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范飞的话,范之然愣了好一会,然后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他用左手默默地抠着自己的鞋帮子,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那根烟,几口之后,火就燃到了烟屁股上。
“老爸,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在城里有很多熟人,有些还很有本事的。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范飞也跟着蹲了下去,用手搭在父亲的肩上,温言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要工资。”
范之然犹豫了好一阵,还是被儿子说服了,吐出了三个沉甸甸的字。
“要工资?”范飞脸色一变,赶紧追问道,“怎么回事?”
在范之然的诉说下,范飞总算知道了原委——去年秋天以来,范之然就一直在东山镇找活干,最后被一个叫史亦的包工头雇了去,断断续续地修了几个月房子,后来史亦就不知去向了,其中一栋六层高的房子连顶也没封,成了烂尾楼。听人说,史亦是资金链断裂了,还牵涉到县纪委正在调查的一宗行贿案子,所以赶紧带着剩下的钱跑路了。
要命的是,史亦一直拖欠着那些民工的工资,范之然也被拖欠了五千多块钱。范之然怕儿子担心,更怕他冲动坏了事,也就一直没敢把这事告诉范飞。
范飞后来听到了史亦欠钱逃走的风声,也问过父亲,范之然却乐呵呵地说自己是在史亦手下的另一个小包工头那打工,已经在史亦逃跑前拿到了全部工钱。范飞信以为真,也就没再过问这事。
范之然那批民工有三十多人,早已有人牵头去县法院告了史亦,但法院立案判决之后,执行措施却迟迟不到位,根本没执行到任何有价值的财产,范之然也就一直拿不到血汗钱。
范之然拿到了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判决书,却等于拿到了法律白条,他只得约了几个同村的农民工四处查找史亦的下落,最后得知史亦的家安在县城里的怡香园小区,于是来县城里找了他好几回。
但他们根本找不到史亦,只找到了他老婆郭琴。而史亦在跑路前就和郭琴闪电般地离婚了,并把那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转到了郭琴名下,自己却分得了银行存款。据说史亦跑路时把钱都从银行里取走了,是直接带着一大袋现金跑路的,所以县法院没判决郭琴名下的房产用来还债,也没查封到史亦的任何有价值的财产,执行措施也没法采取,民工们也就得不到一分钱,反而还贴了一笔诉讼费。
折腾了好几回之后,范之然的工友们都放弃了,因为越折腾,他们的花费就越多,钱没要回来还贴了新钱,浪费了继续打工的时间,都觉得很不划算。
只有范之然仍然不死心,念念不忘本该属于他的那五千多块钱,于是这回又来了县城,假装自己是进小区装修的民工,骗过了保安,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史亦所住的怡香园小区。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史亦的家,敲开铁门,找他老婆郭琴要钱。郭琴却冷言相对,说自己早已和史亦离婚了,和史亦没有任何关系了,让他去找法院。
范之然想冲进去赖在她家不走,但郭琴挺着一对大.奶.子堵在门口,根本不让他进门,还大嚷着威胁他,说他是私闯民宅和试图强奸自己,是要坐牢吃枪子的,最后她还作势打电话报警。范之然虽然知道她是讹诈,但见阵势闹大了,也就有些慌了,最后在保安赶来之前落荒而逃。
范之然又找到县法院执行局,找到了一位姓包的执行法官,先是递了根烟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明了刚才的情况,最后声明自己是郭琴在讹诈自己。
包法官看到递过来的烟是一根而不是一包,笑容就有些淡了,等看清这是一毛钱一根的芙蓉烟,而不是一块多一根的芙蓉王烟,他就觉得回答范之然的咨询是浪费时间了。
于是包法官声称自己不抽烟,然后一边翘着腿玩着电脑游戏,一边爱理不理地听着范之然的唠叨。由于受不了范之然那劣质的二手烟味,包法官又摸了包七十块钱一包的极品芙蓉王出来抽,抽了两口后才想起自己刚声明过不抽烟,脸色于是有点尴尬。
其实还真不怪范之然怠慢法官,他手里这包两块钱的芙蓉烟可是待贵客的烟,平时他一般只抽一块钱三包还送盒火柴的哪吒牌香烟。那烟虽然劲大还没过滤嘴,但范之然倒觉得没过滤嘴正好,正好可以多抽几口,至于不能过滤焦油什么的,范之然觉得那都是浮云。
他觉得那五千块没要回来之前,自己身上每一滴油都要焦了,可谓满身的焦油。多那么一滴两滴,也就无所谓了。
听到范之然说的情况后,包法官忽然间很生气,劈头盖脸地训了范之然一顿,责备他不该去纠缠已经与本案无关的郭琴,这是乱来,是违法,还可能牵涉到犯罪。
身为半个法盲的范之然被吓住了,他弄不明白那堆法律术语和藏在这里面的玄妙,只知道自己违法了,也就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就差跑去公安局自首了。
包法官训了一阵之后,觉得语气也有些过了,又担心他去投诉和上访,于是恢复了正常人的语气,让范之然耐心等待,说只要史亦不死,法院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包法官用一句语重心长的话结束了这番长篇大论。
范之然连连点头称是,又不安地问到底要等多久。包法官一边按熄烟头,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可说不准,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十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