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的脑海中浮现出从小看了不下数十遍的歌剧对白,於是,她有如歌唱般说著话,最
后还刻意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笑了一阵子之后,伊娃这才想起自己正戴著面具,不过,那
两位妇人还是温和地回应她的笑容,回答道:「是呀,就让我们一起享受这美好的夜晚吧。」
然后,她们又替伊娃介绍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点心。
康妮丽坐在远方靠墙的长椅上,观察著伊娃无忧无虑地享受舞会的模样。
「来,让妳久等了。」
摩洛洛夫回到长椅前,递出装著香檳的玻璃杯,康妮丽先向他致谢,然后接过杯子,不
过,她的眼神依然停留在伊娃身上。
「看来妳真的很中意那位公主。」
「这是当然的,她可是我最可爱的表妹呢,不过,却因為某些老古板害她变成现在这副不
知世事的模样,我真担心她的未来。」
「不,就我看来,倒觉得妳的表妹其实十分坚强。妳看,就连那些好管閒事的妇人们也被
地牢牢地抓住目光。」
「那是遗传自她父亲的表面功夫。」
康妮丽靠著椅子的扶手托著腮帮子,然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紧接著喃喃自语道:
「什麼叫做『幸福必须建立在无趣的人生之上』,真不晓得陛下為何要对伊娃这麼
说,第一公主克莉丝蒂娜不也过得相当奢侈吗?真是太奇怪了。」
「会很奇怪吗?我倒觉得情有可原。」
摩洛洛夫绕到康妮丽身后靠著椅背,然后压低音量说道:
「在克莉丝蒂娜公主出生之前,王室就已经决定要将她嫁到她母后的祖国去了,不是吗?
然而,紫之公主出嫁的对象却是昆席德的贵族,伊娃一出生就注定要置身於社交圈,必须嫁
给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这样的人生当然十分无趣啊,同时,这样的人生不正是上天赐予王
室成员的宿命吗?」
「欧洛夫,我并不想与你谈宿命论。」
康妮丽回头怒视身后的他,然后用扇子敲打对方面具的鼻尖部分。
「况且你刚刚说的那些意见根本就是你自己抱持的观念和理想,不要以為和社交圈沾上边
的女人都会过著百般无趣的人生,就是这种传统观念替我们带来不幸。」
「哦,好可怕呀,不愧是女*爵。」
「少挖苦人了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思?啊~快要十二点了。」
被康妮丽这麼一问,从胸前取出怀錶确认现在的时间,当他闔上怀錶之
后,类似管风琴的巨大鸣声也在同时响起,聚集在大厅的人们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
跳、抬起头来。他们的视线集中在那位闯入交响乐团中的男子身上,那是一位头戴黑色面
具、身穿红色上衣的男子,他的胸前抱著一种稀有的乐器,那是最近才从大陆流传过来的手
风琴,他的双手在风琴上弹奏著音阶,喧闹的音符从如同蛇腹般伸缩自如的风箱中传了出
来,於是,大厅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三拍的华尔滋舞步消失了,人们开始踩踏著地板轻
快地翩翩起舞,女士们的裙襬飞舞、旋转飘扬著,并且穿梭於男士们的脚旁。
变装舞会是从十二点-也就是隔天的午夜才算正式揭开序幕,在这之前,来宾们还算
安分,不过从现在起,这将会成為一场不分身分地位的晚宴,只要一过午夜十二点,无论是
要跳舞、享用餐点,或是沉溺赌博都可以,也能从宾客之中找出主办人,然后向他借个空房
间,一切都很随兴不受拘束。
暍了点小酒的宾客们手牵著手、肩并著肩围成一圈,边跳舞边哈哈大笑,除了那些想炫
