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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子仍旧穿着那身满是血渍的衣服,跑向了银座的街道。而聪史郎依旧在做不出任何反应的状态下,看着那头随风飘逸的银发。
虽然这应该是平常会用一句「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就打发掉的状况,但由于今天弓子的态度,让聪史郎不禁觉得有某些不能用谎言或玩笑来解释的东西。
但就算是那样,有人突然对自己说是「我杀死了你姐姐」,聪史郎也不可能做出「喔,这样啊」的响应。
况且,聪史郎实在无法相信那样的老姐会死掉。并不是不想相信,而是聪史郎实在想不到,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名为柿原美锁的存在,处于所谓死亡的状态。美锁身边经常会出现各种不正常的人。而聪史郎之所以能不对那些人感到惊讶,正是因为是那些人当中最不正常的人,就是美锁本人。与其说美锁是真实的人,倒还比较接近漫画中的登场人物。
虽然在记忆中,聪史郎是将其处理成幼小的自己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自己确实曾目击过美锁将疾驶的十吨卡车单手挡住的一幕。聪史郎也曾看过美锁从爆炸起火并且崩塌的仓库中面不改色地离开,并且还不满地抱怨一小截头发被烧焦的景象。总而言之,聪史郎总觉得这个世界上距离死亡最为遥远的人类,应该就是美锁了。
想到这里,聪史郎决定停止那堂堂在脑中运转的思绪。
这种时候就先泡一壶茶吧。
来一杯加了许多肉桂的卡布奇诺或许会比较有效。先这样让自己冷静下来,再试着想想看。毕竟那些人总是有某根筋不太正常,因此在这种时候,拥有常识的聪史郎才必须更加稳重。
走到厨房的聪史郎从冷冻库中取出了咖啡豆,然后用研磨机将咖啡豆磨碎。接着聪史郎拿下摆在橱柜上的特浓咖啡机,并将咖啡粉洒在金属滤网上。聪史郎明白这极为平常的举动,有助于整理混乱的思绪。
从冰箱中取出的牛奶正因为蒸汽而冒着气泡。
聪史郎试着用合理的方式去思考。
问题一:姉原美锁可能死亡吗?
解答:美锁也是人,因此应该迟早都会衰老而死。不只如此,要是脑袋被砍掉,应该也会死吧。不对,只是那样或许还不会死。将头盖骨打破,然后将其践踏到看不出原形的话就会死。应该会死。要杀死姐姐是可能的。
问题二:要怎样杀死美锁?
解答:用正常的方法要伤害她是不可能的。美锁拥有聪史郎十七年来一直拒绝承认的不正常力量,而且那还是相当强大的玩意儿。不过,如果是和美锁拥有同样不正常力量的人,或许有可能办到。
并且,一之濑弓子克莉丝汀娜也是拥有不正常力量的人。
弓子不会说谎。她是个就连玩笑都很少说的女人。虽然行事多少欠缺慎重,但还不至于信口开河。虽然她是自己很讨厌的女人,但伤脑筋的是,她说的话可以相信。
问题是,虽然平常是那种态度,但其实还算是相当仰慕老姐的弓子,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老姐呢?要推测这个答案,还有太多聪史郎所不知道的要素。就像没有用意式烘焙法的咖啡豆、牛奶、肉桂条、特浓咖啡烘焙机,就做不出好喝的卡布奇诺一样,要解答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资料实在太少了。
「午安。」
聪史郎听见了距离紧张这个词句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声音。对方是不正常老姐的不正常徒弟一号。看样子今天的姉原家真是高朋满座。不正常的访客偏偏挑在姐姐不在的日子拜访,或许也已经是这栋房子的定律之一了。聪史郎手上拿着刚煮好的卡布奇诺,前往玄关迎接声音的主人。
森下历美仅将巨大的大门推开和自己身体宽度差不多的空隙,然后努力缩起自己娇小的身子,和往常一样地探头窥看这栋银座三丁目的鬼屋内部。
「刚才我好像看见打扮很夸张的弓子很慌张地在路上跑耶」
聪史郎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美锁姐在吗?」
「好像死了。」
「咦?咦?」
「那个银发女是这么说的。」
「这应该是骗人的吧?」
「谁知道啊?毕竟我也是听她在讲而已。不过老姐确实也是从昨天就没回来就是了。反正我拿螯虾和那女人没辄。」
「喔?聪史郎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历美说完轻笑了一声。看来她是把美死锁掉这件事当成玩笑了。一般都是这样吧。就算是聪史郎自己,可能的话也想将这件事当成是一个恶质的玩笑。但是,现在聪史郎也决定刻意不去纠正历美这样的误解。
「老姐虽然不在,但妳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点东西吧。如果妳不讨厌卡布奇诺的话。」
「可是、可是,那样不好意思啦特地叫外送送来的咖啡,却让我喝掉」
「我才没叫什么外送。这个卡布奇诺是我自己煮的。」
「好厉害喔!你能在家自己煮吗?」
「因为有机器嘛。」
「原来有那样的机器啊。」
历美带着就像是用奇异笔绕圈圈画出的双眼凝视着咖啡杯。看来她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的样子。
「那种东西家里多得很。妳要搬一台回去吗?」
「咦?」
「因为老姐陆续买了好几台,所以现在已经多到不知该怎么处理了。那种东西明明只要有一台就够了说。」
「该不会是网luo购物吧?」
