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真是可惜,有关系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毁掉他。」
凡妮的视线离开巴鲁特的双眼,她真希望赶快换舞伴。
「我允许妳就到今天为止,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纵使拥有男爵的头衔,然而被害虫蛀过的花朵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必须在害虫缠上前先扑杀掉不可。」
「肯尼斯先生并不是害虫,你也没有办法杀掉他的。」
「那只是妳还没有见识到而已,毁掉未婚妻的情夫根本易如反掌。」
凡妮注视着巴鲁特的脸孔。
「毁掉?」
终于要换舞伴了,凡妮与巴鲁特互相行礼后,定向下一位舞伴。凡妮焦急地左顾右盼,不停地寻找着肯尼斯的身影,看见站在他前方相隔一步距离的人,凡妮不由得开始紧张。
仪态举止皆相当完美,却有着不像是贵族会留的长浏海,脸上带着几分挖苦人的神情,端正的五官与修长的四肢!站在肯尼斯前方的是哈克尼尔公爵的长子,最受社交圈注目的那位夏洛克。哈克尼尔侯爵。
我不讨厌方舞,夏洛克心想。
比起舞步繁复的里尔舞,或是得与同一个人一直共舞的华尔兹,方舞只要跟着旋律、小心不要踩到对方的脚,谈论一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就可以了,因此令人较为轻松。
要是能享受在其中就更好了,夏洛克看着面前双颊泛红的淑女如此想着。虽然她不适合华丽的礼服,但是仍旧一脸陶醉在音乐当中,非常欢愉的表情。
不过,不论是纸牌游戏、舞蹈、歌剧或喝酒,夏洛克从来没有打从心里享受其中过,他不仅回避骑马或狩猎,与父亲不同的还有不会特别在意服装。
提到享受的时光,大概只有驾驶小梅费尔号的时候吧,夏洛克一面装出一贯优雅的笑容,一面这么想着。他为了得到那辆特别的汽车,不得已还与父亲哈克尼尔公爵交换了小小的条件。
下一位舞伴走近自己,蓝色的塔夫绸是凡妮。
真是一套相当美丽的礼服,夏洛克不禁再次佩服起克莉丝的缝制技术。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设计,但是为什么却可以给人浸透之感呢?
衣襬的串珠与先前在『蔷薇色』看到的有些不同。
夏洛克看向站在后排的肯尼斯,他与夏洛克完全不一样,原本是个对事事都能乐在其中的男人,今天却一脸忧郁的表情,大概是调查巴鲁特与艾琳的工作没有什么进展吧,夏洛克暗自想着。
晚餐的女伴是由夏洛克配对的,但是夏洛克并没有亲切到明知对方已经有未婚夫,还让别的男人担任男伴。
轮到凡妮时,夏洛克夸张地低头示意。
「初次见面!不,前阵子才见过面呢,哈克尼尔先生。」
凡妮似乎显得有些紧张。
「在更久以前我们就曾经见过面了喔。」
「咦?」
凡妮惊讶的表情相当惹人怜爱,剎那间,夏洛克的内心涌上些许婉惜。
「妳现在看见的是幻影,妳看见的是幻影,可爱的花之精灵妳还记得吗?」
「啊!所以您就是当时的」
「没错,不好意思,我是真实存在的。」
「我完全没有发现呢。」
凡妮低下了头,因为她不太会跳舞,所以现在是夏洛克带着她跳。
「我真是一个傻瓜,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夏洛克先生,我其实有一点仰慕您,您是我的初恋,我看见了美丽的幻影呢。」
「现实生活中还有比幻影更美好的事物喔。」
夏洛克让凡妮滑过左手下方,最后深深地一鞠躬。
「愿妳的最后一场恋爱不会化为幻影。」
夏洛克让出方舞的舞伴位置,交由肯尼斯接手,夏洛克一改以往的作风,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凡妮。」
一听见肯尼斯的声音,凡妮的身体随即一阵颤抖。那强而有力的温暖声音,不同于夏洛克富有磁性的声音!仔细听的话,可以发现在句尾残留着乡下地方出身的人才有的腔调。
肯尼斯缓缓牵起凡妮的手。
「晚餐美味吗?」
肯尼斯脸上堆满笑容。
凡妮以一副快哭的表情扯开笑容。这个人真是的,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是拼命想着不要让我感到沮丧难过。
「是的,非常可口。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大厨,果然如同传闻一般手艺精湛。」
「我表现的不好,大概是这阵子太忙,没空参与社交活动,没办法好好跟上千金们所说的话题」
「也不能与艾莉丝?巴恩斯小姐聊关于猫的事情吧。」
「妳看见啦。真是坏心眼,那么妳也有看见我拿错刀子啰?」
「是的。我相当担心你能不能好好享用,幸好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仆童相当优秀。」
凡妮拎着礼服的裙身踏着舞步,露出甜美的笑容。肯尼斯像是非常刺眼似地瞇起眼睛,凡妮忍不住在内心沾沾自喜,肯尼斯现在心里觉得我很美丽呢。