耀自己的鞋子而撩起裙襬跳舞的客人之外,也有露出衬裙、甚至是衬裤下襬跳舞的宾客。
「这场舞会好热闹呀。」
康妮丽将手从腮帮子上栘开,然后用冷淡的声音发表自己的感想,摩洛洛夫微微地耸了
耸肩,然后拿起刚刚从侍者手上取来的香檳喝了一口。
「这是最近开始流行的舞蹈,我记得应该是从克莉丝蒂娜公主出嫁的国家传人的吧。」
「喔~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哈哈那麼康尼特,妳还是不跳舞吗?」
「很遗憾,今晚我仍然不跳。」
康妮丽用扇子阻挡摩洛洛夫递过来的饮料,并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我已经决定好今晚的舞伴了,摩洛洛夫先生,容我先行告辞。」
「妳还真无情呀。」
看著康妮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之中,摩洛洛夫不禁面露苦笑,然后,他隔著闪烁著
金色光芒的玻璃看了大厅的宾客一眼。今晚聚集於此的人们不分老少,就连身分地位也大不相同。
康妮丽沿著墙壁朝大厅的入口走去,由於宾客人数不断增加,所以走路时难免碰撞到其
他客人。
这场舞会的受邀人数与前来赴约的人未免太多了吧,康妮丽忍不住抱怨起来;同时,她
又不小心撞到其他人的肩膀。
「啊,真抱歉,女士。」-
对方拥有如同乌鸦羽毛般的乌黑头髮、戴著黑色面具,这名男子试图脱下帽子向康妮丽
致歉,不过,因為这裡是室内,所以他本来就没有戴帽子,这滑稽的举动搭配高雅的举止,
让他彷彿是歌剧演员般显眼。
看到他那副令人赏心悦目的模样,康妮丽自然而然地露出浅笑。
「不,我才抱歉呢,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在打声招呼之后,康妮丽继续向前走去。
那位男士目送著康妮丽离去的背影,这时,跟在他身旁的金髮少年轻声开口说道:
「这场舞会还真吵。」
「是很吵没错。」
这位男士做出将帽子重新戴好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毕竟这就是变装舞会的宗旨,吵闹是当然的,看来,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贵族或平民都会
透过这种不分阶级的舞会来抒发自己的情绪。」
「你的国家也有举办这种宴会吗?」
「有啊。」
男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微微地弯下腰对他咬耳朵说道:
「既然我身為你人生道路上的前辈,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卢,听好囉,在这裡也千万不
能大意,这裡比歌剧院还要危险,稍行不慎,站在那裡吃蛋糕的妇人、或是双手拿著玻璃杯
畅饮的绅士或许会把你带去黑暗的房间裡喔,你可不能大意了。」
「我知道了。」
戴著黑色面具的少年以恍然大悟的语调回答,并对男士点了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接著他又拍了拍少年的头,并浮现出沉稳的微笑。
过了不久,康妮丽来到大厅的入口处。
在敞开的门扉前站著一位繫著白色领结、身穿燕尾服的青年。
他那柔长的闪亮金髮被缎带束在脑后,这是康妮丽今天头一次见到他,不过,象徵首次
参加变装舞会的白色面具以及髮梢的红色缎带都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康妮丽之所以会
穿得一身黑,也是為了方便对方辨认。
「您还真準时呀。」
康妮丽露出嫵媚的笑容,微微屈膝向青年鞠躬。
听到她的声音,这位青年才终於注意到康妮丽的存在。
「您是呃康尼特小姐?」
「叫我康尼特就可以了,『艾力克榭先生』。那麼,今晚还请您多多指教。」
