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症侯群」
角色
少女A
少女B雏浦
母亲弓滨
父亲凑山
医生一之濑
舞台上有两张床,聚光灯打在两张床铺上。上方是少女A,下方是少女B。只有少女A起身坐在床上。背景音乐布拉姆斯「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第一部」。
少女A:「我受不了了!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变得越来越奇怪!我会发疯的!」
医生从舞台下方出现,沉默地开始进行诊断。
少女A:「每天穴上那些机器、吃药,让我们产生一点一点延续生命的错觉,事实上那些东西都在一点一点地夺走我的生命啊!不要!不要碰我!」
医生淡然地继续进行检查。
少女A:「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忍受这些痛苦了!」
医生退场,少女A崩溃哭泣。父亲从舞台上方现身,走近少女B的床铺。
父亲:「啊啊,如果能轻松一点就好了,怎么不快点死掉呢?」
少女A:「如果想要她死的话,直接动手杀了她不就好了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从来没睁开过眼睛!已经跟死掉没两样了!」
父亲:「你也是『睡美人』症侯群的患者吗---」
少女A:「我不想像这样在医院里过一辈子!每次都要吃莫名其妙的药、每次都吐---我的身体从来没好过!我根本就是一点一点地死去!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了!」
父亲:「这种病很复杂,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手上的剧本里出现了一个异世界。
我从来没看过所谓的剧本,而且也只有在国小的教学观摩会看过别人演戏。手上的剧本虽然只看了一半。不过我知道这出戏很诡异,已经充分感受到它的诡异之处,总觉得毛骨悚然。
「怎么样?这个剧本很棒吧?」
三愈学姊说着,瞄瞄我手上的剧本。这里是体育馆的播音室兼话剧社更衣室,不过只有女生才能在这里换衣服。这里虽然不宽,不过因为话剧社只有三个女生,就算我们三个人都挤进来,感觉还是满空的。
这个剧本以「睡美人症候群」患者与双亲的对话为主要内容。
「我们想要你来演这个少女A。」
「真的、很厉害,总觉得---」
「不是一般精神正常的人写得出来的剧本。」
雏浦说着。她正在吃长条状的零食,刚才她也问我要不要吃,不过被我客气地拒绝了。我从以前就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好意,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忌讳,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好,当别人特别照顾我时,我总是觉得很恐怖,所以,我会先拒绝对方。
「没想到竟然有人写得出这种剧本。」
「这是原创的剧本喔。」三愈学姊笑着说道。
「原创剧本?谁写的啊?」
「大我一届的学生。」
「大学姊一届的话,是已经毕业的三年级学生吗?」
「嗯,是啊,那个年代啊---」
以前的人真的好厉害,正当我对前人的丰功伟业兴起一股尊敬的心情时,舞台那边传来社长的声音。三愈学姊大声回应了一下,要准备开始练习了。
「下去吧。」
小个子和高个子二人组走出狭窄的房间,我也跟在她们后面走向舞台。
我今天乖乖穿着运动服来社团,这样不管做什么活动都可以。虽然我不喜欢锻链肌肉,不过也不觉得讨厌。其实接下来不会有什么轻松愉快的练习,得跟大家一起做做仰卧起坐、练练背肌、跑跑步,不过,我觉得还满有趣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边走下楼梯边分析自己心里的想法。
走下狭窄阴暗的楼梯之后,眼前出现一片明亮宽敞的空间。因为其他社团的练习活动还没开始,所以舞台帷幕还没放下来,舞台看起来比较宽敞。大家都已经站在舞台上了,那些话剧社的成员,我的伙伴们。
所有成员都已经站在舞台上,我赶紧加入他们。我们像平常一样锻链肌肉、做发声练习。在旁人眼里看来,这应该是十分枯燥无味的练习,可是我却练得很高兴。
「跟大家一起朝着目标努力」,以前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无聊,但实际去做之后,却发现这样也不错。
做完一节基础练习之后,一之濑学长提出了下一个练习方式。
「今天来做etude吧。」
etude---没听过这个字。
「所谓的etcde,是一种音乐用语,意思是『练习曲』,在戏剧上,指的是即兴演出。」站在旁边的雏浦帮我解说了一下。
「只给一个大概的设定,其他部分就依自己分配到的角色即兴演出。」
为什么突然丢这么难的东西给我啊?由于背部肌肉太过紧张,所以我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之所以要做这么难的练习,是因为公演时间迫在眼前?或者大家一开始就都会做这种练习?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既然是一之濑学长提议的,应该不会有错。
社长把大家分成两组,我跟雏浦分在同一组,队名叫「一年级组」,另一组的队名叫「无敌二年级生」(三愈学姊取的),有一之濑学长、三愈学姊,以及凑山学长。
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练习,我那个像小鸟一样的心脏揪成一团。我得想想要说什么台词、要如何依角色个性来演出,我真的能做到吗?
