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师伯。”我为他倒了杯水，垂手站在一边。他专程到我房里来和我说这事，也是对我关心了的，况且，他是辈的人物，尊重点总是好的。
师伯常穿一件长筒灰袍，背一把木剑。据说这是师伯的父亲传给他的。这些大人的事儿其实不少，很多是我想不明白的，比如师伯难道没有妻子没有孩子吗，他没有喜欢的人吗，他是从来到千山门就再没离开过呢，还是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我没有问别人，想想也知道没人耐烦告诉我。我不是特别讨人喜欢的人，份内的事儿尚且做不好，还有闲心打听别人的事，不就给人教训我的理由了？我的好奇心其实没有那么大。事情摆在那儿，慢慢弄明白也是可以的，就算永远不清楚，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并不是什么都要一清二楚才行的。有时候不知道也许比明了更幸福。
“这阵子过得可还习惯？”师伯倒问起我这个问题来。这种琐碎细节，是想不到问的，也许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也说不定。都在这里住了有两个月了，再怎么样，也不会说过不下去。而只要可以过下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本意也只是兼做做托儿罢。我也不会说什么抱怨的话，若说我对吃的不满意，大家都是吃一样的东西，我也是没有立场说什么的。他们怎么做，自有他们如此的道理。娘也说过，大人决定的事，少操心吧，小孩子管好自己不出事就可以了。那到什么时候才不是小孩，有没有什么介定？或者，八岁，十岁，就算是可以操心很多事的年龄了？我从来不把自己当小孩，虽然有时候我会用小孩子的要求来对待自己。我想别的小孩子想的事情，应该没有我这么多，六岁的小孩，不是都可以玩得没心没肺的么。哪像我，偏要找些事来寻烦恼。这是大人的通病，我现在就有了，那么我的心所能轻松的日子，就比别的孩子少许多呢。我是不是有点小小的狡猾呢，揣摩别人的心思，于我，早不是什么希奇的事了。可谁料到我会这样笨呢，猜测人心的水平，竟多年没有长进，总带点自说自话的意味。人心其实不容易弄明白，我不长进，自然就不会很明白同龄的武林人是怎么样的观念，处理事情的依据又是如何，以及普遍做事的方式。或岩说我笨，不是明面上的，别人看我，看不出我的笨来。可是我一做事，就像个孩子，想着怎么做就是怎么。不考虑效率，不思量结果，不在乎收益。收益，就是好处吧？谁说我不在乎了，只不过我在当时总想不到，事后悔得捶胸顿足，只不好意思在人前表示。罗云就知道我对金钱有多执着，想当初那五个铜板，我愣是没还给他。不过有时想想，罗云那么多年了还记着我拿了他五个铜板，想来也不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对钱财的执着，也算不得轻，他也说我贪财，好意思么他。
“还可以。”我只想到这么句话，因为不能说否定的话，也不甘心夸这儿生活水平多么好之类明显违背良心的说辞，所以还是这样中庸的话最合用。只是容易让人觉得敷衍，不过，好坏两种说法我都不想说，又想不到别的句子好应对，也只能这么着了。后来这句话还真跟了我好多年，因为觉得用它实在方便。有什么不好说的都用它，我又不是想让别人对我记忆深刻，找出彩的话说于我实在没有必要，我只要可以应付，不会让人觉得我不礼貌，也就够了。想来我也不笨的，至少在六岁当口，我还挺多想法不是？至少我觉得我是很早就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别人了，不是蒙昧着的，而是已具备了真性格的我在与他们相对着。
“还可以？”师伯竟笑了一笑，平时冰冷的脸生动起来，我心想，原来他也是个顶好看的人啊。“小家伙，有什么便说，跟我说话也恁多计较。”他眯着眼，笑出的褶皱也让人看了舒坦，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凭添了许多小男孩子气。他多大了呵，怎么那么让人觉着心疼呢。当然这话不能说，自己想想也就过了，想来他不会乐意听到。我也不想提醒他现在与平常不同的表情，想多看几眼，他却已敛去了笑。
“你也有空来看小柯啊，呵，师兄，谢谢你关心我的徒儿。”进来了。可他这话，怎么我听着好像怪别扭呢。果然师伯也不高兴，脸上没有表情的，站起身来，看一眼，“子柯乖巧聪明，自是不用人担心。我只是怕你忙着练功，疏忽了她。”然后他就自顾走出门去。说话也真不对味儿，连我这不相干的人也觉得他说的话不真诚，语气也不顺常，看吧，两人果然不是很交好的师兄弟。哼，他不与师伯打好关系，我又哪能和那两个师兄好好儿的呢，我们小孩子的立场，本来就是以大人关系为参考的啊，这样看来，我是应该努力一点表现出我的不友好，让他们知道我和不是好欺负的，是这样没错。嗯，反正他们在师伯面前也不敢对我好的，我表现得冷漠一点也不是什么过份的事，嗯，就这样，要与共进退。他们师兄弟互相不服，我们几个当然也要分高低了。只是我武功不行，气势上要争回来，不能弱了。
“想什么呢，这么严肃。”看着师伯在夜色里失了身影，才到我面前，凑近了看我。样子也不赖，大概功夫好的人都长得不错？淡褐色的眼瞳里有我小小的影子。嗯，我的个子好像真的挺小呀。他那么弯着身子，长长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还真好看。呵，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了。头上有几根银白色的头发，师伯头上我就没瞧见，看来是用面孔骗人了，他其实比师伯大吗？虽然他皮肤不差，光滑无斑，也只是他保养好吧。像我娘有时就会用黄瓜呀什么的切成薄片敷在脸上说是保养皮肤，可我实在无法想象一脸青青黄黄贴满黄瓜片儿的样子。呃，鸡皮疙瘩，抖掉。
“师伯让我明天和成沙师兄打架。”我皱着眉，哪能忘了这一桩，我肯定打不过，要考虑怎么不会被打得太惨才好。我怕疼。
“要打实战啦？不用担心，你成沙师兄会有分寸，你不会被他打死。”一脸坦然，却又叹一口气，“两个月啦。”竟有些恻然的神色。当时我是不知道这种表情该怎么形容的，只是觉得它在脸上，让我看了心就有点堵得难受起来。不喜欢他难过的样子。“，你同成沙师兄说说，明天不带剑上场行不？我们用手比划。”果然换了个表情看着我，眼神也不显得飘忽了。“丫头，你们都学的剑法，不是拳头。成沙没有剑尚可一战，你？”他似笑非笑望着我。这下我对他的担心都放了下来，他又是我的清醒着的了。就算他那么看不起我的实力，我也不会生气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