「啊嗯,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儘管脸上戴著面具,但是却完全隐藏不住这位男士的满腔疑惑,康妮丽彷彿看出了他的
疑虑而向他点点头;毫无疑问的,这位男士就是伊娃的未婚夫艾力克斯。
自从听伊娃聊起他的事之后,康妮丽就一直很在意艾力克斯这个人,因此,当伊娃从密
尔塔斯送谢函到布劳德尔公爵家时,康妮丽便偷偷在裡头夹了变装舞会的邀请函以及私人信
件,并在收到他的回信后,将这顶金色假髮以及缎带送给他。
「艾力克榭先生,您这副装扮实在太俊俏了。」
康妮丽一边恶作剧似地说道,一边呵呵笑著,而艾力克斯只是彬彬有礼地致谢,接著便
以专注的眼神问道:
「康尼特,请问公主现在在哪裡呢?」
「如果您要找她的话,只要寻找与您相同的白色面具即可,而且,她也和您一样头上戴著
假髮喔。」
「还有呢?」
「真抱歉,其他细节我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
「咦?」
面具底下的艾力克斯不禁吃了一惊,看到他果真如自己预料的一样纯真,将脸埋在扇子
后的康妮丽差点失笑,然而她还是拚命忍了下来,紧接著,她以宛如涂满奶油的蛋糕那般甜
美无比的声音轻声对艾力克斯说道:
「所以,艾力克榭先生,就请您从面戴白色面具的女士之中找出最吸引您的人,然后跟她
打声招呼吧,毕竟这场舞会相当重视这种规定。」
「最吸引我的人」
艾力克斯不断重复著这句话,彷彿要将它刻在胸口般,接著他以坚定的语气及眼神回
答:「我知道了。」
「那就祝您好运囉,艾力克榭先生。」
「谢谢您,待会儿见」
艾力克斯慎重地行了个礼,然后消失在酒气逼人、被宾客的体温弄得满是热气的大厅。
待他离去之后,康妮丽面向墙壁蹲坐了一会儿,并不是因為这裡的人潮拥挤导致她身体不
适,她只是蹲在那儿偷笑。
「伊娃对艾力克斯显然有所误会,不过,她的观察力倒是不错。」
这位艾力克斯与其说是纯真,倒不如说是纯朴吧。康妮丽倒是相当中意这位远比第二公
主『端庄』的公爵家后裔,一想到他是表妹的未婚夫,康妮丽便止不住笑意,两人的不协调
感使康妮丽忍不住笑出声来,於是,她再次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是发自内心想声援
艾力克斯-
接下来,他们两人将会如何发展呢?
康握丽满心期待。
看到伊娃从公主的身分以及婚约的束缚中获得解放,变得自由奔放,艾力克斯会不会觉
得理想幻灭呢?而伊娃是否会对这位自称為艾力克榭的男士感到心动呢?
姑且把这件事摆到一边,康妮丽笑得喘不过气来,喉咙都被她笑渴了
為了取用饮料,她离开墙角。
这时,一位高大的黑髮男士对康妮丽说了句:「请用。」并且递上杯子。
「女士,刚才撞到您真的很抱歉,这杯饮料代表我的歉意,还请您品嚐。」
「哎呀,谢谢。」
康握丽露出社交场合专用的笑容接过杯子。
「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一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位男士就离开了。
康妮丽心想,他端来的应该是鸡尾酒吧,这杯饮料无色无气泡,却散发出特殊香料、香
草以及柠檬的清凉香味,虽然康妮丽头一次见到这种饮料,但是她在心裡暗自认定自己的推
测应该无误。
大厅裡仍旧充满喧闹的乐曲以及令人眼花撩乱的舞蹈,显得热闹非凡,康妮丽隔著玻璃
眺望这副光景,然后轻啜那杯酒一口,细细地品嚐它的滋味。
怀錶在烛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些许红晕,紧接著,怀錶的盖子被啪的一声盖上。
现在的时刻已经超过午夜一点。
在墙壁与屏风之间可以看见一双穿著靴子的脚,难道有客人在那裡睡著了吗?