担心也没用,练习已经开始了。首先上场的是无敌二年级生。他们的故事设定是朋友来探望入院的人。凑山学长演车祸住院的高中生,三愈学姊演他的妈妈,一之濑学长演来探病的朋友。
「唉,再这样闲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凑山学长说着,即兴演出练习已经开始了,站在他身边的三愈学姊露出了有点吃惊的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的朋友今天不是要来探病吗?」
「是啊是啊,那小子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说着,凑山学长做出掀开棉被的动作,起身坐在床上。他的肢体动作实在很棒。
一之濑学长做出开门的动作,走了进来。他笑着压低声音打招呼,之所以压低声音,应该是因为考虑到这里是病房吧。
「太慢了!」
「精神很好嘛!」
看起来这两个角色的感情似乎很好,跟舞台下的他们一样。
「一之濑同学,好久不见了。」
三愈学姊用妈妈的口气说着,很难想像她跟平常那个令人难以预料的小个子是同一个人。
「好久不见,您好。」
一之濑学长乖巧地问候对方,然后坐在凑山学长身边,两人开始聊天。两人对话的样子很自然,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根本没有剧本。接着三愈学姊移动脚步。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她的眼睛似乎也在笑。
「三愈学姊要开始暴走了。」
雏浦环抱着双臂说道。
「一之濑同学,可以过来一下吗?」
母亲把儿子的朋友叫了出去。两位学长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好完美的演技。三愈学姊把一之濑学长叫到病房外面之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可是随后却又用响遍整个舞台的声音大声地说:
「其实,那孩子是个狼人。」
充满爆炸力的剧情。这就是雏浦所说的暴走吗?
「什么意思?」
一之濑学长一脸认真地问道。演出练习仍在持续进行。
「你冷静地听好,那孩子每到满月就会变身成狼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现在的病一定跟那件事有关系,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想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可是,他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
「他变身成狼人的时候会丧失记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狼。请相信我,
他现在就快要变身了!」
说着,三愈学姊做出猛然开门的动作,凑山学长先是错愕地睁大眼睛,接着马上趴在地上嚎叫。他的嚎叫声回荡在舞台上。
「喂!搞什么啊!为什么有这种设定!」
凑山学长再次大吼。
「刚才的狼嚎可以得到五分,满分一千分里的五分。」
三愈学姊叹了口气,不过说话的样子却有点高兴。凑山学长「啪」地站了起来。
「三愈!你只是想让我做丢脸的动作而已吧!而且哪有人在月圆的时候去探病?」
「说不定真的有那种医院啊!」
「就算有那种医院,一定也不是普通医院!再说这个练习的重点在感情的变化,根本没有必要出现狼人!拓马!你来评评理!」
「嗯,的确是三愈不好,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继续演下去了。」
听到一之濑学长这么说,三愈学姊没有反驳,大概也是注意到自己刚才真的在乱演。可是,为什么她硬要这样呢?我实在不懂。
难道她是因为看我太紧张,所以想要舒缓一下我的情绪吗?谢谢你,三愈学姊。
「反正我每次都会暴走嘛。」
---搞什么,我立刻对萌生感谢之心的自己感到后悔。
「那么,轮到一年级表演了,空口学妹是第一次吧。」
听到一之濑学长这么问,我点点头。我以前根本没练过,当然是第一次罗。双脚抖得好属害。
「不要那么紧张,只要把最适合那个场景的感情和台词表现出来就好了。」
一之濑学长爽朗地笑着。这根本就是个大难题啊,并没像学长说得那么轻松简单。
跟无敌二年级生换手之后,我们站到舞台上。雏浦伸展了一下筋骨,英姿凛凛地沐浴在灯光下。我的背变得更驼,就像缺水的向日葵似地,站在太过明亮的灯光下。
「你们的故事设定是两个身为室友的大学生正在吵架。」
说完之后,社长拍拍手,那是开始演出的信号。我觉得很迷惘。
室友?大学生?吵架?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动作?
