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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盐之长司(1 / 2)

 盐之长司

因杀其所饲之焉而食

长次郎口中

常有焉之灵氯出入

此事自古以来

即有褚多传说

绘本百物语.桃山人夜话、卷第一.第四

加贺国有一处名为小盐浦的海滩。

其右侧有尼御前岬,左侧远方面临加佐岬,是一片宁静祥和、风光明媚的沙滩。若背对汹涌海浪站在沙滩往远处眺望,可看到两座沙丘底部会合,形状宛如骆马伏地。穿越岬间笔直前进,可来到一片既听不到海浪声、也闻不到潮水味的杂树林。树木郁郁苍苍、非常繁茂。走过茂密树荫,便会看到一栋以镇着石头的薄木板当屋顶的大宅邸。

这宅邸八百余坪的院子里,有一栋正面宽约十间(注1)的巍峨主屋。除此之外,还有四栋二层楼的仓库、以及好几栋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厩舍。凡是经过此处的旅人眼睛都会为之一亮,好奇到底是家财多么雄厚的人才住得起如此豪宅。

事实正是如此。

该豪宅屋主确实是家财万贯,即便是在富豪多如过江之鲫的加贺国,他的财富也是数一数二,因此连马代官(注2)都对他客气三分。此富豪不是别人,正是盐浦一带着名的饲马长者(注3)。

他所饲养的马包括栗毛、赤毛、黑鹿毛、白毛、灰白杂毛、白眉马、名马、以及驮马,总计三百余头,住满主屋二楼房舍的伙计仆佣更是多到连老板都记不清,其富裕程度可见一斑。

当然,如此巨富不可能成就于一代之间。

这位饲马长者虽也只是一名养马、卖马的马贩,但其家族据说在上一代便已是当地富农,人称卖盐长者。

这位卖盐长者的女婿擅长养马,,当年灵活运用岳父的家财开始做起养马生意,很快就将财富翻了二、三倍。后来岳父过世由他当家,仓库增加三倍之多,左邻右舍便改称他为饲马长者。

这位饲马长者继承了岳父名号,名日二代目长次郎。

这位长次郎原本是一名小小马夫,在二十年前步履蹒跚地牵着一匹瘦马来到此地。据传其原名乙松,一说原名弥藏,何者正确如今已无人知晓。另外也传说他初到此地时,用的是其他名字;反正这些名字也都是随便取的。从其生地与本名俱不详看来,长次郎的家世想必绝不显赫。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人,结果不知是什么缘由,或许是受同情吧,总之,这位流浪的马夫来到了卖盐长者,也就是第一代长次郎家里,成为他的伙计。

后来,长次郎发现这个年轻人相当能干。

一开始他当的是男仆,但不出一个月,就自愿帮忙照顾牛马。

可能也是因为他习惯照顾马匹吧。

在这方面的表现十分出色。

不管是人品还是工作态度,他都备受好评,并且还热衷信仰神佛,着实让长次郎非常欣赏,便将他招为独生女儿的女婿。

这种出人头地的经纬着实教人啧啧称奇。

不过,可能是他天性认真、不好玩乐、对朴素生活甘之如贻,即便因入赘为婿而继承了长次郎的名号,也没有因此由俭入奢、懈怠分毫,完全不把钱花在吃喝玩乐上。他一如往常地拼命工作,而且不只工作认真,他也深谙经商之道,竟然在第一年就增盖了一座仓库,到了第五年又增盖两座仓库,还连主屋都加以扩建。结果仅仅用了五年,第二代卖盐长者就打出了名号,成为名副其实的饲马长者。

富人通常都是不讲人情的守钱奴;但这位长次郎不知何故却特别慷慨。可能也是因为信仰虔诚,他乐善好施,备受乡里称赞,因此被乡里誉为饲马业之长,备受信赖与尊崇。

特别是每个月十六日,他都会以饲马长者布施为名,花费大笔银两招待附近乡里贫民饮食。这项善举声名远播,甚至连远在异乡的人都知道。因此每逢这一天,一大清早饥民便会齐聚饲马长者家门前,队伍一路延伸到海边,盛况堪称门庭若市。

有人说,饲马长者之所以发心做善事,主要是为了已过世的妻女及岳父祈福。

根据大家的说法,十二年前正月十六日这天,家里工人仆佣全部返乡休假时,他的岳父、妻子、以及时年六岁的女儿突然悉数丧命。有人说是为拦路山贼所杀,也有人说是为妖怪所袭。十二年岁月虽然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在不知不觉间,这桩惨事早为乡民所淡忘,因此如

拿真相不明。

无论如何,长次郎昔日曾一口气失去所有家人,应是不争的事实。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福相倚,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

长次郎似乎因此非常悲伤。若是一般凡夫俗子,大概会为造化弄人感叹欷嘘,变得怨天尤人,但长次郎可没因此丧志。

即便遭逢如此不幸,他依然认真工作一如往常。虽然自己经商赚了不少钱,但可能是对社稷回韵不足,才会招此灾祸据说长次郎如认为。

若这说法属实,长次郎无疑是个谦虚诚恳的人。

累积财富等于累积罪恶,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恩与慈悲,该将自己的财产奉献世人据说长次郎曾如此发愿。从此,他就不断把所赚的钱分出来,铺桥造路、施舍大众。

据说这个每月一次的布施活动,十二年来不曾间断。

不管是基于戒慎恐惧还是万分悲伤,他能做到这种地步总是不简单。

因此,许多人将长次郎称为活菩萨,赞扬备至。

然后,渐渐出现一种毫无根据的说法,也就是所有对这位饲马长者鞠躬行礼的人,都能得到福报。于是,民众在打其宅邸门前经过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低头致敬后方才通过。

