一般。
意思是美得像藤城奈澄一样就对了。
我递出随身携带的名片,没想到来到法国还派得上用场。
准一郎好有趣的名字,就字面上来说的话。
我的名字念成ROU。这并不稀奇,只是在写成文字时经常被写错。纯一郎、顺一郎、巡一郎、润一郎——大概都是这些名字轮来轮去。这算是比较不为人知的私事,我之所以被取名准一郎是由原因的。
我本来有个哥哥,不幸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当我出生之际,虽然是次男,不过父母还是比照养育长男的准则来栽培我,所以才取名准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