「你说话啊!」
雏浦首先开口。不知为何她像烈火一样怒气冲冲,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反射性地道歉,那种举动就像生存本能似地深深刻在骨子里。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竟然对别人的男朋友下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咦---是这种设定啊---恋爱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比天方夜谭还遥不可及的故事啊,完全没办法想像,我也不知道横刀夺爱的女生到底在想些什么,没办法,总之先道歉再说吧。
「对不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
「说!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我完全处于挨骂的状态,总觉得好难过。
「可是---」
鼻水开始冒出来,为什么我得在练习的时候被人家骂得这么惨啊---泪腺也开始发挥作用。
「因为我就是喜欢他嘛---」
我死命挤出这句台词,啜泣声在舞台上空虚地回荡。雏浦看到我这个样子,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攻击我。她把视线移开,退了几步。
她没有说话。我看着雏浦,她用哑口无言的表情望着远方。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演,所以害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吧。
「对、对不起。」
我又道了一次歉。过了几秒钟,一之濑学长开始拍手。
我搞砸了。但情况似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二年级学长姊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异口同声地夸奖我。
「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演戏喔!流着泪说出那一句台词听起来好有感觉喔。」
凑山学长用亲切的笑容说道。
「小雏也好有魄力哟!」
三愈学姊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兴奋。
「那种沉默的表现方式太棒了,在那种情况之下,沉默是最恰当的表现。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演出都很棒。」
一之濑学长说道。听到意料之外的夸奖,我的心情开始变好,挺起胸膛,点头跟大家道谢。
「谢谢大家!」
结果我向大家鞠了个躬。
接下来是休息时间,我到播音室拿毛巾时,想起了大河内的事情。得跟一之濑学长说大河内的事情,今天一定要说。
我离开播音室,想去找舞台上的一之濑学长。其他社员应该也都在那里。
阴暗的楼梯,蓝色的火焰在楼梯上摇晃。
「不愧是话剧社啊,大家的演技都很棒。」
头上传来声音,我假装没听到,就算恶魔来捣蛋我也不管,我要赶快回大家身边。
「我不是在说你们的练习,而是在说他们假装把你当成新的伙伴,这样的演技实在太棒了。」
「大家都是我的伙伴,那不是演技。」
我低声说着。就快要走到大家都在的那个舞台了。
可是,我的脚却连半步都跨不出去。
「那么想的只有你而已。」
「才没有那种事!」
没错,我得快点到大家身边。
「你只是被他们利用了而已。」
「才没有!他们都需要我!」
「其实只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而已,这点你懂吗?你以为他们会一直需要你吗?等这出戏演完,你就没有用处了,他们会抛弃你。想想,当初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所以他们才邀你入社,总之,他们只重视你的外表而已。」
「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等到这出戏演完以后,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把你留在社团里了,你的演出将会划上句点,然后,你就会被当成一个多余的人物,会被踢出社团。」
「那种事---」
「你知道自己替他们带来多少麻烦吗?好好想想吧!」
「麻烦---」
「你以为他们会接纳一个只会碍事的伙伴吗?这么说你应该懂吧。来,陷入绝望吧,让我看看你深沉的负面情感吧。」
伙伴。
伙伴吗?
什么伙伴?
伙伴是什么?
伙伴是什么东西?
