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凛只觉被她驳了面子,强忍着忽视心间那不明意味的躁动,不虞道:“郡主好教养……”
他竟为着旁人来指责她的教养。
楚流萤扫过两人相挽的手臂,似笑非笑地回敬他:“傅相家风严谨礼数周全,映霜望尘莫及。”
她退开几步,月色透过树影间隙撒下来,落在她流光似的裙尾:“傅相此刻有佳人相伴,映霜不便叨扰,告辞。”
楚流萤微微福身,正欲退开时却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扼住了手腕。
傅长凛挣开应欢紧挽着他的双手,扣下了转身欲走的小郡主。
早在少女运了轻功,飞羽一样落到他面前时,傅长凛便察觉到周遭几道跃跃欲试的目光。只是碍于他冷脸立于一旁,不敢贸然上前罢了。
小跟班身量修长,腰肢纤美,生得明艳惊人,笑起来矜贵又张扬,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放这样的小郡主独自游逛七夕灯会,傅长凛用头发丝都想得到会有多少纨绔子弟前赴后继地凑上来。
“未出阁的郡主,夜里独游成何体统,我差人送你回王府。”傅长凛冷硬道。
顿了顿,又怕这娇贵的小郡主不乐意,压低声音拿出他惯用的计俩:“乖乖听话,你不是最爱城西的糖炒栗子么,我……”
楚流萤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若我不肯呢?”
傅长凛顿时愣在了原地,错愕至极。他极少服软,八年间小郡主不知同他闹过多少次脾气。
她总是软糯爱笑的,忘性大,不爱记仇。再大不了,一包糖炒栗子总可以将人哄得喜笑颜开。
今日这样甩脸子,当真是头一次。
傅长凛久居高位,端的是运筹帷幄生杀果决的滔天权势。皇帝见他尚要礼让三分,今日她再三不识抬举,着实触怒了他。
傅长凛敛下眼睑,神色晦明不定:“陆十。”
黑衣男人应声现形:“大人。”
傅长凛扫过她无声含泪的水眸和早已染上绯红的眼尾,冷硬道:“送郡主回府,不许出分毫差池。”
陆十便冲她一抱拳道:“郡主,得罪了。”
“你总是这样。”她压抑着哭腔指责道。
泫然欲泣地音色挠得傅长凛心尖微颤。
小郡主水一样的黑眸里盈盈盛着辉辉灯影,语调极轻道:“傅长凛,你可曾真正将我视作你未来的妻子,而非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玩物?
傅长凛一时盛怒,气极反笑道:“你在胡说甚么?”
“傅相若不情愿这门婚事,早日辞了陛下伯伯便是。”
少女明澈的眼瞳蓄满泪水,恍如夜色里波纹荡漾的清淮:“又何必,何必这样折辱于我。”
傅长凛分不清是酸涩是恼怒抑或旁的甚么滋味涌上心尖。
男人仿佛旁观者一样将翻涌的思绪压下,冷硬道:“陛下说定的事,岂是我一介人臣能够抗衡的。郡主既明白婚约二字,便该守好本分,少出门招摇才是。”
这话实在无情,仿佛一句“无法抗衡”便能将她十二年的陪伴与赤诚爱意归为困扰。
应欢得意附和道:“长凛说得是。今夜七夕灯会,郡主手里的灯却不是为长凛所备,难道是另约了旁人,共度良宵?”
楚流萤轻蔑地笑,明眸皓齿间俱是清孤与风骨:“只许傅相佳人在侧,却不许本郡主赏花寻乐么。”
“咔嚓”一声,傅长凛手中木质的灯笼手柄断作两截,精致明朗的圆月灯摔在地上。
歪斜的烛火引燃了描花的灯纸,火舌骤亮一瞬,吞没了整只花灯。
楚流萤不肯再纠缠,握了握手中繁复漂亮的六角宫灯,转身离去了。
应欢被他这样的怒意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舌。
傅长凛冷着脸,阴晴不定道:“这花灯本是应小姐托本相暂拿的,却被本相失手损毁,明日自会遣人原样奉还。”
应欢观他面色阴鸷,显然是对那娇纵的郡主厌恶至极,不由窃喜道:“长凛何须同我客气,这花灯,本就是要送予……”
“应小姐误会了,”傅长凛终于露出他一贯的冷血又薄情的模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般道,“本相今日赴约,只是承侯爷托付,还个人情罢了。”
应欢怔怔出神。
傅长凛骄矜而淡漠地理了理衣襟,满眼追着小郡主清丽又落寞的背影道:“本相还有些私事,恕不奉陪。”
语罢,转身混入攒动的人潮中,往小郡主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
长淮蜿蜒潆洄,天和城傍水而居,又是皇城脚下,淮上楼船画舫笙歌四起,天穹之上烟火闪动,盛世人间。
“姑娘!”
小郡主失魂落魄地径自独行着,并不理会身后不依不饶的纠缠。
青年终于追上她,彬彬有礼道:“在下贺恭,观姑娘郁郁寡欢,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小郡主手中灯火幽微一瞬,忍着躁郁漠然道:“与你无关,我已有婚约,莫要再跟。”
贺恭举了举花灯,烛火映亮了他隽秀的五官:“有婚约却也未必是良人。”
他似慨叹似艳羡道:“恕在下唐突,姑娘飞身踏过石桥,满心满眼的笑意实在动人。”
楚流萤被那摇曳的烛光晃了眼,来不及避开他递来的花灯,又听得他道:“再瞧瞧眼下这样的落落寡欢的光景,便知他非良配啊。”
傅长凛压抑着怒火追来,正巧将那句“有婚约却也未必是良人”收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