只不过。

长次郎毕竟是个大富豪,即便他行为端正、高贵如圣人君子,但成功者无不招嫉,总会有人在暗地里恶言中伤。

这位饲马长者的确有些怪异之处。

比如长次郎不知何故,非常不喜欢抛头露面。

他会客时都隔着帘子,平日也裹着覆面头巾,不管任何人跟他讲话,一定以细声透过掌柜回答。他虽是富豪,毕竟也是个需要做生意的商人,举止如此怪异确实让人不解。

有人说他是因家人骤逝过度悲伤导致失声,也有人认为当时受的伤坏了他的喉咙;还有人传说他当时果敢地与袭击家人的山贼缠斗,结果摔落断崖,脸部因此严重受伤。

甚至还有人认为长次郎不喜见人,乃心有畏惧之故。

畏惧的是十二年前屠杀其家人的山贼。

有些人如此传说当时为了抵抗侵袭家人的盗贼,他奋勇驱贼导致对方负伤,因此深怕盗贼回来寻仇。另外也有些人认为自其家^遭袭遇害后,他变得极端畏惧盗匪,紧张过头的他甚至把来见他的人全当成坏人。

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怕的是妖魔鬼怪。

这类传言是否属实,当然是无人知晓。

有些男佣表示曾被长者高声怒斥,也有人表示曾听到宅邸深处房内传出阵阵怒吼。既然如此,他哪可能无法出声。

另外,也有人认为推说他胆小害怕并不合理。虽然会客时都隔着帘子,但据说他的态度还是一副威风凛凛,看不出有丝毫畏惧。

再者,根据家里贴身女佣所述,他的颜面平滑,没有一丝伤痕。因此,和长者做过马匹买卖的客人都认为这类谣言无一属实。

反正坐拥如此财富者,注定是毁誉参半。

不过至少在表面上,说长次郎坏话的人据说不多或许是托他无与伦比的财富之福,尽管做生意的手段高人一等,却鲜少树敌。

这位饲马长者就是这么一个人。

好,接下来是长脖子妖怪变戏法。常言父母种下的恶因,得由子女来承担恶果手头没有差事急事的看宫,何不过来瞧瞧?大人三文,孩童一文,目力不好者免费。来啊,请来观赏啊。大老远就听到戏班子招揽客人的吆喝。

这是个杂要戏班子的后台。

过去在京都与大阪倍受好评的放下师(注4),本日来到江户演出,咱们班子表演龙竹之术、出水术、不可思议的魔术比翼鼓等,还有抓火、吞火、绪小桶,还有将白纸放进水中染出五彩颜色的秘术但最令人惊叹的,就是盐屋长司的魔术。从五尺长剑、长枪、甚至牛、马,他都能吞下去。盐屋长司的吞马术,幻戏师长司根据唐土传来的马融术改良而成的绝技的吞马术,请各位看官一定要来瞧瞧来吧,大加请来观赏啊。

请来观赏啊。

现场开始人进人出、一片闹哄哄的,出入都是一阵拥挤,看来看完戏出来的人也不少。眼看着许多看宫拨开门帘鱼贯人内,转眼间就把客席填满。

串场的讲完一段开场白后,一阵敲锣打鼓声随即响起。一个原本在后台角落啜茶、身穿奇怪的异国服装的瘦小男子,手持六把刀子走向舞台.

什么?

一个不知何故盘腿坐在后台一只巨大马匹身旁头上裹着修行者头巾、身穿麻布短袖衫的僧侣打扮男子御行又市以目光追着持刀男

子的背影说道:

接下来的不是长脖子妖怪的戏法吗?

还以为能看到那粗糙的机关呢又市一副百无聊赖的语气继续说道:

从后台好像能看得比较清楚。

又市说完,往舞台的方向望去。

刚才那个提着六把刀的瘦小男子,这下已经在舞台上合着敲锣打鼓的拍子,将刀子顶在额头上抛上抛下的。

长脖子妖怪是对面的,阿又。对面的好像既有魔术又有大鼹鼠杂耍,我们的专长是杂耍

原本还在照料马匹的座长四玉德次郎说道,然后噗地吐一口烟。他将总发(注5)绑在后脑勺,身穿浅黄色短上衣。

这次舞台几乎都没有设机关。倒是,阿又,阿银现在人在哪里?这次还能请她帮忙吗?

她的人偶脑袋破损,去找头师修理了。暂时没办法回来吧,这次就没办法帮忙了。我不知道你是要搞什么样的舞台机关,只是这次没有的能来帮忙了。

真是可惜哪德次郎说着,把烟草塞进烟管里。

其实,已经很久没看到阿银耍的人偶了。她耍得真好,一对眼睛还直送秋波,看得人心都酥了。

他说完吸了一口烟。

哇,原来你在暗恋那只母狐狸。她可是自视甚高,不会喜欢上乡下人的。她曾说过,只要是来自箱根以东的乡下人,她全都看不上眼。你老兄老家在男鹿,最多只能耍耍鬼面具吧?(注6),她哪看得上你。

又市把德次郎损了一顿,同时斜眼直瞄着舞台上的表演,还真不耍这种杂技的叫放下师,这放下和禅僧常说的'放下,有什么不同?就字面上来看,应该是指丢掉什么东西,对吧?可是,像你们这样有一餐没一餐的艺人,说要丢东西,恐怕也没什么好丢的吧?还是像他这样把东西抛来抛去,所以叫放下,?

当然不是这样子啦德次郎笑着说道:这字眼虽然最早可能是来自禅宗和尚讲的经没错。我们今天虽然被称为放下师,但古时好像都叫放下僧。想必最早可能都是和尚在表演吧。

那,你也是和尚罗?

那不就和我一样了吗?又市笑着补上一句。德次郎闻言笑了起来。

其实,放下原本是猿乐(注7)的一种,就是像他那样把玩刀枪或是球,讲究的是手的技巧。后来从猿乐演变成田乐(注8),然后又和我所表演的幻戏,也就是魔术搭配,成为一种坊间杂要。所以,若要追根究底,与其说是禅师发明的,不如说这种表演是从唐朝传过来的。至于猿乐之祖则是秦河胜(注9)。

吞马术也是从唐土传来的吗?又市又问道。

喔,那是我发明的。德次郎补充说道:

虽然马腹术的确是唐土传来的。

马腹术是什么东西?