某人低声问道。
可是,那不是恶魔的声音。
那么、那是谁的声音?这里根本没有人啊---
不、不对,这里不是有一个人吗?是啊,有一个孤伶伶的人。就是我。我孤孤单单地站在这里。
你嘴里说着朋友朋友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耳边低语的是我自己。
体内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到底想在这里敞什么?跟人家玩青春喜剧的家家酒吗?还是想演一场热血友情剧?可是真帆啊。不可能的,你没有改变,你还是以前那个个性阴沉的女生。
体内好像被火灼烧一样,蓝色火焰渐渐吞噬我,我开始冒出汗水。
会受伤的是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
那明明是我自己的声音,可是听起来却像恶魔在我耳边低语。
不安的情绪在胸口扩散,鲜明的恐惧感开始膨胀,似乎就要夺走我的行动自由。然后,我懂了。
「伙伴」这个词并不适合我,不,应该说,这个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点都不自然。
我是孤独的,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敢说出「伙伴」这个词,实在是太厚脸皮了。我没有办法寡廉鲜耻地踏进他们所构筑起来的信赖场域里。就算我一个人开心高兴,对学长姊和雏浦来说却一点都不有趣。让一个很逊的人人社,很明显地降低了练习的效率。他们只是因为人数不够,不得已才把我拉进来,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接纳我。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
得意忘形的我真是太愚蠢了。
误会一切情况的我实在惹人厌。
舞台亮着耀眼的光芒,对我来说,那道光芒实在太刺眼。仔细想想,站在那里的人们,对我来说也实在太遥不可及。
双脚完全不能动,得意洋洋的我实在太丢脸了。我连一步都跨不出去。我死命移动脚步,心里明明想要去大家身边,可是身体却像被*纵的人偶一样,被一股外力用力扯离现场。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交朋友。这个结论在我脑海里回荡。
「怎么啦?」
三愈学姊蹦蹦跳跳地边走过来边挥手。我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很想就地蹲下。
心里有一股冲动很想赶快逃走,从这里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何时,我闭上了眼睛,心跳加速,体内的自己好像在喊着「赶快逃离这里!」
我抬起头,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恶魔的光。
恶魔的话果然正确,我没有办法打进他们的圈子。
我抬起左脚、放下。
可是,没有能够支撑我体重的地面。
我感受到重力加速度。
啊啊,我摔下去了,跟第一次遇到恶魔的情况一样。
「危险!」
旁边响起子一个男生的声音。
怎样都可以,不管要掉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要不要紧?」
我在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气息的距离听到这句话。意识突然恢复,我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一之濑学长的脸,我们以前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在他充满担心神色的瞳眸里,我看见自己惨不忍睹的慌张脸孔。
「是贫血吗?」
我像呼吸困难的鲤鱼一样,一开一阖地张着嘴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我被一之濑学长抱在怀里。刚才从舞台跨出脚步的我,从台上摔了下来---
是一之濑学长接住我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反射神经真是太发达了!而且是用公主式抱法!我又开始流汗,不过跟刚才的冷汗不一样。
「带你去保健室好吗?」
一之濑学长温柔地问道。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一之濑学长一直等着我做完那些笨拙的动作。
「那、那个---」
「冷静一点。」
「啊、好,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了。」
我拼命点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差,我看还是去一趟保健室吧?」
「真的不要紧了。」
说着,我离开一之濑学长的怀抱。
「我我我我们继续练习吧。」
舌头一直打结。
我得好好做才行。
得让大家认同我才行。
我拿起放在地上的「睡美人症候群」剧本,用颤抖的手翻开它。
「嗯,来念剧本吧,刚刚是念到这里:『我受够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疯掉的。』」
我独自念着剧本,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沉入一个无底沼泽。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如果不好好做的话,会被大家抛弃。
我得好好做才行、得好好地做。
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
是恶魔的声音吗?还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了。
整个世界在旋转。
感觉好难受。
