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不仅具备蛇的身材，亦借鉴了蛇的猎术。()仿佛沾染了“敌不动，我不动”的习惯，两条蛟弓腰摆尾，虾须频甩，一对浊绿玻璃眼直勾勾锁着他。蛟的匍匐姿势教人直截了当联想到弹簧，屈缩的身形饱藏着爆发。
统制被蛟盯得背脊冰凉，“死”字由飘渺的虚影变得轮廓清晰。他瞧见地板被蛟涎腐蚀得如海绵一般，心被恐惧攫住。
“我要战斗！”他强迫自己，手缓缓探向腰间。蛟歪头盯着。
剑没了，鞘还在。黑铁木削成的剑鞘，挥舞起来不逊铜鞭，或有一搏之力。
江面上风云变幻，千丈长蛟负伤痛极，大头狂甩，像狗抖毛似的，一心把梵云天甩下去。梵云天死拽着那撮刚毛，上下乱飞像拨浪鼓槌，吐得一塌糊涂。手早酸痛，渐渐脱力。他眼前没有景物，全是彩色条条，眼花缭乱，方向全无，占尽了劣势。
“本事还是不够啊！”他痛心疾首，“报不得仇，反倒便宜它一顿饭！我要死了么？我们要输了？”他扪心自问。他阖上眼，眼前“呼啦啦”全是儿时的镜头：在雪白的钢铁游轮上，四下哭喊声尖叫声烩成一炉，满地长蛟，张牙摆尾，跃起便噬人。3岁的他站在船长室不知所措。处处都溅着血——那是刻骨铭心的痛。
他泪流满面，牙咬得脑门蹦起了筋。不幸的是，手早麻了，攥着刚毛的手渐渐外滑，不出三秒必然滑脱。他惊恐地意识到这一点：跌入大江，只作饵矣。脑袋里忽然塞满了阿亚的笑脸，满眼瞧见的都是她动人的嗔态。
“我不甘心啊！”他在绝处一声虎咆，奋起神力，并指成刀，觑准公蛟鼻梁骨位置一戳，挖进去直抵鼻骨，一把抠住，权作救命绳。鲜血迸溅，触手全是粗糙的肉和滚烫的血。猩红微绿的滚沸的血喷在他脸上，竟然无事。
他居然不惧蛟毒！
蛟剧痛入骨，悲啸不绝，抽搐挣扎，蜷曲弹直像初入油锅的鳝鱼。掀起瀑布无数，水幕垂下，惊似悬河。两岸早灯火通明，居民争上屋顶观瞻奇景。
梵云天扣住蛟骨，稳住身形，长吟：“箭来！”
清音激越，统制闻而一震，望见公蛟狂暴肆虐，心焦如焚，牙一咬，拔鞘扑向两条滴涎的雌蛟。
蛟早觑破他的招式，后发先动，一条扑地蛇游，瞬息爬到腿下，弹起来便啃；一条攀住屋檐，甩尾迎那剑鞘。
统制骂：“好畜生！”钢靴一滑，放任身子望右摔倒。蛟没料到，张口咬个空，低头再咬时，统制手腕一翻，木鞘回砍，恰恰磕上这蛟的龙角。只一刹，龙角飞，铁鞘折，两败俱伤。
时钢尾抽至，统制哪回得过神，执那半截剑鞘去格，心呼：“我命休矣！”
忽听风响，劲气穿空，一条枪擎风驭电呼啸而过，“咚”一声，将两条蛟穿个葫芦钉在板上。睁眼细看，那不是枪，乃是船顶帅旗。
蛟虽坚硬柔韧，奈何木签穿体，挣扎不脱，乱弹乱扭，血涌如泉，慢慢僵掉。
“梵云天在哪。”
统制惊魂甫定，忽闻仙音，转头张着嘴巴瞧那人。楼顶上高高站着一人，紧裹着一身黑衣，线条像平静流淌的江面一样自然滑腻，垂手立着的站姿天然优雅，一如倚着的罗兰，昂头的牡丹，是种与天同在不依赖评价的美。娴静得融进了浩瀚的夜，深沉得连夜也被比下三分，她仿佛被黑夜捧着，特立独行，无比耀眼。教人忘记追究她的面容，只望着轮廓沉醉。
统制懒得管掷旗如矢的神力，懒得管救命的大恩，忽略一切，压着嗓子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梵云天在哪里！”声音怒了。
统制如梦初醒，扑向黑漆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