马腹术又名人马鼓腹,就是让人像这样从马的嘴里钻进去,再从马的**钻出来的魔术。原本是唐土散乐杂戏的表演。不过,马体积很大,把小小的人钻进大大的马身子里不够有趣,我便稍稍改变做

就变成了这个吞马术吗?

你靠这招已经赚到不少银两了吧?又市说道:

你在京都是不是赚了不少?连江户人都知道你很有钱。盐屋长司这个名字很罕见,教大家都好奇此人乃何方神圣。没想到,盐屋长司竟然就是被喻为果心居士转世、非常会打算盘的四玉德次郎你。连我又市都觉得意外……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德次郎熄掉了烟管。

会有什么原因?其实,你如果用咱们东部人较熟悉的四玉德次郎这个名字,效果应该会更好吧?

哎,事情有点复杂所以,我才找你这个骗徒来帮忙啊。

哼又市语带不屑地说道:

可别再叫我干什么麻烦差事。

你快别这么说,德次郎说着,同时开始啪嚓啪嚓地打起长凳上的算盘,但又市间不容发地一把抓住德次郎的胳臂。

且慢

又市瞪着德次郎说道:

你这算盘太危险了。谁知道你背后会不会玩把戏,如果钱包被你偷走可就不好玩了

又市用手捂住双耳,一面把放在背后的偈箱抓过来紧紧抱着。

听说,你这把算盘的珠子只要啪嚓作响,连大金库的锁都可以打开。你这招简直比手法粗糙的盗贼还坏。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德次郎于是把算盘夹在腰带后面,笑嘻嘻地说那就不打了。

被修行的人这么讲,我也没辄了。不过我这回听信你的舌灿莲花,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吃到什么苦头。算了,你再等一下,大概再四个半刻钟,这桩差事的当事人就会回来。他现在到浅草办事去了。

那是什么事情?

找一个人不,调查一个人的身份。

舞台上传来咚咚锵锵的铜锣声。

调查谁的身份?

一个在咱们班子里工作的姑娘,名叫阿蝶。是我五年前在信州捡到的,现在应该十八、九岁了。但是她个头小,脸蛋也小,看起来还是像个娃儿,不过干起活来很能干。仔细看也还挺标致的。

呋,听你胡说八道!人哪是用捡的,又市又开始臭骂了起桌.

如果是个丑八怪倒没话说,但长得标致不就奇怪了吗?我看是你打打算盘把人家拐骗过来的吧?

我可没有这么做。我又不是什么登徒子。而且,捡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才十二、三岁的女娃呢。当时她在客栈当下女,终日饱受虐待,我实在看不下去,才穴手问了一下状况。

你还真是好管闲事呀。又市说道。

没办法,我天生就看不惯任何人欺负女人德次郎回答:当时我就发现,阿蝶这姑娘对自己孩提时期的事完全没记忆。好像从一懂事开始就被迫工作。从一家客栈换到另一家客栈,一再被骗来骗去、卖来卖去,每到一处遭遇都颇凄惨,因此我就

把她捡了回来是吗又市说道。

外头鼓声隆隆,也听到看官的欢呼声。

身穿唐装的男子回到后台,接着一个身穿气派武士礼服的矮个儿男子在乐声中步上舞台。

这次是什么把戏?

嗯,是吞火、抓火、以及吐火的特技。

又市从后台侧面往外窥探。

这个貌似福助(注10)的矮个儿男子,站在坛上和着三味线的琴声点燃一张张纸片,并将燃烧的纸片吞进嘴里,过了一会儿便把火吐了出来。

看起来好像很烫。那是一种骗术吧?

不是,不过是掌握一点诀窍罢了。刚刚的耍刀表演是反复练习的成果,这个则需要一些修练。,,

观众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原来男子吐出了一团硕大的火焰。

倒是,你的幻戏呢?是靠诀窍、练习、还是机关?

噢应该是靠错觉吧。,,

德次郎说道,同时拨了几下算盘。

他在男鹿地区被称之为魔法师。

错觉?

阿又你不是用一张嘴行骗的吗?你是用言语骗人,我呢,则是用这算盘的珠子骗人。

啪嚓。

喔,又市发出不知是佩服还是惊讶的感叹声,一脸讶异地轻拍马屁股。

你这样讲倒也有道理。社会上原本就有一些靠嘴巴获利的人。会说话的人总是赢家,要把红的说成白的是很容易,但要我宣称自己能吞下一匹马,我可吞不下去。

呵呵呵德次郎闷声笑了起来。

貌似福助的男子在喝采声中走回后台,每个看官似乎都很兴奋,串场的也拼命说话炒热气氛。接着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压轴好戏要上场了你在这儿等我说着,德次郎脱掉短上衣,牵着马的缰绳走向舞台。

又市慢吞吞地往舞台的方向爬,来到舞台侧边才站起身来,看看德次郎如何表演。

戏台上一片黑暗。原本点着的座灯与灯笼都已吹熄,只剩下德次郎面前一盏小小烛台依然发出微弱的烛光。

德次郎取下烛台上的蜡烛,配合音调怪异的伴奏乐声缓缓移动蜡烛。他背后挂的原本是一块绘有富士山图样的背景布幕,这时也换成了一块黑幕。

烛光的残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轨迹。

德次郎一把蜡烛放回烛台,伴奏便霎时停止。

啪嚓。

于是德次郎松了松肩膀,对看官说道现在我要吞下这把剑。

在不知不觉间,他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剑。

德次郎把剑高举。

啪嚓、啪嚓、啪嚓。

只听到拨动算盘珠子的声响。

这时候,德次郎把剑放在烛台上,手则伸到嘴边。

没想到,看宫欢声雷动。啪、啪、啪。空中又传来拨算盘珠子的声音。

德次郎再度拿起剑,举在头项上挥了两、三次。

只听到看宫的喝采。敲锣打鼓,伴奏热闹非凡。

好,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接下来请看小弟把这支长枪吞下去这下德次郎手上拿的是一把长枪。

