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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插曲(1 / 2)

 40、穴曲

石将离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颇有点手脚无力,眼皮似乎是有千斤重,揉了又揉也无法顺利地睁开,而头也凑热闹般一抽一抽地疼痛,那种感觉就像某一次她一气喝下了数坛烈酒,醉得一塌糊涂哭得死去活来后清醒的感觉。

那一次,是因为沈知寒或赶或遣送走了所有的家仆,放火烧了墨兰冢。她得了消息赶到徽州之时,看到的只是千岛湖中那烧焦的残骸,无数焦黑残缺的物品在水中漂浮,偶尔有一两朵墨兰的残花浮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漂着,甚为凄凉。

醉了一场,哭了一场,她痛苦异常,她认定,若非自己急着亲政,与相父约法三章,自请到千里之外的青州去巡阅军营做历练,那么,她应该是能早一天赶来的——其实,早一天赶来改变不了任何的事实,但是,当她命人将整个千岛湖中的残物捞起,尔后又从那残骸之中掘地数丈,发现那沈家的地墓之时——所有人的棺椁都在,包括被焚烧成灰的沈重霜也有棺椁,却惟独不见沈知寒的!

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会那般坚定地笃信沈知寒还活着。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是以那种活死人一般的方式活着——

终于睁开眼,石将离第一眼就看到竹床之前有一个身着青布无领大襟短衫和长管裤的男子,他身量颇高,以青布束腰,头上也缠着一块蓝布,正背对着她似乎正在整理杠采回来的草药。

那一瞬,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可是却只觉得那背影熟悉无比,仿佛是已经走过千遍万遍的路,闭上眼也不会迷失,仿佛是从小就握在手中的心爱之物,每一分线条都能回忆得出。也就是在那一瞬,她脑子纷纷乱乱,似乎绕来绕去的都只有三个字,那就是“沈知寒”,然而,当那男子转过身来看她的时候,由不得她不傻眼——

那眉,那眼,那淡然得不起丝毫波澜的表情,这个做摆夷人打扮的男子,可不正是她的沈知寒么!

“醒了?”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他唇角凝着一丝询问,深幽的黑眸瞥了她一眼,随即便搁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草药走过来。他先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尔后又慎重地切了切她的脉,微微挑眉,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在那云淡风清表情掩蔽之下,这才终于暗暗搁下了一直惴惴不安的心。

石将离愣愣地看着他那一身异族的打扮,虽然视觉上多少有点不太习惯,可却不能否认他的确有那种色不迷人人自迷的魅力,举手投足总有属于他的独特韵味。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垂下头去,迟钝地发现自己那被薄毯覆住的身体竟然已是换上了一身舒适的衣衫。“我的衣服……”她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他,觉得头有点晕晕的,没办法很快地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的衣服是月芽替你换的。”沈知寒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似乎一下就撇清了一切,可却没有将事实完全说明:“旧衣服又破又脏,为防染上病疫,我已经烧掉了。”

没错,她的衣服的确是月芽替她换的,可是,换衣之前,却是他将她给剥了个精光,抱了泡在浴桶里一起洗浴的。那时,他也想心如止水地将她未着寸缕的身体视为无物,坚守自己身为医者的淡然心态,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做不到。

心,无法抑制地微微颤动。

甚至于,后来他不得不以自己要熬制抑制瘟疫的汤药为由,请了月芽来替她着衣,实情却是因为他不懂怎么替女子着衣,尤其是肚兜和亵裤——

当然,他不说,石将离是肯定不可能知道这些的,毕竟,在月芽这个旁人眼里,这是一对夫妻,身为夫君的石大夫不喜多言,为了寨子里素未谋面的异族人尽心尽力,而她来替这忧心夫君安危而晕厥的小梨姑娘换身衣裳,如此小事,又怎么好意思挂在嘴边呢。

自然,他也不会告诉她,自他回来之后,她便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睡了足有五天之久,其间,是他抱着她将糯米汤糊一勺一勺喂进她的嘴里,而她,也再不曾离开过他的视线——

表面看来,石将离错过了一个把自己和沈知寒的夫妻关系坐实的机会,可实际上,在旁人的认知里,他们俨然就是一双恩爱的夫妻——沉默寡言却仁心仁术的丈夫,和以丈夫为天的可人小妻子。

或许是刚醒过来,反应还有些迟钝,对于他的言语,石将离并没有多想,而是将注意力一下便就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对了,你的手臂!”她恍然地记起自己晕厥之前的事,想起了他那被血染红的衣袖,只觉触目惊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伸手去拉他的衣襟:“怎么会受伤的?要不要紧?”

