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心一凉，暗道：“一网打尽，好狠的招数。”却不敢有微词，弓腰垂手，领头上去敲门。
梵云天冷哼：“装出副奴才样，好教人警觉么？给我摆出平日的派头来！”
师爷暗呼这人有读心术，一点儿诈都耍不得，委屈地整理头面，挺胸提臀。
好半晌，里头骂骂咧咧来开门。门开，师爷劈面一脚把开门人踹回去，唾沫横飞地骂：“你爹少给你一条腿？让老子等。”威风八面，往里面走。那开门的见是师爷，连喊疼都不敢，弯腰捂着肚子退到一边。梵云天哈着腰，垂着手，人模狗样跟着进去。
师爷踢桌踹凳进去，牢头早恭迎出来，点上灯送上茶，垂手侍立着。师爷大马金刀坐下，翘起二郎腿端茶抿一口，眯着眼道：“那个王二虎，提出来，老爷要夜审他。”
牢头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对对对，老爷英明，夜审效果最好，最好。”直起腰向牢卒挥手：“王二虎大刑伺候！”再弯腰恭请师爷：“您亲审？里边请。”
师爷拍拍牢头的紫膛脸，大摇大摆走进去，梵云天低头哈腰，碎步跟上。
审讯室里，一个颇有肌肉的年轻人奄奄一息，身上血痕无数。一个牢卒泼醒了他，他一哆嗦，无力地抬头，嘴里喃喃地骂。
牢头带领牢卒拥着师爷进了刑讯房，迫不及待地表功：“卑职鞠躬尽瘁不顾疲劳，干了他三天三夜，差不多快招了，您这一出手，必定马到功成啊。”
师爷外强中干，敷衍地哈哈笑着，坐到太师椅上便不知所措了，拷打王二虎自然是不敢的，他摸不准梵云天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假装品茶。王二虎看见师爷，顿时精神了，乱挣乱摇，伸头瞪着师爷破口大骂：“你个骚犊子…………………………………………………………………”
师爷任他乱骂，岿然不动，只顾喝茶。一杯茶吮尽了，便嚼茶叶，茶叶嚼成渣，便专心致志研究茶杯，方针总归不变，“那厮不动，我便不动。”牢头哪晓得他心里的忐忑，只道师爷城府高深。
王二虎骂累了，梵云天才端了牢头的茶水奉与他喝：“润润嗓子，继续骂。”
师爷终于明白了梵云天的态度，如释重负。狱卒面面相觑。牢头莫名其妙，瞪眼看梵云天，斟酌拍案开骂否。——梵云天是师爷的随从，牢头有顾忌。
王二虎同样诧异，却有着不一样的爽快：他瞧一眼这寒酸帅哥，二话不说，伸头，长鲸吸百川似的吮一口香茗，感觉一股暖流从舌根滋润到喉头，通泰无比。梵云天嗑着瓜子，睨着师爷牢头，问王二虎：“他俩怎么你了，你继续说。”
王二虎吃足了酷刑，只求死前骂个痛快，冤情一诉，便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平均三个字中间夹一个“他妈的”。梵云天边听边“恩”，盯着牢头眼都不眨。牢头早就勃然大怒，专心观察师爷脸色，师爷若怒，他铁定要把这两人剥皮拆骨。不料师爷充耳不闻，他仿佛忽然对茶杯的落款发生了强烈兴趣，骨朵着嘴巴专心研究。
王二虎已经骂遍师爷牢头的直系血亲，开始株连远房亲属。刑讯房的气氛顿时诡异无比，犯人气焰嚣张，审案的温顺乖巧更甚小白兔。狱卒看的瞠目结舌，人生观和世界观被这景象冲击得摇摇欲坠。
听完王二虎的冤情，梵云天牙咬得咯咯响：“你们智商很高啊，鱼肉乡民、盘剥百姓的，能到你这个境界，屈指可数啊，我亲爱的师爷。”
师爷瞅着地板，一声不吭。牢头火山爆发，拍案而起：“放肆！大大大大放厥词，给给给老爷拿下！”
狱卒一哄而上，抽刀的抽刀，抄棍子的抄棍子，或者就近拿刑具的，执着烙铁去戳梵云天。一时声势滔天。
梵云天冷笑，轻声道：“二虎，你这事儿我管定了。”含一把瓜子，梗着脖子“突突突”一通吐，瓜子裹着刚猛的劲气，威力无匹，穿堂入木摧枯拉朽。扫射完毕，一屋子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满堂呻吟，只剩师爷和牢头站着。师爷心里有数，所以依旧纹丝不动，牢头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犀利的场面，早目瞪口呆，当场傻掉。
二虎看得狂喜，结结巴巴向梵云天道：“英……英雄，你是钦差大臣么？还是道上的好汉？”
梵云天替他松绑，低低道：“傻哥们儿，朝廷榨你们的油水还来不及，哪里管你们？道儿上的业务繁忙，天天厮杀，谁没事儿来这里做好人呢？农民的路，得靠农民自己走出来。”
二虎硬汉一条，大刑之后居然还能动弹，梵云天命他去牢头腰间解下钥匙，把牢里的囚犯尽数放出。囚犯蜂拥而出，越狱完毕的第一件事，就是七手八脚把牢头按到十字架上绑住，大伙儿挑趁手的刑具，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牢头被花样百出地折磨，喊破了喉咙，求死不能。
梵云天踱出去看月亮，石老汉的话回荡在耳边：
“……滥刑滥捕，牢中多沉冤。师爷既获，大牢可破。”
确是如此，制住了师爷，甚至不需武功，只须一人一匕首，破这大牢轻而易举。狱中沉冤之重，难以想象。石老汉一介农夫，看人之精，谋划之细，料事之远，确实令人咂舌。
“这老头子高明如斯，到底什么来路？”梵云天望月喃喃。<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