这次也是一样。德次郎什么也没做,看官却个个亢奋不已,拍乎叫好。

接下来德次郎一再宣称将吞下各种东西,但同样都是光说不练。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好,接下来我要将这只在一旁待命已久的名驹

德次郎再度拿起蜡烛照亮马匹,滔滔不绝地陈述这只马的血统纯正、温驯乖巧、体长如何、以及价值多少等等。

好,现在我就要当着各位眼前,将这匹名驹吞到小弟盐屋长司的肚子里。当然各位不用担心,我虽然要将它活吞,但可不会将它吃掉要是真把它吃了,小弟可就没办法再做生意了。大家请仔细瞧瞧这在京都、大阪一带备受好评的盐屋长司吞马术,小弟可是花了十二年光阴在山里苦练,才习得这种教人难以置信的吞马奇术,麻烦各位看官睁大眼睛,眼见为凭

啪嚓。

啪、啪、啪。

客席刹那间安静下来,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于是,德次郎慢慢把马从右边移动到左边。

啊!钦!观众席陆续传来惊叹声。喔唉呀好啊惊叹声、赞赏声此起彼落。

戏台上只有德次郎状似辛苦地做着表演,那匹马却一派轻松地静静站在暗处。

现场顿时响起如雷掌声。

在这段时间里,德次郎已将马牵回原本的位置。

多谢各位德次郎这么一向看官鞠躬致意,掌声就变得更加热烈,整间小屋都随之摇晃了起来。此时锣鼓齐鸣,三味线与笛子也奏起了热闹的曲调。接着黑幕落地,小屋在刹那问明亮了起来。在持续不断的叫好声中,德次郎向台下行了好几次礼,才牵着马退场。

又市皱起眉头,朝一旁正在磨刀的瘦小男子望去。男子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从舞台边看阿德的戏法哪会好看。

此时德次郎回到了后台。

喂,阿德,你刚刚在表演什么?

表演什么?吞马术啊。

德次郎嗤嗤地笑着,同时拿起小厮递过来的碗,倒些酒喝了一口。

什么吞马术?你不过是把马匹从右边牵到左边而已,什么活都没干呀。

是啊。我是什么活都没干德次郎一口将酒喝干,又说:

正因为什么活都没干,才叫做幻戏。这不过是一种障眼的戏法而

已。还有,阿又你既然想观赏,应当到戏台正面去才对

德次郎把碗还给小厮,擦擦嘴继续说道:

这个表演并没有使用任何骗术或机关之类的吧?

这是没错。但我还是觉得你这是诈欺。

阿又,你这话怎么讲得这么难听?我们一开始就表明不会欺骗看官。所以,这表演过程中完全没有诈欺,我们也讲明这是一种幻戏。人哪可能把马吞进肚子里?所以我只是让看官感觉好像马被我给吞了。也就是明明没吞下,看起来却好像吞了进去,此乃吞马术是也。

哇,又市昨了咋舌说道:你这戏法也太恶劣了。根本就不是吞马,而是吞人嘛,应该改名叫吞人术才对。但这种吃人骗人的把戏,却能骗到这么多人,也算是不简单啦。也难怪你如此受欢迎。

德次郎害臊地搔着头回道:嘿嘿嘿,真不敢相信你也会夸赞人,这下我反而害臊了起来。不过,正如你所说,我在这里的演出连日连夜座无虚席,可是盛况空前哪。真是老天保佑。不过,阿又

德次郎的表情这下严肃了起来:

正因为演出大受好评,所以才开张三天,就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在京都与大阪也都很受欢迎,但不论演出几天,却都没什么收获。看来江户这个大观园果然不一样消息要比哪儿都灵通。所以,这次才找你这个诈术师来帮忙

就这样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讲明白点吧。

又市眯着眼睛问道:

你那有趣的故事指的是什么?

就是真正的盐屋长司的故事。

德次郎回答。

你很清楚嘛。

是听谁说的?

什么?内行人自有门道?哈哈,干嘛讲得这么吓人呀。没错,我虽然今天做这身打扮,靠行乞度日,但原本是个马夫。来到江户算一算已经有七年还是八年了。

什么?之前我在远州。在那之前?

嗯,我这个人好漂泊,就是无法长期定居一处。既曾住过甲州,也曾待过越后。

加贺?

加贺也住过啊。那个百万石诸侯之地。

所以,你就是来打听这件事的?说的也是,我觉得自己以前好像提过这件事。

噢,真的可以喝吗?

不好意思。好久没尝到这个了。

好喝。这酒真好喝。老兄你这么慷慨。想必生意很兴隆吧?

是的。

我打在加贺的时候起便开始干马夫。我喜欢马,但就是不想娶老婆。我是喜欢姑娘,但就是没打算成家。因为我天生没拼劲,生性也不好安定,总觉得还是晃来晃去比较自在。所以我就背井离乡,随风四处漂泊,最后来到了江户。我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

长司?盐屋长司?

你指的是那个卖盐长者是吧?

喔,这人我知道。不过他不Ⅱq长司啦,是长者吧?是小盐浦的长者。对了,名字叫做长次郎。哈哈哈,你口中这个长司就是长次郎的略称吗?

可是,叫做卖盐长者,是上一代的事情,现在的长次郎已经是第二代,为了区分,大家都称他饲马长者。喔,这我知道。叫做乙松,是吧?原本和我同行,我俩还曾是好伙伴呢。他工作勤奋,后来被招赘才成为大户。

他是个大善人。

我很受他照顾。我原本和他是吃同一锅饭的,所以,后来他成为我的老板,倒也没有因此而摆起架子,还是相当照顾我。哎,虽然颇受他照顾,我却连道个谢都没就离开了他。我也真是太无情了。

嗯。这我知道,我知道。

啊,这真是不好意思。

真是好喝呀。我可真是有福气。

哎,还真教人怀念呢。虽然昔日的回忆早已朦胧,没想到还会听到这个教人怀念的名字。倒是,长次郎他还好吧?什么?他过得还不错?你开租书铺的朋友曾到过加贺?原来如此。

所以?他还好?生意兴隆?