大厅中的音乐持续流洩,不过,演奏钢琴与小提琴的乐师却换成了头戴黑色面具、身穿
背心的男士,而穿著红色上衣的男士们早已在旁边的地上睡得不醒人事;甚至还有一位少年
像猫一样蜷曲著身体在长椅上熟睡;除此之外,还有人正在大声朗读哲学书籍或是自己带来
的诗集,儘管如此,跳舞的人群却从未停下他们的脚步。
艾力克斯以单手拿著玻璃杯凝视著眼前的光景。
他对於这种秘密*会早有耳闻,不过,这还是他首次收到邀请函正式出席。
在大厅漫步时,那些戴著黑色面具的女士总是找藉口想留住他,每当碰到这种状况时,
艾力克斯就会注意自己的语气以隐藏身分,然后趁机支开她们,像这样的动作少说已经重复
了十次吧。
他总觉得无视於既有的规定与规炬、在不知道对方身分的情况下交谈有些不安,他已经
心力交瘁。
其实在昨天的这个时间,艾力克斯还在阅读从领地送来的报告书,等他上床就寝时已经-
早上五点多了,然而他却在早上十点就必须起床,他今天还是在代替父亲拜访过位於郊区的
房舍与教会之后,才赶来这裡参加变装舞会的,只要拥有公爵的身分,在这个家族诞生的每
一位成员都有熬夜的义务,不过,艾力克斯无法隐藏他的疲态,白天的公事已经让他劳心费
力,再加上刚刚的窘境也让他耗去许多精神,现在的艾力克斯可说是身心俱疲。
可是,他不能放弃。
「公主到底在哪裡?」
他完全找不到和伊娃相似的人。
「唉」艾力克斯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杯子暍了口冰水,或许是因為过度紧张
吧,他的喉咙相当乾渴,已经不知道暍了几杯水。
艾力克斯将饮尽的空杯子放在散乱著扑克牌的圆桌上,然后缓缓地眨了眨眼,再度在大
厅中漫步,从刚才到现在不知道已经绕了大厅几圈。
这时,他身旁响起了奇妙的问候声。
「这位忧鬱的绅士,让您久候多时了。」
「咦?」
艾力克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毫无戒心地转过头去,发现在
放置空杯子的圆桌前方站著一位捲髮淑女,她的脸上戴著白色面具,另人不解的是,她的右
手拿著一个大银壶,左手则拿著瓷杯和浅蹀。
「请问您找我有何贵事?」
虽然让女性先向自己打招呼并不违背礼仪规范,但是艾力克斯就是不太习惯这麼做,可
是他也无法无视对方的存在,所以只好压抑著满腔疑惑,以温柔的态度应对,但是对方的脚
步却歪歪斜斜的。
「如果没事的话,我当然不会叫住您,这位鬱鬱寡欢的绅士,我可没笨到连这种事都分辨
不出来哟。」
「这样啊」
艾力克斯轻轻地点了点头,因為他不知道该如何答腔,不,应该说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才好,於是他仔细观察眼前这位神秘的淑女。
就身型与声音来判断,她的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虽然她的腔调带著贵族特有的气质,
但是遣词用字与说话的内容却语无伦次,口齿也不太清晰;更另人在意的是,她的身上传来
很重的酒味,她究竟暍了多少酒?艾力克斯一边思考这些问题,一边忍不住直盯著对方瞧,
此时,她突然将手上的银壶高举到他的眼前。
「这位举止优雅的绅士,您渴不渴呀?要不要暍点红茶?」
「这是红茶啊,那我就来一杯吧,谢谢您的关心。」-
「没什麼,规炬的绅士,还请您别客气,您果然是一位绅士呢。」
「那个,我、我的名字叫艾力克榭,请您称呼我的名字吧。」
「艾力克榭?这位绅士,您的名字还真高贵啊。」
「您客气了,那个」
「啊啊~我真是太失礼了,艾力克榭先生,為了向您致歉,让我来帮您倒杯红茶吧。」
捲髮淑女屈膝向艾力克斯行礼致意,可是她的手依旧高举著茶壶与茶杯,更令人讶异的
是,那放在浅碟上的茶杯竟然能够保持平衡,连晃都没有晃一下;看到她如此优雅的动作,
艾力克斯大感讶异,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他感到更加惊奇,只见那位淑女将茶壶高
举至头上,然后把红茶注入放在胸前的茶杯裡,陶製的白色浅碟竟然完全没有被红茶溅湿,
简直是神乎其技,艾力克斯不自觉地想為对方拍手暍釆,不过在他拍手之前,茶杯已经送到
他的面前。
「来,还请您慢用。」
「啊谢谢。」
艾力克斯战战兢兢地接过茶杯,视线仍然紧盯著那位淑女。
而对方也看著艾力克斯。
於是,两人的视线交会。
那位淑女发出一阵轻笑。
这样的情形让艾力克斯不禁怦然心动,他不太了解心动的原因,不过正因為不了解,所
以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般地暍了口红茶。