虽然一时间颇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的举动,但沈知寒也知道她的脾性,索性将手臂凑到她的面前,方便她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其实,同贺岩进入密林两天,沈知寒总算是连猜代蒙,将这场瘟疫的来龙去脉给揣测清楚——

那巫医的妻子死于急症,因着自己的妻子之前是生活在澜沧江边的水傣,所以,巫医便寻思着要为妻子水葬。可是,这么大热的天,要背着失去的妻子步行去数百里之外的澜沧江边,实在是不太可能,而巫医也舍不得妻子离自己太远,所以便瞒着村寨里的人,将自己的妻子背到山上的湖泊中进行了水葬。

而与那条湖泊相连的几条溪流,也正是数个村寨赖以生存的水源。

巫医并不知道那急症会为食用溪水的居民带来怎样的灾难,甚至于,尔后,他离开了湖泊,许是失去妻子太过悲伤,竟然葬身蟒腹!

而前几日下了大雨,那水葬的尸体因曝晒而发臭,最终滑进了湖泊里——

沈知寒和贺岩发现了巫医妻子的尸体,那尸体浸泡在湖水中,已是发白发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贺岩虽然是个猎熊斗蟒的好手,可却不识水性,沈知寒便就独自一人下水,打算将那尸首给捞上来。

却不料,那尸首和竹筏俱被湖中的水藻给缠住了,而那巫医许是担心有善水性食腐肉的动物来打扰妻子安眠,竟然在那水葬的竹筏上动了手脚,在竹筏的四周绑上了数把锋利的匕首。

一个不留神,沈知寒便被那匕首给划伤了手臂。

不过,庆幸的是,伤口不深。将那尸首捞上岸之后,就连贺岩也恶心得不想靠近,可沈知寒却顾不上自己手上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将尸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甚至剖开腹部查验——

得出了结果,他和贺岩极快地将尸首焚烧掩埋了,尔后便一路脚不沾地地往村寨赶。虽然随手敷了些止血的草药,可天气太热,伤口本就不易愈合,就这样,出现在石将离面前时,沈知寒的整只衣袖几乎都被血给浸红了。

轻轻地伸手抚触那已经结了硬痂的伤口,石将离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他一般,抿了抿唇,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眼中的心疼却是显而易见的。

“不甚被划破了皮,小伤而已。”见她那样一副小女人般的模样,再忆起她之前的飞扬跋扈和斑斑劣行,沈知寒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声解释,也理不清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意,便将手臂抽回,转而端来搁在一旁桌上的食物:“喝点粥吧。”

直到此时闻到了粥的香味,石将离才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那是一碗熬得黏稠的糯米粥,还配上了几碟看上去不知是什么食材做成的佐粥肴,自然极具诱惑力。

捧起粥碗喝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饿,石将离只觉那糯米粒入口即烂,带着微微的甜味,简直是胜过了自己以往所品尝过的任何的美味佳肴。“这粥真好喝,是你煮的么?”她咽下了嘴里的粥,望向沈知寒,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心里突然涌上了丝丝甜蜜。

然而,沈知寒的回答却令她心底涌起的甜蜜一下就消失了。

“这是月芽煮的。”他转过身,像是急着避讳什么一般,装作不经意地继续摆弄那些草药,答得很是漠然。

又是月芽。

第一次听到他嘴里说出这个名讳时,石将离可以漠视,然而,当这个名讳第二次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石将离只觉自己嘴里不仅甜味没了,就连酸味也莫名地出来了。

捧着那粥碗,她突然什么食欲都没了,眼神一黯,胸口突然一紧,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又像是被火苗灼灼地燎烧了一下,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里却有着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妒忌。“月芽,月芽,叫得可真亲热。”她喃喃不清地叨念着,即便醋意勃然,可却也唯有垂头丧气。

当然,她很想立刻就告诉他,月芽已经成亲了,和那摆夷头人贺岩是一对,可话到了嘴边,她却突然又不知自己该有什么样的立场来说这样的话。

然而,罪魁祸首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出现是如何的尴尬,竟然偏生挑这样的时机出现!

“小梨姑娘,这粥和菜肴还合你胃口么?”推开了竹门,月芽一脸笑意地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篮刚剥了壳的鲜嫩笋子。

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可石将离却还是勉强挤出笑脸。“挺好的。”她答了一句,目光悄悄地溜到了沈知寒的身上,见他像个木头人一般面无表情,只埋头专注于那些不知名的草药,并没有看向月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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