那很好啊。什么?他不抛头露面?那是因为是他生性害羞吧。

那也是因为他天性谨慎吧。

晤。他是个信仰很虔诚的人。对了,他早晚都会在畜牲的墓前膜拜、浇水。照顾马匹也很擅长。只要被乙松这么一摸,马匹似乎都会觉个名副其实的饲马业之长。他还比我年轻呢,真是不简单。

是啊。没错,你说的没错。

没错,如果他不是真心爱马,是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的,他天生就

是个适合靠马吃饭的伯乐。连朗读马祭文时都是朗朗上口的。

噢?

那就是在马匹的买卖完成时,像这样击掌后向胜全神祈愿。

胜全神是马神呀。一般马夫都会向胜全神祈祷,以求马匹健康、好好工作。

朗读祭文时必须很虔诚。

他这方面就很厉害。

是呀。

这我还记得。

大概是这样子吧神明高高在上,请求你们降临下凡。惠比寿大黑福禄寿、七福神请降临。大神乃天逆锌之御神,甚至贵如天照大神、天神大日如来、胜全神、马头观音伯乐天、今天逢此庆典,谨奉上祝福戚怀之言语。

就是这样。是呀。接下来,就讲讲这匹马的由来。

这个嘛,能力不足的马贩,是没办法谈这个问题的。

说的也是。不过,乙松不,长次郎算是能力相当强的。

什么?

这是靠口述习来的。靠的是马夫之间的口耳相传,不是马夫的不会知道有这个东西。

喔,说的也是。

啊,谢谢、谢谢。我看我快要喝醉啦。

咕噜咕噜。

噢?十二年前?

喔,那件事呀。你那开租书铺的朋友连这件事都听说了?很可能只是谣言吧。对呀。噢?不是妖怪啦。对,是盗贼。

是被盗匪杀害的。真是吓人呀。

太可怕了。

我当时也是哭了。我也曾经受过上一代老板的照顾,却不料连大小姐,也就是他的干金都被真是太残酷了。

他们全被杀了。

只剩下长次郎活着。不,其实连长次郎也差点丧命。凶手是三岛出身的夜行帮,地盘在奥州和甲卅『之间。他们的头目是一对名叫夜行丸、百鬼丸的兄弟,是个无血无泪的盗匪集团。

喔,这我听过。

噢,你也听说过他们?

对,他们就是被夜行帮这票人杀掉的。

记得当时正逢过年。唉,已经经过十二年了呀?

总之当时适逢一年一度的年假,所有伙计都返乡过年了。于是,依照往例,长次郎会带领家人前往温泉地泡汤,这是上一代老爷的时代起就有的规矩。

结果在途中遭盗匪袭击。

盗贼人数约十名。他们突然从山中窜出,攻击乘在马上的上一代老爷、以及长次郎的妻女。

当时长次郎正牵着马。

即便已经成为一家之主,即便已经非常有钱,但在对他有恩的上一代老爷面前,他还是表现得像个男仆。第二代长次郎常言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就是马夫。

这下子,生死一瞬间。

据说岳父当场被砍死。

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凶手刺倒在地。然后,长次郎原本牵着的两匹马背负的行李被抢下时,就载着他年幼的女儿坠落到谷底。

唉,他那女儿很可爱的。

真是残酷呀。整件事就发生在长次郎眼前。

嗯。我是听目击者说的。当时长次郎也已经快死了,所以也没办法从他口中问清状况。噢?对了,当时有个男仆和他们家族同行a

那是个无家可归的男仆。不过,之前也说过长次郎看人不分贵贱,

看他过年还是无家可归,便带他同行了。

当时那男仆吓得腿部软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嘛。换作我也会吓得腿发软吧。惊吓之余,他躲进了树荫里,

照那位男仆的说法,长次郎当时非常勇敢,毫不畏怯地只身抵抗盗贼。亲眼看到妻女遇害,大概逼得他决意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吧?

于是,长次郎拼了命,竟朝看似盗匪头目的男子冲去。.

他就这样朝对方怀里撞了过去。但长次郎手无寸铁,对方手上却拿着刀。反正他已经抱定要死也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整个人都豁出去了。也不知道当时那头头是夜行丸还是百鬼丸,总之是个壮汉就是了;他还真是不要命了呢。

结果,那个盗匪头目和长次郎扭打起来,双双滚落悬崖。看到头目跌落悬崖,喽罗们都很惊慌。老大都坠崖了,下头的哪有不慌的道理?

此时那名男仆就趁隙逃脱,回来禀报。

那个男仆的名字?他名叫平助。

平助。他比长次郎年轻十岁左右。

哇,真是惊讶呀。过去我也曾和同行的马夫喝过酒。噢,多谢多谢,可是喝的都不是这么好的货。这浊酒喝起来真像是在过年哪。

总之,刚才讲到饲马长者遇袭是吧?

接到平助的通报,我们全村大受震撼。村子里不只是马夫,平曰也有许多人仰慕长次郎的修为,这下全都气喘吁吁地赶赴现场,就连我也罕见地慌了起来。一到了现场,看到上一代老爷和长次郎的妻子均已丧命。马匹也都遭砍杀坠落山谷。噢,只死了一匹,另外一匹就不见踪影了。众人都猜测可能是被盗匪骑走了。

噢,行李也悉数被夺。

只剩他女儿的一只袖子挂在山壁上一棵桑树的树梢上。

当时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甚至让我作了好一阵子恶梦。

现在倒是没再梦到了。

大伙儿都直骂实在是太残忍、太没良心、太无法无天了。倒是我赶到现场时,并没见到长次郎的踪影。

是掉下悬崖了吧?