「是网luo购物。」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不是说机器,我是指卡布奇诺。」
最后两人便开始在仓库(兼过去的读书室)喝起了卡布奇诺。虽然椅子是聪史郎小学时所使用的东西,但坐在上面的历美,双脚却还能晃来晃去地碰不到地板。历美双手捧着咖啡杯,好奇地打量着内容物不断增加、用来归类要丢弃物品的箱子内容。
明明可以放着不管的东西,但历美却偏偏要伸出手指,去戳戳那瓶装有猪耳的瓶子。
就在这个时候,漂浮在福尔马林当中的耳朵突然抽动了一下。
「呀!呀!耳朵呀!」
只见聪史郎大跨步抢到历美身边,将快要摔到地板上的咖啡杯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
「别那样大惊小怪的。」
「耳朵!在动!」
「那不就是在中华料理中,就算拿来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东西吗?」
「可是!耳朵!」
「吵死了!」
下一个让历美感到兴趣的东西,是装着咖哩块的盒装。如果不知道那其实是业务用咖哩块的事实,那种巨大的玩意儿就算被当成最近常见的某种巨大化点心也不奇怪。
历美发出了佩服的声音。
「哇。好厉害喔。」
「什么好厉害?」
「这样一个咖哩块,究竟要用多少颗咖哩果来做呢?」
「啊?」
「咦?咖哩粉应该是把咖哩果磨碎做出来的吧?」
「哪有那种东西?」
「可是、可是,我听人说印度的农田种了一望无际的咖哩树,而且婆罗门教高贵的和尚每年还会乞求丰收」
聪史郎仰起了头。眼前是结在肮脏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蜘蛛网上有着被自己的网缠绕的蜘蛛干尸。
「妳是笨蛋吗?」
「人、人家才不笨呢。」
「咖哩粉是用好几种香料的粉末混合而成的。哪有什么咖哩果?地球上才没有那种东西。」
「嘉穗骗我。」
「我想人家一定只是说着玩的。况且现在就算是小学生,也不会相信有什么咖哩果的。」
「怎么这样啦。」
泪水在历美的眼睛里打转。看来原本认为是事实的东西被轻易推翻,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有时聪史郎不禁觉得历美不仅是外表像小学生,就连脑袋的内容物也和小学生没有两样,不过聪史郎偶尔也会认为历美这样或许也算是种相当有用的资质吧。透过和历美交谈,聪史郎会觉得心里平静许多。这也说明了看起来又傻又笨而且怎么看都像是小学生的森下历美,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功用。不过将这种事讲出来也只会让人感到害臊,因此聪史郎并不打算明说。
要是美锁不在的话,聪史郎自己就必须更加能干。聪史郎并不相信魔法。当然,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弓子的疯言疯语。就算弓子不会说谎,但由于她原本就是一个疯女人,因此很有可能用扭曲现实的方式来诠释。
只要冷静下来,其实也没有多么复杂。美锁的危机与有小偷闯入姉原家,不可能是无关的事。那两者都是发生可能机率几乎为零的状况。会认为那两件事只是碰巧同时发生,那也太天真了。在这间房间内,一定藏着某种弓子所不知道的要素。
被翻找的东西不仅止于木箱。聪史郎所使用的书桌,也有被小偷搜过的迹象。书桌抽屉的锁被破坏,所有的抽屉都被打开。位于最下层的第四空间,也暴露在外。
想到这里,聪史郎才注意到书桌抽屉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开过了。正确的说,聪史郎在进入中学之后,便换了书桌,之后甚至连仓库这张书桌的存在本身都遗忘了。第四空间暴露在光线之下,是自从聪史郎将某个东西放入其中之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的事。
藏在抽屉里面的东西,是泛黄的成堆信件,还有已经变色,因湿气而变形的画纸。
聪史郎将画纸摊开。
画纸上是用蜡笔所画的姐姐。
「哇。是画呢。是你小时候画的吗?」
「是啊。」
「这个,是美锁姐吧?」
「没错。」
「好好喔。因为我没有姐妹,所以一直都很向往这些东西呢。」
聪史郎想起来了。包括将这张画收入抽屉后再也没打开的理由,全都想起来了。
这张画是聪史郎五岁时,在所就读的幼儿园画的。虽然自己确实喜欢姐姐,但当时自己并不是很高兴地去画这张姐姐的图画。也因为这样,原本应该是自己非常喜欢的姐姐图画,才会收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的秘密抽屉中。
「让我想起无聊的事了」
看来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发生了某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在某处的某个齿轮正在失控。而那多半是件和不正常的姐姐有关的不正常问题,一般来说,那应该是聪史郎会选择视而不见的东西。
但是,那个把秘密抽屉打开的家伙,非得要他付出相对的代价不可。
「有什么好笑的吗?」
「我刚刚在笑吗?」
历美点了点头。
聪史郎用着有些笨拙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上的肌肉确实有些扭曲。在他人眼中看来,或许就像是在笑吧。不,其实聪史郎是在笑。因为这个世界发疯的程度,实在太可笑的关系。
因为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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