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堀越……”堀越贞丰的话让今川义元陷入了沉思,但片刻后他还是谨慎地问道:“你是堀越家的一门众,为何要泄露自家的信息给我?”“实不相瞒,在下乃是雪斋大师在堀越家布下的眼线,早就已经在为雪斋大师办事了!”堀越贞丰对自己的变节毫不掩饰,反而透露着一种欣喜的情绪——似乎能够追随太原雪斋对他而言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饭尾家那边估计也是同样的情况,对您不怀好意,还请小心!”“老师到底埋了多少眼线……”今川义元第一次亲身了解到家中内幕,就已经大跌眼镜——他不禁好奇,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太原雪斋的暗线,老师究竟在黑暗里做了多少布局——现在今川义元所接触到的是不是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不管如何,多谢堀越了,请赶紧回去,以免生疑。”今川义元向堀越贞丰点了点头,“我不会让堀越家和饭尾家进城的。”堀越贞丰离开后,饭尾备和堀越备先后来到了堀江城下,要求进城协防,自然遭到了今川义元的拒绝——今川义元命令他们在城池周围戍卫即可。于是他们便和西乡备一样,好整以暇地待在了堀江城的东门外。堀江城本就只有一个面朝陆地的城门,如今已经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不少隶属于饭尾家的船只开到了滨名湖上,监视着堀江城面朝滨名湖的水门,以防今川义元坐船逃跑。此刻,今川义元便站在城头,面色凝重地望着城外的远江豪族的大军。“殿下,不必担心。”大泽基相在今川义元身边拍着胸脯道:“有在下和大泽家数百健儿在,哪怕万人也打不下堀江城的,更别提这区区千余人了。”“不,我不是在发愁这个。”今川义元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头发,随后咧了咧嘴:“我是在想,如果我老师在,是不是事情就不会闹成这个样子了?”都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几年前制止了五弟强夺吉田城的要求,远江和三河的外样也不会对我心存疑虑,产生误会;如果我及时把自己的行程告知小原,他就可以指挥今川家的旗本第一时间来保护我,不至于完全害得军队走错了方向……老师他在这几年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不知道在这些豪族家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将这么多对今川家心怀不满,对我本人心怀不满的豪族们给监视得密不透风,连一丁点动乱都掀不起来。结果老师一不在,就被我全给搞砸了……我可真是个不称职的糟糕家督啊……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我本来就不适合也不愿意当家督,是被硬逼上来的。就在今川义元胡思乱想的时候,井伊备也开到了堀江城下。和首鼠两端的西乡家、饭尾家、堀越家不同,井伊家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造反了。井伊家的武士们对军队声称是大泽家和鹈殿家把今川义元扣押在了堀江城里,他们要解救今川义元,便对堀江城发动了猛攻。西乡备、饭尾备和堀越备也会意地让开了道路,放任井伊备攻城。“让他们平叛。”今川义元一边授意大泽备和鹈殿备防守,一边让旗手对着城下的西乡备、饭尾备、堀越备打旗语,“他们不是自称来平叛的吗?那就给我去打井伊备。我看他们怎么解释。”不久后,三家的解释都送来了,看来是提前商量过,连借口都一模一样——“在下等人觉得,是大泽基相和鹈殿长持这两个逆贼挟持了家督殿下,逼迫家督殿下做出这样的指令!井伊备是在清君侧,解救家督殿下!我们不敢直接和家督殿下为敌,但也断然不会攻击‘忠心耿耿’的井伊备。”天文十二年年5月7日,未时五刻,另一支军势抵达了堀江城外——正是最早掀起叛旗的奥平备。奥平备和其他摇摆不定的远江豪族们可不一样,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立刻加入了井伊备的行列,共同对堀江城发起猛攻。但是堀江城毕竟是占据绝佳地理的坚城,大泽基相也是守城达人,愣是把堀江城守得密不透风,让井伊备和奥平备的数次攻击都无功而返。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西乡备、饭尾备和堀越备也躁动起来。拖入夜里,攻城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可如果等到明天,今川家的援军不管怎么说也会到了吧?无论如何,机会就只有今晚了。可是如果他们也加入了攻城的队列,万一没打下堀江城,今川家援军先到,他们可就跳进富士川也洗不清了——免不了一顿减封,家主说不定也要隐退。就在这时,远处又一支400余人军势的出现,彻底扭转了胜负的天平——左三巴,是朝比奈家的部队。看马印,应该是朝比奈亲德的人。“援军来了!”堀江城的城头顿时欢声雷动,大泽备和鹈殿备的士兵们都纷纷庆祝起来。“奇怪了,挂川城离这里不是很远吗?如果朝比奈备都到了,怎么浅井的安远备还没回来?”今川义元虽然心里也是高兴,但还是疑惑地问道。