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乔替她剥了颗水晶葡萄喂到她唇边,遗憾道:“皇宫之内我亦无能为力。不过近几日除了季原,倒还有旁的趣事儿。”
她凑到楚流萤耳边,压低声音道:“傅相的人,最近似乎在寻找一位姑娘。”
“叫甚么?”
“季月淞。”
如乔讲述了一段小郡主几乎闻所未闻的往事。
彼时傅长凛九岁,尚只是个在宫中伴读的世家子弟。
他的父亲傅鹤延官拜丞相十五年,家族势力盘虬复杂。
傅鹤延与其夫人林晚涧情深伉俪。
某日,林晚涧的母亲,亦即林家主家的主母,忽然遣人递了口信过来,言是她有一孙女家破人亡无枝可依,十足可怜。
奈何林家基业并不丰厚,族中几脉旁支皆推辞说难以供养,是以想要将这个孩子送来丞相府,由傅家照应一二。
林晚涧难以推辞,只得将人接来安顿在傅家的一处的庄子里,学着做些活计。
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名字叫做杜云。
她生得倒也清秀,却气质阴沉,不善言谈,庄子里的人虽有心照拂她一二,却都吃了闭门羹。
庄子里管事的人后来回了傅家主母,明言这孩子手脚不干净。
林晚涧无可奈何。
杜云终究是旁人家的孩子,不好动手管教,只得交代管事仔细提防着。
待将这孩子养大,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便算是尽了仁义。
只是这孩子性格古怪,时常擅自从庄子里跑出去玩耍,亦或借着林晚涧这一重关系撒泼打滚要闯丞相府。
丞相府巡卫森严,杜云屡屡碰壁,后来竟趁林晚涧前来探望时偷了她的腰牌。
这个不善言辞的孩子手持相府主母腰牌,谎称是林晚涧遣她来办差事,藉此在府中横行无忌。
林晚涧那日入宫探望了为太子伴读的傅长凛,入夜回府是看到的便是那瘦弱的孩子长跪殿前。
傅鹤延讯问道:“甚么人派你来此,居心何在?”
林晚涧大吃一惊,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规劝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侍卫如实禀报:“夫人,这丫头偷了您的腰牌,潜入了相爷的书房。”
傅鹤延官拜丞相,书房中尽是百官名册与国之要政。
无论沾了哪一个,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傅鹤延目光冷冽如冰,手中戒尺直指杜云眉心:“如不从实招来,便休怪本相押你入刑部,严刑拷打。”
这桩事闹得很大,傅鹤延书房中虽被翻得一片狼藉,却倒也没丢甚么。
且杜云那时年岁尚幼,林晚涧以孩童顽劣无知为由勉强将人保下,却是再难养在傅氏名下。
杜云此后忽然音讯全无,有人说林晚涧在胥州为她寻了户好人家送养,留了大笔的金银财宝。
亦有人说杜云自此便发了疯,在某个雨夜逃出去再没回来过。
众说纷纭,真假已不可考。
只是有一点已可证实,这故事中的杜云,便是傅长凛正暗中寻找的季月淞。
尔后的许多年里,傅鹤延年事渐高,逐渐松开权柄,退为大司马,执掌军权。
傅长凛十五岁时,封侯拜相,成就傅家三代丞相的传奇。
杜云这个名字,早为世人所遗忘。
阁中炭火渐渐热起来,楚流萤解下斗篷,被一旁服侍的翠袖仔细收好。
如乔沉吟道:“如今傅相重翻旧账,着手去查这么个行事毫无章法的疯子作甚?”
楚流萤轻笑一声,那张明艳昳丽的脸在褚红色细锦披风的映衬下透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音色慵懒而靡丽,带着桀骜的讥诮:“她可不是甚么疯子,恰恰相反,她是个精明的对手。”
翠袖第一次看到记忆中明艳而温软的小郡主露出这样锐利灼人的锋芒。
这副神情恍然竟在某个瞬间与傅相冷冽孤孑的剪影重合,仿佛……
仿佛小郡主天生就与傅丞相是同一类人,翠袖想。
楚流萤轻吹了吹手中热气蒸腾的茶,泠然笑道:“傅家的庄子里有的不仅是账本,还有同其他产业的来往记录。若是有心,不出三月便足够摸清傅家在京城的所有明桩。”
如乔恍然。
小郡主抿了口茶:“老丞相书房中确乎没有遗失甚么,因为要探情报,偷是最低劣的手段。”
“过目不忘可不是甚么天纵奇才的通天本领,只是一个密探的基本功罢了。我十二岁时,只通读一遍,便可默出通篇的弟子规。”
小郡主心头躁郁,不悦道:“这杜云便是季月淞,傅相又在此时查她,定是因为她与季家通敌案干系密切。”
“我猜,她当年潜入老丞相书房,窃的便是百官名谱。为的是以此筛选盟友,策反朝廷命官。”
如乔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楚流萤重重搁下茶盏,一字一句诛心砭骨道:“算计丞相,图谋江山,这季家当真是……明目张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