这时,肩膀突然传来一股温暖。
是某人的手。
一之濑学长把手搭在我肩上,温柔地看着我,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手帕递给我,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不要那么勉强自己。」
好温柔的话。总觉得心里那条紧绷的线被切断了。
意识一点一点地失去,整个世界慢慢变黑---
「去保健室吧,保健室的老师应该还在。」
眼前一片黑暗的我,就这样一把扑进一之濑学长怀里。学长接住我,声音依然平稳。
「再休息一下吧。」
整个头都融化了,头盖骨里面的东西从耳朵和鼻孔溢出。当意识逐渐远离时,我最后听见的是三愈学姊高兴的尖叫声。
「呀抱在一起了!这就是青春啊!!」
「姊,炸虾掉下来了。」
听到夏树这么说,我才注意到炸虾已经从筷子上滑落。我慌慌张张地把炸虾从餐桌上夹起来,呼呼地吹了几下,然后用力咬下。这可是重要的晚餐配菜,绝对不能浪费。
餐桌前只有我跟夏树两个人而已,爸妈一起出去外面吃饭了。感情好得莫名其妙的这对夫妇,每个月都会手牵手出去外面吃饭。遇到这种日子,餐桌上就只剩我们姊妹俩了,不过,妈妈出去前会先把菜煮好,我们只要负责吃就行了。
「怎么了?平常都神经兮兮觉得有人要杀你,今天怎么这样?在胡思乱想吗?」
白痴老妹一边笑着一边拌着纳豆。
「我也许可以用篮球成绩去申请高中喔。」
「喔。」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夏树敲着桌子说:
「你有在听吗?」
「有啊。」
「那、把我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你说在生日餐会上被人用醉拳K到,钦,那是什么样的生日会啊?」
「为了处罚你,炸虾给我吃。」
说着,妹妹迅速伸出筷子,从我的盘子里抢走最后一只炸虾。面对那种由体育社团锻链出来的敏捷速度,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是这种速度的话,说不定可以用篮球成绩申请到高中呢。
「干什么啦!」
「因为你都不听人家说话嘛!怎么了?你好像怪怪的。虽然平常也是很怪啦。」
是啊,我是有点怪怪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要是被这个八卦女生听到,一定会打破沙锅追问到底,而且会加油添醋掺酱油地到处宣传。
「没事,我吃饱了。」
我把自己的餐具拿去厨房,把餐具洗干净之后,迅速冲上二楼。
我关起房门,做了一次深呼吸。
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失态了,跟第一天一样犯了大错。
那之后,一之濑学长背我到保健室休息。到练习结束为止,我都没办法起来。三愈学姊留下来等我一起回家,我在电车里一直向她道歉。啊啊,惨爆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所以炸虾才会掉下来,才会对夏树的话心不在焉。
我想不出要用什么样的关系和他们继续相处,毕竟我是怪胎啊。这样的台词一直在
我脑中出现。要怎么做才可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呢?要怎么做他们才会把我当成朋友呢?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躺到床上去,望着天花板,恶魔就在那里。
「跟那个男孩有亲密接触了,你很高兴吧?」
「不要说那种话---」
「现在脑子里都在想话剧社社员的事吗?」
「嗯---我可能还是没办法---」
「没错,这样就对了,好好地咀嚼绝望的滋味吧。」
是,嚼嚼嚼嚼---啊啊,啊啊,所谓的绝望,不管口叩尝过几次,都是这么有味道啊---
今天发生的事或许刚好验证了我没办法交朋友的体质,我果然还是办不到---
第二天早上。今天是星期六,不过我换上了制服。没错,今天要去参加话剧社的练习。可是,我心中充满了黑暗混浊的情绪。我跟平常上课时一样,在同一个时间出门。周末同样要练球的夏树也跟我一起走出玄关,她穿着运动服出门。我们并肩走着,到车站之前,我们都同路。
「连放假也要练习啊?」
「因为快要公演了,时间很赶。」
「话剧社的练习都在干什么?」
「练很多东西。」
「讲具体一点啦!」
真的有够罗唆,不过夏树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基本上,夏树总是能够无忧无虑地笑着,也不知道是在开心什么。我从没看过她难过或烦恼的样子。
「你在高兴什么?」
夏树有点害羞,双颊飞红。
「能这样跟姊说话一直是我的梦想。」
「啊?」
「就是一起聊学校啦、社团啦、恋爱之类的事。」
的确,以前我从来没跟夏树聊过这么幼稚的话题。除了教她功课之外,我们似乎没有聊过学生之间的话题。
「你的梦想真小。」
「都是姊害我不能实现梦想啦!」
我下意识地哼笑了一声,追逐小小梦想的夏树扁着嘴反驳我。可是,当我们视线交会时,两人都噗哧笑了出来。
她竟然一直在追求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自从姊交了朋友之后就变了很多耶。」
夏树很高兴地笑着。可是,我的心情却一口气跌落谷底。飞翔的鸟儿坠落地面,美丽的花朵枯萎腐烂,气温一口气降到冰点。如果我的心理状态能够影响这个世界的话,大概会引起这些变化吧。
反正我就是没办法交到真正的朋友。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事啦。」
「这样朋友会担心你喔。」
「才不会。」
「一定会啦!」
「我没有朋友!」
我生气地喊着。
「这样太没礼貌了!」
空气变得冰冷。夏树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是眼神里透出强韧的意志力。
「没礼貌?」
「好不容易有人跟姊成为伙伴,说那些人不是朋友实在太没礼貌了。」
「可是,我们最近才开始讲话,他们一定还没把我当朋友。」
「笨蛋!」
