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二年年4月1日,河内国若江城外。“三好筑前让我们尽管起事,尽快与木泽长政翻脸。虽说这也算是响应管领殿下平叛的号召,但该响应管领殿下命令的也应该是细川家的家臣畠山家啊,而不是我们畠山家的家臣游佐家啊。”游佐长教手上捏着三好长庆送来的信件,看着周遭踟蹰不前的部队,心里一个劲地打鼓:“河内国向来极为重视传统,没有河内守护畠山家的命令,这些豪族和武士又哪是我一个河内守护代能指挥得动的?就算要起事,我也需要一个名分才行啊。畠山左京已经死了,也没有留下子嗣;畠山尾张被软禁在饭盛山城;眼下唯一剩下的畠山家嫡流畠山播磨也在木泽长政手上,还在若江城里,叫我拿什么理由动兵?”游佐长教又回头看了眼自己带来的部队们——似乎每一家豪族都打定主意要消极怠工了。他们可不管什么细川家的平叛命令呢,作为畠山家的家臣,他们只听畠山家家督的——果然,我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游佐长教这个守护代背后没有畠山家家督的背书,反而要对畠山政国认可的木泽长政动手,要攻打畠山政国的居城若江城——豪族们才不会真的帮忙。“三好家自己要从堺町运粮食,为了不让河内的木泽军去干扰,反倒要我们出兵为他们牵制木泽军?让我带着一堆军无战心的豪族攻打自家主公的本城?”游佐长教狠狠地骂了一句,一把将书信甩在地上:“做梦呢?没有名分,我拿什么动手?横竖该给我搞个畠山家血统的继承人来吧?”话音刚落,就只见远处远远有一骑策马而来,马背上还拖着一个被打晕的趴在马背上的人。近些后,游佐长教才认出那个策马的少年——正是三好家的四弟十河一存。“此人是畠山二郎。”十河一存翻身下马,指了指马背上晕倒的人,报出了畠山政国的嫡长子的名字。“啊?”游佐长教吓了一大跳,赶忙让人把畠山二郎扶了下来,对着脸看了半天后才确认确实是自家的少主,随后便扭头向十河一存道:“你是怎么把他绑出来的?”“他带着数十个侍卫出猎,见我是小孩子便掉以轻心。”十河一存简单地回答道,省略了一些在他眼里不那么重要的内容。“那几十个侍卫呢?”游佐长教目瞪口呆地问道——随后便已经明白了——十河一存和他坐下马浑身上下的血迹已经说明了一切。游佐长教没记错的话,十河一存今年方才13岁不到。游佐长教不禁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说,如果十河一存想的话,他可以当场在游佐家的几十个侍卫中间格杀游佐长教本人。“大哥说,这就是游佐河内起事的‘名分’。”十河一存没有行礼道别,而是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心惊胆战的游佐家众人。“打吧,三好家也不是好惹的家伙啊,按他们的意思行动。”游佐长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以少主的名义下令,说我们要讨伐架空家督的权臣木泽长政!”河内爆发战火后,堺町的商人们终于敢放心大胆地把粮草装运上船,交由三好家指派的水手们运向摄津。但真到了沿岸的礁石滩,这些随船的商人们却还是慌了神——面前乱礁丛生、旋涡密布、波涛汹涌、海岸犬牙交错,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小兄弟,你们真的有把握吗?”商人们忍不住想船头站着的少年水手问道——他一身朴素的土灰衣裳,赤着脚,袖子和裤脚都被挽起,头发也绑在脑后——一副多年水贼的扮相。“放心吧。”安宅冬康回首看向商人们,露出了一个温和而令人安心的微笑,“我们已经勘探过上百遍了,每一处水文都了如指掌。”天文十二年年4月2日,由堺町发出的粮草经由海路登陆摄津,送入了三好家军中,三好家断粮之危立刻解除。本想坐等三好家断粮的木泽长政气得破口大骂,不得不主动进攻三好家的营地——因为他知道,眼下时间已经不站在他这一边了。随着京都的消息不断传来,很快摄津的豪族们和他自己的家臣都会知道——木泽长政已经被幕府将军和细川晴元指定为叛徒,那军心很快就要散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本可固守营盘、坐观木泽军因为流言而阵脚自乱的三好军没有选择防守,反倒是出动出营逆袭,迎头杀向了木泽军的队列。而木泽长政满心以为三好家会求稳防守,所以压根没有做好野战的准备,大量的战兵没有披甲,在开战前一刻仍然保持着行军队列,还在慢吞吞地开向三好家的营地……天文十二年年4月2日下午,摄津国一库城外。尾随而来的今川义元本想观摩一下三好长庆是如何指挥作战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战斗在他赶到前就已经结束了。