试著嚐了嚐红茶的味道之后,他吓了一大跳。
方才从茶壶裡倒出来的竟然是掺了酒的红茶;不,应该说是掺了少量红茶的酒才对,但
是因為酒味不重,所以应该不是什麼烈酒吧,艾力克斯可是滴酒不沾的。
「不好意思,请问这是」
「哎呀,有何不妥吗?」
淑女轻摇肩上的黑色捲髮,然后突然将头歪向另一边,看到对方做出有如折枝的动作,
艾力克斯又吓了一跳,而那位淑女一直被他盯著瞧也觉得有些困扰。
「您不喜欢我沏的红茶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别客气,一口气把它乾完吧。」
「一、一口气乾完?」
「是呀,就像这样,一口气乾下去。」
淑女叫住正好经过的侍者,然后从对方的手中接过装了红酒的酒杯,艾力克斯还以為她-
要一口气暍光那杯红酒呢!不过,她却先将酒倒入刚才的茶壶中,然后一口气饮尽。
「艾力克榭先生,这就是『一口气乾完』的示范,这样您了解了吗?」
「嗯,我懂了。」
虽然了解,但是要他马上照著做实在太强人所难,於是艾力克斯一手拿著茶杯、一手拿
著浅碟愣在原地,不过,既然对方都示范给自己看了,要是就这样把杯子还给人家也未免太
失礼了。
所以,他只好硬著头皮试暍一口。
暍了一口之后,艾力克斯想换个话题矇混过去,但是当他一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又再次
交汇。
淑女的双眼隔著面具紧盯著艾力克斯不放。
「您不一口气乾完吗?」
「不这个嘛」
「只是小酌一口无法体会酒的美味,难道您不这麼觉得吗?喝酒就是要既冷酷又帅气、勇
敢地一口气乾完才美味呀!」
「.我了解了。」
面对那双非要自己一口气暍完不可的眼神,艾力克斯不得不竖起白旗,於是,他只好拚
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杯子裡的液体缓缓注入喉咙之中,连一丁点儿细细品味的心思
部没有,等他将酒饮尽之后,不禁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酒精味与热度在
体内扩散开来,艾力克斯开始觉得头晕目眩,他不禁懊悔自己為何要如此怯懦地照她的话把
酒暍完。
然而,那位捲髮淑女却面露微笑。
「哎呀,您好帅气,您刚才喝酒的样子是多麼优雅呀。」
只见这位淑女用单手拿著银壶发出呵呵笑声。
她微笑的容貌与声音让艾力克斯不禁感到一阵头晕,这次比起第一次头晕时来得更加强
烈,他的胸口也跟著颤动,害他双腿一软。
「危险!」淑女大叫一声,然后用拿著茶壶的手扶住艾力克斯的手腕。
「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吗?这位帅气的艾力克榭先生,请您小心点。」
「谢、谢谢您。」
接著,艾力克斯的身体开始发烫,於是他赶紧从淑女的身边离开,这副窝囊的模样让他
感到相当可耻,因為,艾力克斯对她心动不已,这使得他根本无法好好地凝视对方的脸,不
过,若是沉默不语又会觉得呼吸困难,所以為了让自己喘口气,他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请问我可以请教您的芳名吗?」-
「我?我的名字吗?」
这位倒了第二杯红茶酒、正在独自享用的淑女一脸茫然地反问艾力克斯,待她将空盪盪
的玻璃杯和茶壶放在圆桌上之后,马上又像是被人搔了痒般地呵呵笑著。
「我的名字可不能这麼简单就告诉您,毕竟,我可是从远古时代甦醒过来的女神哟。」
「什麼?」
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回答,艾力克斯差点将手上的茶杯摔碎,於是他忍不住紧盯著对方
看,虽然她已经暍醉了,但是如此大言不惭的模样让艾力克斯几乎要相信她的说词。
「那麼这位女神。」
艾力克斯试著以对方的说法来称呼她,不过,这纯粹只是艾力克斯想戏弄她罢了。
「有何贵事?」
捲髮的淑女歪著头答道。
她这副模样让艾力克斯再度头晕,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哎呀?艾力克榭先生,您怎麼了吗?」
「没什麼,请您别在意。」
「您的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呢?还是到那儿休息一下吧,要不要暍点水呢?」
「不用了」
正当艾力克斯要说出「我真的没事」时,突然惊觉一件事。
总觉得这种如同争论般的对话方式似曾相识。
简直和他之前在歌剧院的贵宾室与伊娃的应对一模一样。
「难道就是她?」
难道这位淑女就是伊娃吗?