这次换夏树生气地大喊。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涨红了脸瞪着我。
「这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好不容易成为伙伴,姊只要好好跟他们相处就可以了!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都很开心吗?」
夏树的眼睛有点湿润。面对这样的夏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点头。
以前的我,觉得跟别人相处很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现在不一样。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很快乐,只要能跟大家在一起,我就觉得很高兴。
夏树稍微把语气放柔,继续说道:
「所以他们是最棒的朋友啊。这不是他们认不认同你的问题,只要能一起愉快地玩乐、对方在身边时就能感到安心,这样自然就会变成朋友了。」
我低下头,咀嚼夏树所说的话。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要成为朋友的话,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因为我以前从没想要交朋友。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想跟话剧社的社员们成为好朋友,想跟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们接受了我,可是我却处处找理由拒绝他们的善意,害怕地逃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会一直停在原地。
「可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什么都不用做!」
夏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只要相信朋友水远珍惜他们就好了。」
相信朋友水远珍惜他们---
那句话啪啦一声打进我心里。
到了车站,穿过验票口,我跟夏树就在这里说再见。
「我走了哟,社团活动加油!」
说完之后,夏树朝在远处等着的朋友跑过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以前我老是觉得夏树只不过是个罗唆麻烦的家人,不过今天突然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孩。
我搭上电车,准备去学校。在摇摇晃晃的电车里,我断断续续地想着一些事。
以前我常常觉得多一个妹妹实在没什么好处,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跟她平分,如果自己是独生女的话该有多好。可是,对夏树来说,这一点也是一样的。即使如此,夏树从来没有给我坏脸色看。虽然她有时会把我当笨蛋,特别是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以前,她每天都对我有发不完的牢骚,可是,那不是讨厌姊姊,而是在挂念姊姊。
我的心胸很狭窄,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一点,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想到要去发现这一点:因为我害怕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会连带察觉到自己的狭隘,所以才会一直把妹妹当成笨蛋,好取得自己内心的平衡。
电车摇摇晃晃地驶着,我的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在舒服的晃动当中,我开始觉得昏昏欲睡,这时,三愈学姊上车了,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明朗。
学姊笑着向我打招呼,我也报以微笑。
这样就好了,或许我是可以交到朋友的。
我瞪了恶魔一眼,那个青色的婴儿撇开视线,兀自浮在我头上。
三愈学姊像平常一样笑着,受到她的影响,我也露出了微笑。
能像这样微笑的日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
第四幕令人不悦的赏花会
「宣布重要事项!」
稀稀落落的掌声回荡在舞台上。虽然所有社员都在拍手,不过毕竟只有四个人而已,所以也只能发出那样的掌声。大声叫喊的三愈学姊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冷清的掌声,微微地上下挥舞双手,做出像是在克制观众高昂情绪的姿势。那个样子看起来还满可爱的。
「好的好的各位,请冷静下来,慌慌张张的话一点好处都没有喔,OK?」
社员们停止拍手,静下来听她说话。基本上,大家都还算是捧场的好人。成为众人
视线焦点的三愈学姊刻意清清喉咙,大声叫着:
「我想去赏花!」
「你太大声了!」
凑山学长戳戳三愈学姊的脑袋。冷不防遭到攻击的三愈学姊抱着脑袋滚在地上。
「说什么练完以后要宣布重大事项,原来是这种事啊。」
俯看着满地打滚的小动物,凑山学长叹了口气。三愈学姊恨恨地瞪着那个男人。
「不要打我的头!等一下变笨怎么办!」
「反正也不可能更笨了。」
「起码比你聪明!哪像你到现在还解不开费曼的最终定律!」
「我只是还在思考而已!」
啊、学姊,如果能轻松解开那个定律的话是很伟大的啊---
「为什么突然要办赏花活动啊?」
我开口问道。如果没有人转移话题的话,就得一直看他们两个吵下去,虽然这样也是很有趣啦。
「问得好!」
三愈学姊啪地爬了起来,瞬间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