“好像之前,丹波守大人奉命护送一批粮草去三河冈崎城,昨日刚回远江,可能还没走到挂川城就接到了紧急求援的命令,先一步赶过来了吧!”大泽基相替今川义元解释道。说话间,井伊家和奥平家似乎也认清了形势。虽然底层的士兵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还以为朝比奈备的到来是利好——利好平叛——这些底层士兵可不知道叛乱的就是他们自己。但上层的武士还是清楚得很的,飞快地指挥部下撤下城头,和西乡备、饭尾备、堀越备一起退开一箭之地,以避开朝比奈备的兵锋。朝比奈亲德见状也不理周围这些豪族,率军直奔堀江城门下。“快给丹波守开门。”今川义元终于卸下了肩头重担,长舒了一口气道,“丹波守进城后,我们的兵力就不比叛军少了,那几家摇摆不定的豪族也该认清现实了吧?”“是的,让丹波守大人的部队休息一夜,等到明日援军到了,我们就里应外合地反攻。”大泽基相一边向今川义元回复道,一边把脑袋探出城头,对着城下的部下们高声呼喊着命令,指示他们开门,撤掉栅栏和拒马,给朝比奈备清理出进城的道路。然而大泽基相只听到耳边一阵风声骤然响起,随后传来的是一声剧烈的金属碰撞声,震得大泽基相一屁股跌坐了下来。他赶忙靠着墙垛躲好,随后看了一眼周围,只看到一支掉在地上的羽箭和抽刀在手的今川义元,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趁着他探头指挥的时候,向他放箭,若不是今川义元替他拨开了那支羽箭,他恐怕已经被爆头了。下一瞬,只听到城下响起一连串弓箭松弦的清响,数十支羽箭飞蝗般地射上城头。今川义元眼疾手快,拉着周围的数人一同蹲下躲箭,可远处的其他士兵们就没这个好运了——上一秒还在欢呼雀跃地庆祝着的他们,下一秒就被乱箭射倒在地。“井伊备和奥平备回来了?什么时候?明明退走了啊!”大泽基相大惊失色地想要起身了望,却被今川义元一把摁住。“是朝比奈备。”今川义元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几乎难以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朝比奈亲德,反了。朝比奈备的士兵呼啸地冲入堀江城城门内,将门口正在欢迎他们的大泽备和鹈殿备的辅兵砍倒在地,顺着他们清开的道路长驱直入,瞬间就包抄了整座东城城门。猝不及防的大泽备和鹈殿备根本来不及组织防御,而援军的反叛给士气实在是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鹈殿备瞬间瓦解,大泽备节节败退,大批大批的部队先后溃散、非死即降,,二之丸的城门眼看也岌岌可危了。而此时,今川义元、大泽基相等人还被困在东城的城墙上,和部队被分割开来了。“快撤。”今川义元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虽然他还是完全没头绪,不知道朝比奈家怎么会背叛自己——但此刻若是再不跑,就要被朝比奈备堵死在城头了,没时间多想了。冒着箭雨,今川义元和大泽基胤等人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跑下城头。笼城战前,大量城下町的百姓躲入了堀江城里避难,此刻却都被两方的士兵冲得七零八落,再加上逐渐昏暗的天色——这给了今川义元等人趁乱逃脱的机会。朝比奈备的先锋队已经冲到了二之丸门口,但主力仍然挣扎在复杂的街巷地形间——这也是堀江城易守难攻的一个重要因素。但大泽基胤对堀江城街道的熟悉程度简直比自己衣服的花纹还要更清楚,立刻带着今川义元等人从一条小路撤退。他们不断推开拥挤的人群,猫着腰躲过一队又一队路过的朝比奈备士兵,然而好巧不巧,前方一队迷路的朝比奈备足轻一头装入了小路内,和今川义元等人怼了个照面——这下躲不开了。田沈健太郎和吉良玮成立刻抽出武器准备战斗,今川义元本人也是将双手摁在了刀柄上。没想到那几个朝比奈备的足轻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在认出了今川义元后,反倒是欣喜若狂地道:“大殿,您在这里啊!没事就好!”“这是……”今川义元满脸警惕。“俺在小豆坂曾经有幸和大殿并肩作战!俺认得您!”为首的一个足轻头兴奋地一拱手:“请快些随俺们撤离吧!不然让大泽家和鹈殿家的反贼发现了可就不好了!”“哦?”今川义元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看来朝比奈备的谋反并不是全家上下达成一致的结果,而是高层武士间的决议,所以他们没有把谋反的实情告诉底层士兵们,而是也选择欺骗他们说——大泽家和鹈殿家造反,挟持了今川义元,他们是来解救家督才攻打堀江城的。就在这时,周围的小巷里也躁动起来。一片混乱的环境里,呼救声和喊杀声四起,也听不清周围的小巷在喊什么,但好像是有人在询问这一队足轻为什么停住了。“我还有部下要接,你们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我很安全,别担心!”今川义元知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和这些足轻解释事情的原委,更没有时间劝他们弃暗投明——不然让朝比奈备的武士发现了赶过来可就无法脱身了。于是他搪塞了一句,立刻甩开不明就里的朝比奈备足轻们,带着侍卫和大泽基胤等人一溜烟地绕路逃向二之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