他终于明白了三好长庆为何对于战斗是那么有底气,终于明白了那句“如果只需要打一仗就能解决问题,那对我而言就再简单不过了”蕴含着对自己军略的何等自信。不到三个时辰,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三好军全灭了木泽军。方圆十里的战场上,两万多的木泽联军,如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面还打着的马印,看不到一个还在抵抗的武士。刀剑、具足、靠旗、粮草被扔的满地都是,和士兵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在血水中漂泊。投降的俘虏排成长龙,人数比三好家的全军加起来还多,但一个个却都已经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抬头都不敢,不敢直视三好家那蔚蓝如海的三阶钉拔纹。三阶钉拔纹的海洋后,那个同样一身蓝衣蓝甲的青年正迎风而立,享受着随风送来的血腥味,和数千将士献上的欢呼声。忠诚的旗本为他献上一杯美酒,那一日他向木泽长政放出豪言,留待功成后再痛饮的美酒。三好长庆却没有喝,而是倒在身前的土地上,和将士们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加冕礼,属于武家的加冕。三好长庆——日本的副王。但今川义元知道,三好长庆可能并不是真的在享受这一切,他依然在表演罢了,就像一个能剧的演员带着面具站在舞台上——模仿着古往今来无数得胜归来的武士,希望自己陶醉的表演可以让将士们满意,可以让他们对三好家更加忠诚。“他可能会成为你一生的宿敌啊,承芳。”站在山丘上的太原雪斋感慨着三好长庆赏心悦目的军略,不由得对身旁的今川义元道,“记住他,记住那个名字。”“他必不可能成为我的宿敌。”但今川义元却是自信满满。“哦?你觉得三好筑前配不上你?”太原雪斋对今川义元的志气感到吃惊,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爱徒身上看到如此的霸气,忍不住惊叹道,“好徒儿啊,终于有出息了!”“不,我是觉得我配不上他。”今川义元干笑了两声,抽出腰间折扇轻快地给自己扇着风,“我是绝对不可能上洛的,但那三好筑前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打到骏河吧?我们两个肯定遇不上。”“你这没骨气的臭小子!”太原雪斋气得狠狠地敲了敲今川义元的脑袋,“那人家要是真打过来了呢?”“他要是都打到骏河了,那他坐拥尾浓、近畿,我不是只有臣服的份了吗?还有什么好打的?”今川义元用折扇挡开了太原雪斋的手,满不在乎地答道。天文十二年年4月2日晚,被三好长庆打得全军覆没的木泽长政几乎是仅以身免,带着十几个侍从狼狈地一路逃向河内老家。他在路上早已丢盔弃甲,扔掉了一切不必要的装备,生怕被追击的三好军赶上。此刻的他身上只有一件被撕烂了半边的阵羽织,头盔也早就掉了,满头乱发蓬松地垂下。“快去向本愿寺的证如上人求援!”木泽长政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便朝着跟着自己一路逃难的旗本们喊道:“平日里给了他们那么多布施,为他们在法华宗的地盘传教行了那么多好处,现在也总该回报我们一下了吧!三好长庆那厮要找我们报杀父之仇,我和三好越后这两个幕后指使者都已经落得如此下场了,本愿寺难道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最后亲手逼死三好元长的可就是他们一向宗的僧兵啊!要是我木泽长政也死了,下一个就是他!”还没等木泽长政的人出发,远远就可以看到一队本愿寺的僧兵策马而来。“是兵部大人吗?”为首的一个和尚大声呼唤道。“是!”木泽长政立刻激动地回应道——没想到这些和尚还挺上道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了不能犹豫,“三好家的追兵就在后面,帮我拦住他们!”“动手!”然而,本愿寺领头的和尚却是大呼一声。随后,就只见几十个骑马的僧兵,骤然扑向了木泽长政所在。“什么?”木泽长政慌乱之中全屏反应地拔马而逃,但他的部下可没那么好运了,仅存的十几个跟随而来的旗本却纷纷被砍翻在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木泽长政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催动马匹逃亡,一边恼怒地破口大骂道:“该帮谁还不清楚吗?怎么一个一个地都在和我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