比起先前的睡意或是刚刚对她的惊人行径產生的讶异之情,这个猜测强烈地贯穿全身,
使艾力克斯拿著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
「女神呀,您」
她的酒意尚未退去,艾力克斯為了看清她瞳孔的顏色,於是往她的方向凑了过去。
在他还没来得及确认之前,交响乐团就演奏起新的乐曲。
风笛和细长的口笛取代了小提琴和法国号的音色,和最近才刚发明的手风琴相较之下,
口笛的歷史要来得悠久许多,从小生长於在这个国家的人们对口笛可说是耳濡目染,大家都
称它為锡口笛(註:锡口笛(Tinwhislo),源自爱尔兰,又名爱尔兰锡笛,採直立式吹奏。)
伴随著比手风琴还要来得轻快、高亢的音乐,人们在大厅中央围成大大小小的圆圈,然-
后开始跳起圆舞,就连那些原本醉倒在墙角的绅士淑女们也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的眼中闪烁
出不可思议的光辉。
艾力克斯转过身看著舞池内的一举一动,不禁暗自倒抽了一口气,虽然在远离王都的小
镇或是村庄举办庆典时,这种圆舞可说是司空见惯,不过,在王都却是被禁止的,这是不成
文的规定。
儘管艾力克斯一脸惊讶,然而他的身边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真令人怀念!我也得跟著一起唱呀!」
「咦?」
艾力克斯吃了一惊并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那位捲髮淑女已经奔向交响乐团,与他的视线
交错而过,她用单手轻轻撩起裙襬,转瞬之间消失无踪,照她的速度来看,就算艾力克斯想
追也追不上吧。
「公主?」
艾力克斯僵在原地,手上拿著自己不暍的酒。
这位淑女伊娃早已忘记假髮带给项颈和香肩的不适感,她暍得酪酊大醉,就这麼朝
著平台钢琴跑过去。
一位身穿燕尾服的演奏者正趴在琴键上打盹。
伊娃半瞇著眼聆听钢琴演奏之后,轻轻地点头说了一声:「很好。」接著慢慢地栘开支
撑钢琴顶盖的支撑架并闔上顶盖,然后倒退五公尺,从容地褪去脚上的鞋袜。
看到这副景象,站在窗边的康妮丽不禁睁大双眼。
她到底想做什麼?
一旁的宾客成了观眾,他们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伊娃身上,这时,浑身酒味的伊娃
做了一个深呼吸。
接著,她光著脚开始奔跑。
伊娃藉势跳上钢琴,一站上钢琴顶盖,她便拉起裙襬、优雅地向大家行礼打招呼。
然后,她开始唱歌。
那首歌并没有歌词,她只是随意地哼著曲调。
伊娃的歌声比锡口笛的音色更加高亢,宛若春天新绿的微风般轻快:又有如同糖果与美
酒般魅惑人心,从她口中流洩而出的旋律听起来带著怀旧风味却又不失新意,实在令人感到
相当不可思议。
而站在远处的艾力克斯只是茫然地呆立在原地,他的心被融化了,感动取代了讶异的心
情,於是他放鬆全身尽情享受,一闭上双眼,艾力克斯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昔日回忆。
他回想起那年初春白雪初融时,他目送著母亲被埋葬於冰冷土壤下-
虽然令人悲伤,却也是艾力克斯相当珍贵的回忆。
那一天看见的番红花与雪花莲,至今仍然残留在艾力克斯的脑海裡。
他打从出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花朵是美丽的,而那份感动现在又从他的心底甦醒。
流入耳中的歌声撩起他的回忆。
他已经失去思考能力。
他只想一直听著她的歌声。
他只想沉浸在既悲伤又惹人怜爱的感觉之中。
当他如此祈祷时,力量也逐渐从全身流逝而去。
艾力克斯闔上眼,膝盖逐渐失去力量,然后他整个人瘫倒在地。
可是,產生这种反应的人不只他。