与这个人待在一起我就非常快乐,完全不用考虑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或是注意母亲的想法,自然而然就能将自己内心想到的事情说出来。啊!我多么希望这段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都是因为妳。」
此时,肯尼斯突然问脸色一沉。
「都是妳让我无法集中精神用餐,都是因为妳,我一直注视着妳和巴鲁特爵士妳感觉一点也不快乐。」
凡妮低下头。
「我怎么可能会快乐。」
「我也想了很多该如何才能让妳得到幸福的方法,也曾经觉得已经掌握到一些头绪,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只能默默祈祷妳能够得到幸福了。」
「肯尼斯先生。」
「我可以自作多情吗?我若是妳真的在意我的话」
凡妮凝视着肯尼斯,不知不觉,方舞已经快结束了,凡妮察觉到巴鲁特的视线,不能让这个人说出接下来的话。
有关系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毁掉他。
被害虫蛀过的花朵是没有任何价值可百的。
音乐终了。
凡妮直盯着肯尼斯的脸庞,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四周因为接下来登场的华尔兹而准备离开舞池的人们,不时斜眼偷看这两个人。
「凡妮」
「我我忘了向你说一件事。」
凡妮像是打断肯尼斯的话般开口。
现在是什么情况、应该如何表达,从母亲、友人和书本听取来的、阅读来的、学习来的所有事物一股脑儿全忘光了。
「我喜欢你。」
凡妮缓缓地说着。乐声停止的舞池中,回响着凡妮宛如小鸟婉啭啼鸣的声音。
「我喜欢你,肯尼斯?史东纳先生」
凡妮的双颊泛着红光。周遭的人群不知道是该劝诫凡妮这样做有失淑女风范,还是该装作不以为意,只能呆立在原地;肯尼斯则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凡妮的脸庞。
而凡妮彷佛是为了隐藏眼中所涌现那难以压抑的泪水般,她双手提起裙身跑出了舞池。
克莉丝与诺拉待在休息室,整理着晚餐时穿戴的礼服和发饰。
其它的千金身旁至少有两、三位侍女服侍,凡妮则只有诺拉一个人,所以花费的整理时间较长;再加上,诺拉工作虽然细心,却抓不到诀窍。克莉丝将不忍卒赌的礼服折好,顺便将内侧缝线脱落之处重新缝过,此时从走廊传来吵闹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好像传来男人的怒吼声。」
「是巴鲁特先生的声音。」
明明还在举行舞会的时间,却可以从三楼听见声音,难道这是表示人已经离开舞池了吗?诺拉丢下梳子跑出去,克莉丝则紧跟在后头。
声音从一楼的楼梯附近传来,那是凡妮拼命道歉的声音。
「对不起,巴鲁特先生,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凡妮的眼眶泛着泪水说道。
「妳果然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吗?」
「不是的,是我单恋他。」
凡妮僵硬地摇着头。
「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明明已经与您订了婚,却仍擅自爱慕着那个人,这套礼服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对那个人死心才订制的,我今天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决定了。做出让您颜面尽失的事情,我深感抱歉。您要看不起我,说我是行为不检点的女人或取消婚约,全都任由您全权处置。」
「妳以为妳这么说我就会接受、就会让这一切算了吗?」
「如果您需要钱的话,我会请父亲卖掉宅邸的。」
「我不要钱。」
巴鲁特打断凡妮的话,他残酷地瞇起双眼,彷佛透过眼神舔舐凡妮全身上下一样。凡妮
忽然惊觉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女人,然而巴鲁特没有发现。
那是艾琳,她像滑动细长的身体般趋前站在巴鲁特的正后方。
「那终究只是女人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想要的只有妳,我也不要爵位,我要和妳结婚,再将妳心爱的男人大卸八块。」
凡妮脸色转为惨白。
「这一切和肯尼斯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吗?」
巴鲁特突然转向舞池,舞池的门被打开,肯尼斯带着前所未见的肃穆表情走了出来。
「音乐继续。」
哈克尼尔夫人立刻指示乐队,舞池随即响起华尔兹轻快明亮的旋律。
人们像是没有发生过那场骚动似地两两成双,开始翩翩起舞。反正只是刚踏进社交圈、不会看场合的千金与一步登天的庶出之子罢了。每个人皆认为,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是最为贤明的作法。