捕吏与马奉行(注11)都到现场了。饲马长者是个大户马贩,因此就连奉行所(注12)也倾巢而出大力搜索。据说到了第十天,才有人在悬崖边发现长次郎躺在一个绝壁上的洞穴里。看样子他并没有直接坠落谷底,可能是被树干或树丛给勾住了。据说在同一个洞穴也发现了盗贼头目的尸体。所幸长次郎还活着。想必是因为他平日诚心礼佛的缘故吧。

奉行也称赞长次郎尽管是个马贩,却能果敢抗敌,气魄比起武士却是毫不逊色。

长次郎从此名声陡涨。

但毕竟只有长次郎一个人活下来。

他整天悲叹。

可是他真的很不简单。他很生气,也痛哭了好一场。后来他开始深刻反省。

对呀,深刻反省。

他信仰很虔诚。所以认为不管自己杀死的对手是恶徒还是仇敌,自己都是杀了人。

不仅如此。没办法保护岳父、妻女,也让他觉得惭愧万分哪敢承认什么果敢抗敌。

对吧。哪敢承认呀。

说的也是。全家遇害,当然是非常痛苦呀。

而我看长次郎这么痛苦,如果成家就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不娶妻生子。老兄,毕竟生离死别是很教人伤心的,是吧?

遗憾?当然有遗憾呀。

什么?

他女JL?

噢,我记得他女儿一直没给找着。

嗯,可能是被河水给冲定了,还是被盗匪给抓走了吧?

平助说他女儿掉下悬崖了。

若是被河水冲走,应该不可能活命吧。

我当时也曾帮忙找过。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要催你帮我斟酒啦。只是端着酒杯,一不小心就往前凑出去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

名字吗?叫做阿玉不,好像叫做阿绢。个子小小的,生得很可爱。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是一朵花般的十八姑娘了。

嗯应该已经亭亭玉立了。

一定是的。

真可怜。什么?盗匪吗?没逮到啊。

至少我在加贺的时候,没听到过他们被逮着。

喔,对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什么?

你刚刚提的那件事呀,就是长次郎不喜欢抛头露面。

是啊,他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不肯抛头露面的。想必是怕被报复吧。

报复呀。

毕竟长次郎杀了一个盗匪。

而且是那伙人的头目呀。

那伙盗匪的头目是一对兄弟,哥哥百鬼丸,弟弟夜行丸。长次郎所杀害的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但至少另一个还活着。这些家伙不会就这么死心的。

还活着的那个一定会回来报复的。

想必他为了报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再怎么穷凶极恶,毕竟还是兄弟嘛。

你是指在德次郎那儿工作的阿蝶?你的意思是说,阿蝶就是他们家小姐?

作旅行者打扮的矮个子老人问道。此人便是神棍治平。

一身白衣的又市蹲在悬崖边缘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呀。

不知是怎么回事,据说阿蝶最初是在富山的深山中被捡到的。发现的是个卖药郎。当时阿蝶一直像在说梦话般的直喊长司、长司,盐、盐的。卖药的觉得叫她阿盐未免太奇怪,便给她取了阿蝶(注13)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治平双手抱胸一直点头。

盐,就是小盐蒲。长司,就是长者长次郎罗?从时期来看,也差不多。

是差不多。

你调查得很清楚嘛。不过,那卖药郎当时应该不知道这些吧。

当然。卖药的没必要追查这些事。再说,即使他想了解,恐怕也无从下手。

治平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不过你还真是想出一个好法子呀。阿德才会因此取了盐屋长司这个怪名字到处进行表演,听起来还挺诙谐的。打着这名号在京都、大阪与江户各地盛大演出,是想让本人注意到吗?

事实上或许已经注意到了又市站了起来说道:

做租书铺的平八,去年正好巡回到加贺与能登一带做生意,据说曾出入马饲长者家里。你别看阿德这家伙这副德行,事情还挺会安排的,可不容低估呀。

我可没低估他。他很厉害,绝不吃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姑娘,就是那栋巨大豪宅大户的千金。是吗?

是啊。

看阿德那家伙装得一副亲切仁慈,原来是有这么一笔大钱可赚

治平扭曲起皱纹满布的脸笑着说:

不要说阿蝶感激他,那位大户也会很高兴吧。毕竟原本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儿这下回来了,这可是他硕果仅存的骨肉呀。阔别十二年后的重逢,保证哭得声泪俱下的。当然,一定也会向阿德奉上数不完的银两。倒是阿又,那姑娘什么时候会到?德次郎这下人又在哪里?

你这老头还真是贪财呀又市说道,接着开始朝崖下窥探。

那个打算盘的这会儿大概在大圣寺一带吧。怎么样?爱挑拨离间的,你觉得这悬崖下得去吗?

被这么一问,治平开始抚摸起灰白的鬓角。

嗯,从这儿下去沿途藤蔓颇多,是有脚踩的地方,但恐怕很难走。喂,御行,你现在有何打算?依我看,直接把那个叫阿蝶的带过去,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这可未必。

又市皱着眉头说道。治平也一脸阴沉地说道:

你这家伙老是这么不干脆,现在是要我怎么做呀。这里是哪里?就是十二年前长次郎一家人遇袭的地方吗?

没错简短地回答后,御行使从偈箱中掏出符纸,撒向悬崖。

就在这儿上一代的卖盐长者父女还有一个盗匪,就是死在这里。

是三岛的夜行帮那一伙人吗?据说他们很喜欢晚上做案。倒是已绎十几年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他们的事你知道多少?又市解开头巾擦了擦汗说道:

说是十四、五年前,爱挑拨离间的,当时你还没金盆洗手吧?

当时我是还在道上混这下治平也蹲了下来,并说道:当时我在那个没什么搞头的老大身边。夜行帮那一伙人的势力范围在关东以北。一人山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咱们江户大坂一带的盗贼要出信州去办事都得小心。他们的大头目百鬼丸非常残忍,干起活来毫不留情。二头目夜行丸则是身手敏捷,即便如此陡峭的山坡,他还是能骑马来去自如。所以,如果在深山里碰到他们,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所以他们是山贼罗?