大厅裡的宾客们也沉醉在音乐之中接二连三地倒下,就连戴著金色面具的侍者们也一
样、围著圆圈跳舞的人们的脚步也随之迟缓,他们放开原本牵著的手转了个圈倒卧在地,那
副模样就如同舞台剧的演员般充满了艺术气息,而最后倒下来的是弹奏完这首曲子的交响乐
团男性成员。
在场的全员都发出鼻息,一脸安祥地进入梦乡。
康妮丽将现场的情况从头到尾都看得十分清楚-
顿时,挑高的大厅显得分外寂静。
除了鼾声与衣服的摩擦声之外,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究竟是」
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康妮丽茫然地自言自语,她的语调微带颤抖。
这简直就是童话故事,不,就好比某些歌剧中描写人们被施予魔法而入眠的情节。不
过,故事与现实是两回事眼前的光景应该是现实才对,况且康妮丽还很清醒,没受到一
丝睡意催眠,正因如此,她的背脊反而传来一阵寒意,那种只有自己被抛下的恐惧感伴随著
深夜的寂静朝她步步袭来。
此刻,突然响起沉重的声响。
「唔。」
康妮丽试著挪动身子保持清醒。
她谨慎地观望四周,原本坐在平台钢琴上的伊娃已经失去踪影。
「伊娃!」
该不会被人掳走了吧!康妮丽的脸色发青,不过,好在只是她的杞人忧天,康妮丽在吊
灯的照明下定眼一瞧,发现伊娃就倒在钢琴边。「太好了。」总算鬆了一口气,不过她担心
伊娃从钢琴上滚落时撞到头部,於是赶紧朝那裡奔去。
她将动也不动的伊娃抱到膝上。
伊娃露在面具外的嘴唇略微动了一下。
「伊娃?」
康妮丽不自觉地唤出她的真名、将耳朵贴近伊娃的嘴唇,不过,她马上就后悔了。
「来,暍吧,尽情地暍吧,您该不会说出不敢暍我的特调红茶这种不赏脸的话吧?我
可不允许您开这种玩」
脸颊以及香肩均染上一抹蔷薇色的伊娃在露出可爱的微笑之后,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
眼瞼也随之紧闭。
「呵呵,真是的,伊娃公主还真是既任性又天真呀。」
康泥丽既讽刺又生气地喃喃自语,然后赏丫伊娃一个耳光,这一掌打下去之后,康妮丽
仿彿洩了气的皮球似地气力尽失,自喉咙深处吐出嘆息。
因為康妮丽忙著照料伊娃而忽略了一件事。
在挑高大厅的上层-也就是从如同看台般细长的走廊上望出去,大厅的吊灯正好就在
眼前,若靠在栏杆上俯瞰大厅,可以看见平台钢琴在其正下方闪耀著亮丽的光泽。
一位头戴黑色面具的高挑男性正眺望著楼下的情景,露出莞尔一笑-
「看来,『紫之公主』如我预料的一样是个人才,真是令人高兴。」
「要带她走吗?」
站在男士背后的金髮少年以不符合年纪的低沉嗓音问道,但是男士没有转身,只是摇著
头说了句:「不用。」
「我和她一句话都尚未交谈,若是这麼突然地『招待她』,未免也太失礼了,这违反绅士
的美德。」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麼做呢?」
「我们首先要打个招呼,然后再给她邀请函。」
「还真是麻烦啊。」
「是呀,不过这就是所谓的规矩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男士转身背对楼下并拍了拍少年的背,接著从燕尾服内侧取出一把刀。
那把闪耀著银光的刀就这麼往走廊的墙角射去,不过,刀刃并未剠进墙中,倒是将镶在
墙壁裡的鉤子与螺丝弹飞了出去。
那是固定在鉤子上用来支撑著吊灯的大锁。
紧接著,吊灯失去了支撑,水晶流苏与蜡烛洒落满地,然后笔直地往下坠落。
金属撞击声和康妮丽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大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