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恪行至今。
傅长凛引着她回了临王府,将人交到临王楚承手中,只字未留便回府去了。
不出几日,宫中忽然传出定远侯被削爵查办的消息。
定远侯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与戎狄十二部王子暗中来往,被御史台纠察弹劾,锒铛入狱。
定远侯府被抄,从密室中搜出贪污军饷千两黄金,连带与戎狄来往的信鸽。
密信中那枚印着神秘图腾的信物却不知所踪。
定远侯抵死不认。
物证不齐,御史台大费一番周折才取齐了证物,坐实了定远侯叛国之罪。
皇帝震怒,连诛应氏一姓人,妇眷充军妓,稚子入奴籍。
定远侯好歹也是朝中一方势力,连根拔起势必牵动朝堂,傅长凛愈加繁忙起来。
楚流萤却顾不得这些——她的长兄楚流光回来了。
临王楚承与发妻白氏伉俪情深,王府中一无侧妃二无侍妾。
夫妻俩如胶似漆许多年,育有二子,晚来又得了个软糯秀气的女儿,安享天伦。
楚流光时任尚书令,执掌少府档案与文书。后被皇帝派去常州赈济灾情,功成返京。
细细数来,兄妹俩竟有一整年不曾会面。
小郡主兴高采烈地迎兄长回府,亲自下厨做了晶莹的桂花糖糕和玫瑰冻。
楚流光赈济灾情立了大功,皇帝念他久未归家,特意批了他几日假,回府修养。
他于是得了空闲,带着妹妹去城西那家老铺子里买现炒的板栗。
天和城繁盛熙攘,楚流光带着自家小郡主听了小曲儿,又陪着人乘船直渡到南街口,好不快活。
于是撞见了被冷落许多日的傅丞相。
傅长凛似乎才处理了琐务,此刻仍是一袭端肃平整的官袍,身后竟还跟着丞相府的老主簿。
楚流萤扯一扯哥哥的衣袖。
楚流光显然也瞧见了傅长凛,于是揉一揉妹妹的脑袋,无奈道:“去罢。”
粼粼的水纹从船舷层层荡开,轻舟尚未靠岸。
楚流萤足尖一点,轻盈地飞身上了岸。少女雪昙色罗裙似云雾缭绕,落地时因风摇曳,恍如烟火里纷扬散落的初雪。
她极少穿得这样素净,雪昙寡淡的薄色也遮不住美人面上无边的丽色,俏丽明媚。
“长凛哥哥!”小郡主抱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朝他飞奔而来。
傅长凛并不朝她伸手,只看人自己停稳了才道:“冒冒失失。”
楚流萤一向将这视作他冷硬的关怀,并不气恼。
她掏了掏装着板栗的油纸袋,摸出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他唇边:“是温热的。”
傅长凛远远望了眼正朝他走来的楚流光,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竟罕见地张口吃下了小郡主递到嘴边的栗子。
指尖有温热的触觉一闪而过,楚流萤惊得猛然缩回了手。
傅丞相细细品了,评价道:“太甜。”
楚流萤便捧着手中纸袋小声反驳他:“甜才好吃。”
楚流光心底酸了酸,勉强端出一副温和风雅的世子模样,作揖道:“傅丞相。”
傅长凛眸色幽幽地从游船打量到面前的少年郎,最终还是神色寡淡地略一颔首,称一声世子,算作回礼。
楚流光不经意问道:“傅丞相官服肃正地亲自走这一遭,是有甚么要事罢。”
“相府的庄子里出了些棘手的事,”老主簿插话道,“已然摆平了的。”
老主簿姓沈,在傅家宅子里做管事快七十年年,近乎是看着傅家两代人长大的。
傅长凛的父亲一路官至太尉,执掌北宁军政大权。傅长凛十五拜相,统御百官,震慑朝堂。
楚流光于是浅浅一笑,将他模模糊糊听来的“季月荷”“留信”之类的字眼压在了心底。
兴许是他想多了呢。
小郡主倒是无忧无虑黏在傅长凛身后絮絮讲着她新近又学了套怎样厉害的剑法,夫子讲的策论怎样高深。
傅长凛便淡然走在前面,侧耳听她小黄鹂一样清脆的絮语,偶尔歪头应和。
楚流光被沈主簿有意引着远远落在后头。
“长凛哥哥这几日好忙,睡得还安稳么?”楚流萤皱了皱鼻尖,“前日做了玫瑰冻,前脚送去你府上,后脚哥哥便着急忙慌地出门去了。”
傅长凛心间一动——前日正是他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
他始终一副清冷倦怠的模样,敷衍道:“定远侯一案牵涉极广,朝中动乱不安。”
小郡主一脸可惜道:“确是不巧,玫瑰冻又存不长久,只好分给白鹰他们了。”
白鹰右卫,丞相府的亲兵。
傅长凛眸色煞寒,只觉心口堵了团闷气。
小郡主敏锐地捕捉到他低沉的情绪,不由开口问道:“哥哥,是有甚么烦心事么?”
傅丞相一瞬间恢复如常,骄矜地回她:“没有。”
楚流光从后头快走几步追上来,辞别道:“我同妹妹还要去探望外祖父,先行一步。”
外祖父。
傅长凛立即联想到那个幼时抱着小流萤不肯撒手,长大了仍央着临王爷将楚流萤嫁给他的“痴情”表哥。
傅丞相更躁郁三分。
不待他酝酿出个所以然来,小郡主便攥着兄长的衣袖笑语盈盈地同他施了礼,兴高采烈地折去了另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