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我们意料之中,丛南和李晓雅可谓是门当户对,丛南继承了我的衣钵,而巧的是他的老丈人却和我当年的老丈人一样,是个中医。
我和中医完全不能沟通,我总觉得学中医的人太自信。我老丈人那会信誓旦旦的看着已经瘫在床上的我说,弄几副药,扎几次针,你就能走了。并不是我不相信中医,而是不相信他;事实证明这是命中注定,我注定这一生要做个躺平的人。
李晓雅的父亲见到我后,也尝试想来帮帮我,被我拒绝了,我说我老了,不想再起来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吃饱就睡、睡了就拉的生活,就连我的语言也变得很犀利了。他笑了,说可惜了,不然我会是个很好的医生。
我告诉他我现在是你女儿的老师,一个真正的翻译家。他笑着说道,女儿能有你这么个岳父肯帮她,真是她这一生的荣欣。
丛南结婚的前几天,王彪来了;他手牵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姑娘来到了我们家。她是李晓雅的同学,李彩桦看到她身上的旗袍后,眼睛直冒绿光。“真漂亮、你身材真好。”她说。
女孩家的爸爸是个裁缝,妈妈是服装店的老板,可想这姑娘气质差不到哪去。王彪坐在床边给我递上了一只烟,说这是喜烟,他和这姑娘也准备结婚了。他拉着我毫无感觉的手在我眼前晃悠,左一句感谢,又一句感谢的。他说多亏了李晓雅,我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丛叔叔、李阿姨,你们真是好人。
我和李彩桦相视一笑,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看来结局都挺好。
丛南结婚后不久,我的师傅元永康却离开了。师母说师傅走的很突然,早上还说要吃番茄炒鸡蛋,她按照往常一样去了菜市场,可那天卖葱的人却没出现。她奇怪的拎着菜回到家,看到我师傅坐在棋盘前手杵着腮帮子闭目养神,那会儿他就已经走了。
退休后的师傅爱上了下棋,曾今一起下棋的老头们都相继离开了人世,他感觉自己既无聊又空虚。
在他离世前三个月,有一天他突然带着棋盘来看我,说要和我下一局。他告诉我说只用动动嘴就行,其余的他帮我操作;那天一共下了得有八盘,他全赢了我,最后嘴里念叨着没意思,真没意思,便离开了我们家。
后来我的师母每次来到我家都哭诉着她内心的愧疚,说那天买到葱就好了,至少在老头走之前,能给他吃上一口好上路。
师傅走后没多久,我们家就降生了一个男孩。我高兴的想爬起来看看这个小宝贝,可身体像被打了石膏混泥土一样硬邦邦的。等到孩子抓阄的那天,李彩桦这个女人鬼使神差,从厨房里出来凑热闹,手里居然还拿着几根葱。孩子趴在地上想来想去,让人感觉放在地下的东西没一个他想要的。
李彩桦抱着葱蹲了下来,对着孩子就说:“抓啊,宝贝!”孩子的注意力全被她给引走,他看到李彩桦手里的那几根葱,手指着就想要。我的亲家两人当场差点气晕过去。
婚后的丛南有时候会来我面前抱怨李晓雅,说她不讲理,爱耍小脾气;还抱怨他老丈人总跟辩论医学上的知识,一个说中医好,另一个说西医强。我一边笑一边听他讲,他看到我笑后有些不解,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很庆幸,也很幸运。”
瘫倒在床这么多年里,李彩桦三兄妹除了她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其余两家基本没看到过人影。丛南总说她姨妈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老说我爸就是个废人,我妈就应该改嫁之类的话。
我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那么多年不见她们两的身影,想必李彩桦早就和她们闹掰了。每当我问起这事的时候,她总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最后安慰我说你好好躺着休息就好了,其余的不用管。
我想在妻子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吧,有委屈可能委屈和心中所说不出来的苦占大部分吧。
我很想抱抱她,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她渐渐成为了我心中那个会时常挂念的人,即便只是她出门买菜的一小会儿,我都会想她。
在我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我卯足了劲儿动了动我那僵硬的手指,她看到了这一切,拉着我的手激动的说,老头子,你的手刚刚动了动了。随后留下了眼泪。
我看着满脸褶子的李彩桦,仿佛昨天的她还是那个扎着小辫子的阳光少女,我突然有些难过的流出了眼泪。
“我想我快离开了。”
“别多想了,你不会的啊,医生说了会好的。”
“赫赫我一直都好好的,我躺了一辈子,什么都没做。临走前我能看看自己的样子吗?我的脸上是不是也有很多褶子。”
“对啊,跟我一样丑死了。”
“你受委屈了我能预想到有很多人欺负过你,但你不愿意告诉我。”
“哪有?我很开心,我只要我们这个家安安稳稳、平平安安。”
“你别担心,我会挨个去收拾他们的。”
“老头子,我都放下了,你还放不下。”
“我觉得欺负你的人至少要来给你说声抱歉吧。”
“都过去了。”她说。
当我发现自己能站起来的时候,我看了看病房里的时钟。九点一刻应该是我走的时间。我的儿子儿媳还有我的孙子丛纳莱跪在了我的身体面前,我的老伴李彩桦趴在了我的身体上失声痛哭。
我本想着等自己站起来的那天,我要对着天空怒喊,我要把墙壁打穿以此来宣泄,我要把家里的门开了关,关了又开,然后用力一脚把门踹飞。最后用我强壮的肩膀扛着这几道门去找人修补。
我想的太多了可是她们却看不到了。
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样子,和李彩桦说的一样,我满脸褶子,可我总觉得那都是闲出来的,每条皱纹连弯曲的弧度都没有,一条条直直的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线条一样,可能真是懒的原因吧。
我终于可以展开双臂去抱抱我的女人李彩桦,也可以去摸摸丛纳莱的小脸蛋,更可以去拉拉我儿媳的手。在我生前,每当她困惑的时候,我总告诉她,你拉着我的手,我的手能给你力量。
现在的她成为了一名作家,她告诉说这一切的力量都是如同父亲一样的我给她的。
我的儿子丛南。他本该有三个兄弟子妹,从小他们会在一起抢东西吃,他们会争风吃醋,他们长大后会因父母的偏心而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散场。
他是个幸运的人,没碰上这一切。
我看着我的身体躺在了寒冷的冰库里,第二天又跟着身体来到了像火焰山一样的火化场。在那我看到我的病人、我的中医老丈人、还有我的爸爸和妈妈,唯独没见我的师傅。
在我被推进去的那一刻,他们含着热泪异口同声的对我说:“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回到了自己身体里,被人推进去的时候,我想象着自己下辈子的模样。
“如果还有来世,我还会投身于这个幸福的家庭,那怕变成门口的那棵歪脖子树,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