不那倒也未必。他们平日就在招兵买马,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出手,有时还会利用夜色偷偷摸摸地行动。

如此野蛮的家伙也得偷偷摸摸的?

所以啊治平歪着嘴说道:

他们兄弟俩的个性与作风都是南辕北辙。诚如我刚才所说,哥哥残忍卑鄙,没耐性做些费神的事。弟弟则很聪明,知道要避开危险。哪次行动是谁筹划的,一眼就看得出来。当然他们在一些没必要杀人的时候还是杀了人,比如,好不容易潜入民宅内,不知为什么就杀了人。甚至已经利落地打开仓库,偷尽能偷的东西后,还是把在主屋睡觉的屋主家人悉数杀光。据说人都是那个哥哥杀的

治平把草鞋鞋带绑紧。

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甚至还听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说他们这伙人是武田(注14)的残党还是义经(注15)的后裔,想必全都是唬人的吧。他们原本都是山上或河边的居民。这群人怨恨村民百姓,因此即使没结什么怨,也要动手杀人。

你见过他们吗?

见过面是没有。不过,以前工作上曾遇到过的一个家伙曾见过。不过话说回来,以前我确实也曾听过传言,说他们两兄弟死了一个一

想必就是死在这里吧治平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

倒是,又市你以后讲话给我负责任一点。没事的时候叽哩咕噜地

讲一堆,有话该讲的时候反而又一句话都不说。当然,只要能拿到银

两,我什么事都干,但这样我不是老搞不清楚情况?你到底要我做些什么?

所以啊

又市朝治平前头的谷底望去,说道:

这座悬崖侧腹有个洞穴。我要你下去那里瞧瞧,再回来告诉我里

头是什么情况。

洞穴?

治平惊讶地撑大了鼻孔。

你指的是长次郎没掉下去,躲在里头捡回一命的洞穴?

大概是吧。

什么大概是吧?那洞穴里头还会有什么?该不会夜行丸的尸体还留在里头吧?即使还在,又有什么用处?捡盗贼的骨头能换个几毛钱吗?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贪财又市眯着眼睛说道:

里头哪还有盗贼的骨头?尸骸当初已经和长次郎一起被抬出来了。我曾问过当时负责检验尸首的捕吏,说当初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从这鬼地方移走的。当时尸体已经不成人形,连是兄是弟都看不出来了。

然后昵?

然后又市鼓着腮帮子说道:

我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

长次郎他不大对劲。事实上,我昨晚曾偷偷潜入他家,多方收集情报听说他十天前杀了一匹马,表面上说是马已经年老,卖不掉,留着也没用,便把它给杀了。但又听说这阵子他的马都卖得很好,所以根本不可能有马死在马厩里。

还是不懂。然后呢?

我也看到了长次郎的相貌。

脸上有伤吗治平问道。

脸上没伤。话能说,看来也毫不胆怯,那些传言果然全是假的。只不过长次郎似乎有病在身。

病?

是的。依我看可能不久于人世了。说不定今天、明天还是后天就会所以要了解真相,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对了,我要你顺便看看这洞穴里有没有马骨头。

话毕,又市再度朝崖下望去。

你说长次郎信仰虔诚?别开玩笑了客官。他哪里信仰虔诚,也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那家伙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不把马当马看。长次郎只是个什么东西都吃的大恶棍。

这个长次郎哪有什么了不起?听到有人尊称他长者,就觉得恶心。

在一般人眼里,想必都会觉得他是个靠马致富的大户吧,看他房子大得不得了。但他哪称得上是马夫或马贩。只要看他怎么卖马就很清楚。他做法太粗糙了,所以,或许他真的很会做生意,但那是因为他数量多呀,也有些名马就是了。

所以马才卖得动呀。

但他只把马当货品。他照料马的方式,根本不符合一般马夫的待马之道。

像我们马夫,绝不会把马匹当畜牲看。如果有这种想法,这行就不可能干得好。

人马是一体的嘛。这道理是到哪儿都不会变的。

是呀。

你们江户人可能不了解。像我们这种养马的,事实上是跟马一起吃一起睡的。比如,我家乡在陆奥,算是北方人。我们家主屋里就有马厩,就和饭厅相连。这种马厩一般称为内厩。即便过年布置屋子,也不会把马厩隔开。马厩里面祭拜着苍前神,我们还会用粟穗与饭团祭拜呢。过年的时候,还会做一种叫做马子饼的糕饼供马吃。

所以,就像一个家里会有爷爷、奶奶,有爹、有娘一样,家里也会有马,和我们一起生活,一起长大。

一个马贩子,跟马应该是更亲近的。

我们和马是同生共死的,对马可是十分熟悉,有时甚至会发现马比自己的孩子更可爱,比双亲更值得孝敬,比老婆更值得疼惜。嘿嘿,这可是真的哟。如果是匹好马,还真的教人舍不得卖出去。即使是匹笨马,也会有感情的。

所以,一个马夫待马绝不能沦于粗暴。买卖马匹的也一样,马可不是货品呀。

马这种生灵,一辈子只能拼命工作,直到累死为止。一辈子被迫走万里路,最后累死路旁。像我这种马夫也是如此,所以绝不会把马当畜牲看,马死了也会加以厚葬,和死了朋友是同样的道理,哪可能死了就放着不管?得好好祭拜呀。

所以如果我们带出门的马死了,厚葬后也会找来分叉的树枝盖座畜生灵塔,以资凭吊。喏,许多大道和路口不是都有马头观音吗?对啦,就是那个。

马死了就是得如此供养的。至于这习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就不知道了。对我们马夫而言,马头观音就和苍前神一样,也是马神。

马可是很尊贵的。

这是当然的呀。毕竟是自己亲手照料了一辈子的。所以马死了,和自己死了的感觉是没什么两样的。

可是。

那家伙竟然吃马肉。

还把马杀来吃呢。

唉呀,对不起。这儿的路凹凸不平,客官可别掉下去啊。不过这儿还算比较平坦的呢。

对了,客官,你是从江户来的?是吗?

