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吹了？原来你的哨子也是半桶水。你真是一无是处啊。”阿亚不满。
“这么美丽的手，为什么要拿剑呢？”梵云天色迷迷地。
“这是两码事。这种奉承很老套你知道不知道？”
梵云天长吁短叹：“你们脂砚斋主真是罪孽，把这么好看的姑娘训练来杀人。喂！这也……”
阿亚的剑故地重游，又压着梵云天的脖子，血珠像吐露般慢慢渗出来。梵云天马屁不成反中马腿，下意识举起双手，拐杖“咣啷“跌到地上。
“我说着玩的……”脖子很痛。
阿亚一个字一个字数着说：“再让我听到我师父的坏话，你就完了。听着，我的事不要乞丐管。把你那笨笨的马屁收起来，我不爱听。”说完便撤了剑，拿布拭掉血，嘟囔：“脏了我的剑。”
梵云天像从云端跌回地上，沮丧地缩回角落，把残腿摆好，抱胸假寐。脖子上的血也没抹，便结出老大一块痂，**的。
灰尘在光线里飞舞着，阿亚专心拭着剑。
“姑娘，前头就是城门了，你们自个儿进去罢，马车进城得缴税钱。”车把式在外头喊。
“瘸子，下车了下车了。”阿亚拿鞘捅捅梵云天。见他睁眼，自己便下车了。
“把式，扶那瘸子下来。”阿亚的声音依旧动听，落进梵云天耳朵里却变了味儿，仿佛久置的美酒，不仅甘冽不再，而且平添一股酸苦味。把式掀帘时梵云天已爬至门口，他推开把式的手，先把拐杖递下地，然后小心翼翼慢慢下车。
“我自己能行。”他说。然后撑拐一步一步挪向彭梁。
“驾！”车把式马鞭一响，勒转马头离开。烈日爬上中顶，空气干燥得能尝到灰尘的味道。蝉开始卖力地叫喊。
阿亚追上梵云天，问：“你不是生气了吧？逞什么英雄，都不让人扶？不留神再摔个严重的，看到底谁吃亏。”
梵云天忽然停下来，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阿亚猝不及防，睁大眼睛：“呃？”
梵云天呼吸吐纳，然后说：“傻阿亚，你被大骗子骗了。夜明珠已经丢失了。根本没有埋珠之地。”说着扔了拐杖，把脖子搓白一块，指着说：“现在咱们来灭口。来，别犹豫，灭了我。”
阿亚呆一会儿，“噗嗤”笑道：“你说着玩呢？”
梵云天说：“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了吗，我多么认真。我骗天骗地骗鬼神，小时候骗小双的糖葫芦吃长大了骗师傅的烈马骑，我撒谎无数，从未尝试这么直接地讲一句真话。看着我的眼睛，这是真的。快点儿杀了我。”
阿亚笑个不停，断断续续道：“傻样……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饭馆招了得了！拖沓这么久，现在又想死了？忽然记起阎王是你干爹，急着去尽孝呀？再说了，凭什么只我的珠子掉了，你的云间册却好好的？这不是欺负我嘛。”笑得弯腰，泪花乱滚。
梵云天捏住阿亚的肩膀猛摇：“天下找不出比你更笨的了！那时候剑在喉上，谁都会寻个缓兵之计！我跳崖的时候，册子贴在怀里，珠子却提在手里，怎能不掉？怎能不掉！”他睁圆双目，脏兮兮的脑袋红成紫黑色，脖上脑门青筋跃起，呼哧呼哧喘个不停：“你杀不杀我？你杀不杀我！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杀我，天下只有这一个机会可能杀死我！”
阿亚的头发也蓬了，飞出几缕胡乱撒在鼻前，她任他捏着，使劲笑：“你骗我玩，我不相信。”她单调地重复这一句。“笑”渐渐用完了，泪水却越涌越凶：“你一定是骗我的，演得多真啊，我不会再上当了。你这个大骗子，一定又想逃跑，在耍招术呢，阿亚一定不上当，不上当不上当……”她摇着头，宝剑却被慢慢拉出来。阿亚的脸被泪水糊了：“骗子，我的剑在和我说悄悄话儿呢，它是师傅亲手打的剑，它便是脂砚斋，它逼阿亚杀你。”
梵云天盯着雪白的剑刃，胸脯急剧起伏。他知道身体在战栗，那是给恐惧逼的。但是他一动不动，等待那壮烈的一剑。他曾期待阿亚的眼泪，专门给他梵云天流的眼泪，现在已经得到了。作为价码，按照他的人生观，他愿意接受这样的死亡。
阿亚把剑拔了出来，剑鞘便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骗子，你又是骗子又是疯子。你干嘛这么早说出来？干嘛逼阿亚相信它？你根本不配在江湖上混啊。阿亚只把名字告诉过你，你却如此小气，阿亚蜇着你一点点，你便要阿亚亲手取你的命。你不知道我多喜欢‘莫邪’这名字，我的剑也好喜欢，我多想以后一直这么叫它，然后回皇宫杀太子的时候大声说出这个怪怪的名字……可是杀了你以后，这剑便不能用了！这名字也不能用了！你这疯子你这笨蛋！”
梵云天的青筋伏了下去，他闭上眼，说：“值了，阿亚。”<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