现场只有一个人无法同意。
肯尼斯当时一直站在舞池内,直到巴鲁特紧接在凡妮后面走出舞厅后,他这才回过神似得离开舞池中央。
他追在两人的身后,快步跑近门扉,然而当肯尼斯握住黄铜门把时,手腕却被夏洛克以强劲的力道紧紧握住。
「别这样,肯尼斯。」
夏洛克以自己的背遮挡住从舞池投向肯尼斯的视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让我过去,夏洛克。」
「冷静下来,体谅她的心情。」
「巴鲁特是个坏蛋,你是要我让凡妮负起所有的责任,自己却悠哉地待在这里跳舞吗?」
「你去的话会变成决斗的。」
「放开!」
肯尼斯用力挥开夏洛克的手。
「凡妮她真的很惹人怜爱,你可能无法了解吧。」
肯尼斯绽放出笑容,一副以自己的女人为傲的表情。
听着背后响起的华尔兹舞曲,夏洛克叹了口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关上,一、二、三在脑中默数到十,等了一会儿,再度打开同一扇门。
门的另一边,在楼梯的下方,巴鲁特与肯尼斯正在对峙。
凡妮全身颤抖并紧紧抓着楼梯的扶手,楼梯后方可以看见表面故作平静、脸上却掩盖不住好奇心的佣人身影。
夏洛克缓缓走近双方。
「来得正是时候啊,夏洛克?哈克尼尔公爵。」
「我还不是公爵,是侯爵。」
面对巴鲁特的话语,夏洛克冷淡地回答着。
巴鲁特的白色手套握在肯尼斯的手上。
「我刚刚向未婚妻的情夫提出决斗的要求呢。」
「未婚妻的情夫?我吗?既然如此,那你自己不也」
「闭嘴!你这个勾引别人未婚妻的下流东西,不久之后我将会让你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哈克尼尔侯爵,若能由您担任这场决斗的见证人最好。您当然会愿意接受吧?」
「今天是庆祝的日子,我不想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内见到血。」
夏洛克语气平静地回答,巴鲁特的用语总是相当粗野。
「那么明天一早在佛格森爵士的宅邸如何?他平常有收集枪枝的兴趣,是一位正人君子,应该会很乐意担任这次的见证人。宅邸内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公园,剩下的两名见证人由我负责寻找。」
楼梯的另一方,在佣人之间有一个穿着深蓝色礼服的小小身影。
「嗯。」
夏洛克将视线从楼梯栘开,满不在乎地低声回应。
他不愿意看见克莉丝泫然欲泣的脸庞,若是看着她,说不定会忘了自己的立场而把巴鲁特赶出宅邸。这是提出决斗要求时,在场的绅士必须避免的情形。
立下约定之后,男士们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认真表情,各自朝三个方向离开。夏洛克前往舞池,肯尼斯则是怒气冲冲地走向正门,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甚至对凡妮也视而不见。
巴鲁特似乎要前往专属的房间,他在踏上楼梯前瞪视着凡妮的脸说道:
「过来。」
「不要。」
凡妮立刻拒绝,巴鲁特却强捉住她的手腕。
「给我过来。」
「不要!」
凡妮甩开巴鲁特的手。巴鲁特大概是担心声音要是传进舞池就不妙了,于是他脸上露出挣狞的神情,然后独自走上楼梯。隔一段距离站在他身后的艾琳追了上去。在与克莉丝擦身而过的前一秒,抓住巴鲁特的手腕,紧密地依偎在他身旁。她的表情充满着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住的喜悦。克莉丝第一次看见这种表情,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脸庞。
凡妮像是崩溃似地瘫倒在楼梯的扶手边。
「凡妮小姐!」
诺拉以及克莉丝冲出楼梯平台搀扶起凡妮,凡妮没有失去意识,克莉丝一抱住凡妮,她
便像是放下紧绷的心一样全身放松。
「克莉丝汀小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我好想就这样死去」
凡妮的脸颊上布满泪痕,随即又有新的泪水不断地滚落。
「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我以为只要由我告白,就算我的名誉受损,也可以避免伤害到肯尼斯先生,我实在太肤浅了,只是满脑子想着要鼓起勇气说出口,早知道我乖乖听从母亲的话就好了!」
克莉丝无法答腔,只能一面聆听着凡妮努力挤出来的话语,一面紧抱着那娇小的水蓝色身躯。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亟欲掉泪的克莉丝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只是希望凡妮能够得到幸福而已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