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感觉深刻了。不求人的时候，很自在。有求于人，别人就是大爷。不只是说话要软上几分，行为上，也不自觉短上一截。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表达诚意。什么时候我能看着别人帮助我而无动于衷，就不会这样坐立不安的心虚。对比起来，我与青玉的忙碌辛苦形成太大反差，不只是心里过意不去，小三儿哥哥看我的眼神，就比之前有温度了些。冷嗖嗖的冻人。以往青玉偶尔会同小三儿哥哥说说话，就是端正着姿态看书，也有分神瞄他的时候。现在全不，她眼里只有医书，并且开始辨认药材。一个月的时间很紧，我也知道。所以我灰溜溜的把所有事情做得妥贴，保证她和小三儿哥哥没有一点抱怨的机会。
呆在这里两个半月。成华的一月之限还有七天。
我懒懒的坐在桌边，看青玉埋头苦读的专注神情。青玉全心投入的时候，表情别致。浅色的唇微抿，眉头稍稍聚拢，偶尔会松开，既严肃又生动。
蓝长月进来，带着一股干燥的不知什么草药的气味。新鲜的，带着生机的草药味。也许是一种，更可能是几种的混合。我知道自己把脚拢起全身窝在椅子上的姿势很不雅，心里有点不自在，脸上却不动声色，强作自然的态度，把脚放下来。
“到你的房间去，青玉，你也来。”她说完，就走出去。虽然前一句没有指名道姓，毫无疑问是对我说的。她瞟了我一眼，那是她竭力压制了对我的无视的结果。是她能达到的礼貌极限。我有些无奈。她不喜欢我，所以我才不喜欢她。她是有根据的放纵情绪，我却不晓得最初的因由。很被动。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别人厌烦我，就犯不着去努力讨喜，除非我喜欢那人的程度足够压制我骄傲的自尊。这使我与人相交过分自持。首先试探别人对我的态度，觉得没有恶意，才肯接收或抛出相交的饵。与自己喜欢的人结识，是很愉快的事情，为了那种可能的愉悦，必须同许多人接触。若一百个人中有一个，偶尔看着，忽然想起，能觉到温暖安静，就不枉了。很高兴我的生活里，有得我欢喜的人，聚合来去。总要有喜欢的人才好，才不致于觉得天空过分空阔，不觉得在人世间孤单独立，冷清萧瑟。
其实，把不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表示得这样明显，我觉得蓝长月也是有点可爱的。就凭她没有对我使过小绊子。我寄在她的篱下哪。
站在我所在的小屋外，门虚掩着，她并不推门。我当然不敢叫她久等，青玉也是个利索的，我快走几步推门进去，回头看，她才先了青玉两步进门。环视一下屋内，她说，“衣服脱了，躺床上。”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虽然知道接下来是给我治病的其中的什么步骤，对这样的要求，也没能安然接受。蓝长月一向强势，我在她的地盘治病，不能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况且，以她对我的不喜，没事也不会搭理我。所以，这是必要的事情了。
很羞涩很窘迫，光着上身躺到床上。空气有些冷，我过分紧张，全身绷得紧紧的。
“放松。”她的语气略有缓和。
良久，她叹一口气。“罢了，多费点儿功夫吧。”于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我身上点了几下。又拿了什么抹在我的胸口。她的手指指尖冰冷，抹了一会儿后，晕开的不知什么东西，漫开一片温暖。与她的指尖相触的皮肤，竟火辣得几乎疼痛。这样仿佛灼伤一般的热，却一点也不使人抗拒。有些亲切，又很无力。好像这种疼痛，是生来就应当坦然承受的。我的身体终于缓下来，不再僵硬。僵硬着身体是件很累的事情，放松下来，就觉到用力过度后的劳累。
蓝长月拎起我的脸盆，将桌上水壶里的水全倒进去，半壶水，低低的淹过了小半个盆底。脸盆是新木做的，带着淡淡的木香。雕着花纹，不繁复，却很中看。我刚来的几天用的是个旧木盆，之后那人送来了这个，旧的就放着了。然后青玉来，我拿了旧的那个要给她用，蓝长月见着了，便把它收去，转天就有人送来新的木盆。不否认我还是喜欢这个木盆的，它专属于我，并且是为着我，才在这儿存在着。我的独占欲很强，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我喜欢“专属”这个词。
我有时会喝茶，因为房里有茶叶。我不怕那个人不高兴我消耗他的收藏品，他是默许的。虽然承认这个认知叫我觉得自己有着狂妄恣肆的本质。水没滋味，茶虽然苦，却有股清香，蛮好闻。我得说这回茶壶里的是凉了的白开水，还算稍稍幸运。若里边是茶，得另外去找水吧。那就要多花些时间了。要知道，这样的姿势，我是不愿意多躺哪怕只一小会儿的。
蓝长月从怀里掏出一盒膏药，不知从哪摸出个莹白的小勺，挖出一勺，浸在水盆里，雪白的手腕一动不动，捏着勺柄的手指曲起的姿态很好看。非要形容，嗯，很优雅很秀美。几个呼吸的工夫，她把勺子拿起来。勺子仍旧莹**净，没有一点药膏残留。她端详了一下勺子，没有水珠，没有湿痕。她显出个满意的微笑，将勺子不知又揣到哪个衣袋里去。
水盆里有透明的绿漾开来。很快，盆里的水均匀明亮，像春天郊野的湖水。隐约还有一种苦涩清明的气味。
“仔细看着。”她对青玉说。青玉点点头，眼神虔诚，双目放光。
蓝长月将我的洗脸毛巾扔进绿水盆，浸透了，拎起来。拧也不拧一下，“躺好。”她颇不耐烦。她对我的不耐，我早已有了防备，便没有生出很难堪的情绪。虽然她刚才似乎对我表现出了罕见的温情。那一定是她一时不慎。她把帕子扔到我身上，摊开在隐痛所在的左肩。我尽量不动。想着任她折腾吧，毕竟是，形势比人强啊，这种情况，我同她是横不起来的，不能把不喜欢表现在明处。尤其现在，是最应收敛的时候。
被捂着的地方有种痒痒的微痛。我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很惶惑。在蓝长月面前，我不想太狼狈。但现在的情况，也无法坦然得起来。只得装着一切如常，至少维持脸上的平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这种任人宰割的境况，实在讨厌。
“好了。”蓝长月对青玉说。她掀开帕子，“这种药水使肌理同筋络松弛，用了这药之后，若是乱动扭曲了脉络又没有调整好，这副身体就废了。”她的话使我很害怕，不自觉的想动动，才发现自己全身没了知觉。
“这种时候要断了伤者的感知，否则会疼死。”她的话不像是夸张的意思。那种“讨厌死了”的语言表达，她一定是不用的。所以，她说的疼死，就是指疼痛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