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墨发散落锦衾之上,肤色似玉璧极白,清目黛眉,丽质天成。
那不是梦,是她过往十二年,满心满眼唯有傅长凛的荒诞岁月。
无言陪伴。
赤诚爱意。
寝殿外候了一夜的侍女们放轻了手脚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侍奉小郡主盥洗。
楚流萤今日醒得极早,窗外纷扬的大雪已积了三尺深,仍未见晴霁。
她眉眼寂静,淡然瞥过殿外时刻扫净了雪的长径,吩咐道:“沐浴焚香,今日进宫面圣。”
似鸦羽似泼墨的长发被缕缕挽起,盘作精致的飞仙惊鸿髻。
紫玉鎏金冠流苏错落,萤石微凉。
楚流萤一袭繁盛宫装,外披一件褚红色鹅绒内里的轻软斗篷,先往书房给楚承请了早安。
孰料书房中不知何时已乌泱泱跪了一片人。
楚承高坐主位之上,面前赫然摆着一封奏疏与那柄先皇御赐的宝剑。
小郡主盈盈一拜,朝楚承施了礼,被他飞快地走下来截住。
他探了探这小宝贝疙瘩额间的温度,触到她微凉的肌肤才终于将悬了整夜的心放回肚子里。
楚承膝下唯这一个千娇百宠的女儿,自幼便奉为掌上明珠万般娇纵。
凭小郡主这样显赫的出身,本该千尊万贵风光无限地安稳度这一生。
傅长凛在下聘之日无端毁约,甚至护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公然入了丞相府,是对小郡主何等的轻视与折辱。
楚承捧着这温软娇矜的小宝贝疙瘩,将人安顿在一旁的软榻上,试探地问道:“糯糯,昨日傅相毁约……”
楚流萤仰头直直望向他,一双清澈的黑眸里满是清醒与寂静:“父亲,这婚约便退了罢。”
她向楚承敬了茶,在他写满怔然与怜惜的目光里音色沉静道:“只是这十二年的婚约,终究是女儿自己求来,便由女儿自己去退罢。”
小郡主已吩咐楚锡备下了入宫的车驾,正守在殿外。
几案上那柄龙纹金铸的尚方宝剑,在窗外无边雪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扎眼。
楚承摩挲着冷光闪动的剑鞘,将这柄凝结着无上权力的利刃把玩于手中。
他抬首隐晦地打了个手势,殿中乌泱泱的人群顷刻之间尽皆退了下去
“糯糯,临王府有亲兵两万,死士七千,影卫三百,加之尚方宝剑。”
这位一向威严的父亲倾身而下,将先帝御赐的宝剑交予了他的掌上明珠。
“只要我们糯糯想要,纵是帝王将相,为父亦为你斩于剑下。”
小郡主立时不争气地红了眼,泪眼汪汪地蹙着烟眉。
分明已是及笄的人了,却仍像是个稚子一般带着哭腔软糯道:“斩他作甚,女儿不稀罕他的性命。”
傅长凛若死,手中滔天权势必然犹决堤之洪一般,冲溃这个本就如大厦将倾的王朝。
楚承自然有此顾虑,只是他亦不愿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就这么闷声咽下了这般屈辱。
他抹去了小郡主眼尾楚楚欲坠的泪珠,柔声道:“不哭了。”
楚流萤低垂着眉眼,紧握那柄据传“见宝剑如见天子”的金刃,温软而坚定道:“这门婚事,女儿亲自去退。”
檐外大雪纷扬,殿前长阶才扫过不多时,便复又积起了深厚的雪。
身前侍卫一路推雪开路,翠袖搀着这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入了车驾。
厚重的帷幕与车门将呼啸的冰雪一并隔绝在车外。
楚流萤拢了拢身上轻而柔软的鹅绒内里斗篷,沉寂而淡漠地烤着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