什么?那家伙是什么东西都吃没错。只要他养的马一死,就立刻剥皮,用盐或味噌腌起来当作腌肉吃。吃的可是腌马肉呢。

听说他还很爱吃这种东西呢。

够残忍吧?真教人难以置信啊。

我才不吃呢。

那我倒问客官,你吃过马肉吗?别说是马,江户人连其他兽肉都不吃吧?对吧?又不是洋鬼子,哪会吃这些东西?只有山民会捕熊或鹿什么的来吃啦。总之,吃兽肉是贱民才干的勾当吧。信佛的人是绝不会吃这种血腥的东西的。

像我,因为是马夫,没办法像和尚那样讲许多大道理。可是,我至少了解不可杀生的道理。杀了生还把生灵吃掉,可是要下活地狱的。这种道理连我们乡下人都听过。所以,那家伙杀了自己养的马来吃,你还说他信仰虔诚?

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在我们马夫看来,他的行为根本等同吃人。真是难以置信,如果是深山里的野蛮人就算了,为我们卖命的牲畜,死了之后竟然从屁股吃起,真是太教人不齿了!

特别是牛马,对我们有很大贡献,更不可以吃它们。

所以,那家伙算不上是马贩子或马夫。

这真的很奇怪。长次郎本名叫做弥藏,原本是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汉,哪知道要如何照顾马。所以别说是马匹买卖的中介者,在我们马夫之间,也没人说他半句好话。甚至有人认为他可能是被提马给附身了。

客官不知道提马是什么?

简单讲就是,那是一种邪恶的风,可说是一种马的疾病吧。刮起来时是突如其来,常在十字路口打转。我们牵的马若是被这股风吹到,浑身就会开始打颤,并直往右转圈子,转到第三圈就死了。

很可怕哟。

人倒是没问题。只有马会丧命。

原因是,这种风里有形似白虻的虫,会从鼻子钻进马的身体,然后从屁股跑出来。被这种虫钻进鼻子里头时,马的鬃毛就会全竖起来。十

是,在马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那东西就从**里钻出来了。这下马就好像被河童挖走了屁股肉,顿时就倒地身亡。

我年轻时也曾遇过这种风。虽然没看到虫,但马真的死了。

还真可惜了那匹好马呀。

噢?客官这是在记些什么?

要如何避开提马侵袭?

客官对这种怪事还真是好奇呀。

法子是有的,一发现马匹可能被附身,就马上将马耳朵切下来。然后,马要朝右绕圈子时,就拼命将它往左拉。如此一来,因为方向不对让虫受不了,就会从马的身体里头跑出来。当时我太年轻,还不知道这个戏法。

这种虻,看过的人说样貌像个小姑娘。

听说看起来像雏人偶,身穿红色衣服、披着金色璎珞。体积像豆子

那么小,骑着小小的马飞来飞去的。

噢?妖怪7

是啊,也许算妖怪吧。

也有人说,那是剥马皮的小姑娘变成的妖怪。

是啊,剥马皮的。像我们当马夫的和种田的一样,一向不被当人看,但剥马皮的就更惨了,比我们还不被当人看。我也认为人是不分贵贱啦,但还是觉得他们比较卑贱。

江户这地方还好,人来人往龙蛇杂处,所以也就不会特别感觉地位比人低。你看不论工匠还是流浪汉,都昂头挺胸。不是吗?可是,这一带情况就不太一样了。这些野人穿着衣服在乡下走动,大家会觉得很难看啦,还会嫌他们臭,叫大家别太靠近。也不是大家身份有多高啦,只是像武士看不起种田的那样。噢,比那还糟吧,连种田的都瞧不起他们呢。

他们的地位比马还低。

在江户也是一样吗?

嗯,也许吧。当然,以我的身分是不能说什么大话啦。不过,说不定我心底也瞧不起他们。客官也一样吧?

什么?客官还真是喜欢问些古怪的问题呢。

结果,据说这剥马皮的小姑娘因受不了众人的歧视而投河自尽,死后就变成了提马。

这是一种夺取马命的妖魔。可能是那姑娘认为如果马都死光,就不会再有剥马皮这种卑贱的职业。要不然就是她以为死了更多马,就会有更多剥马皮的工作,生活便能因此改善。两种说法都说得通啦。

真是个悲剧啊。

所以啦,我说他们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我的意思是,那混帐哪可能了解这种悲哀。

然后很多讲话刻薄的马夫都说,长次郎那家伙一定是被提马附身了。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他撒饼布施呀。

你怎么对长次郎这家伙如此好奇?什么?你说他很受好评?真的吗?呋,那是想拍有钱人马屁的狗腿子说的吧。

的确,他布施的对象是不分贵贱。但事实上,他对人并没这么慷慨。

真的没有。

当然,不论是木地师(注16)、流浪汉、乞丐乃至走投无路的百姓,他都是来者不拒,在撒饼布施时,对平时特别被瞧不起的人反而很客气。但问题是,他对马夫特别刻薄,认为马夫和马一样,不过是不惜在劳动中酷使的生财工具。

当然,对和他做生意的马贩,他会很客气,但那也只是为了做生意。相反的,他对手下的马夫就很刻薄了。我前年也曾在他手下工作过

三个月,饶了我吧。这家伙实在太刻薄了。那儿的大掌柜平助也很粗暴,动不动就揍人。

薪水总是一砍再砍,对待马匹也很粗鲁。说起谎来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就连下等的驮马,他也佯装是名驹以高价卖出。他所卖出的马,五匹里就有一匹是这么鱼目混珠卖出去的。

长次郎真的太会骗人了。

然后,他把赚来的钱布施给穷人,对马夫们却又很不公乎。我那些同行就全都说,长次郎这家伙出身一定很低贱,才会施舍那些人,后来才又演变成提马附身这个说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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