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核心军阵中央的楼车,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那是可以放箭的指示。
“嘣!”“嘣!”“嘣!”“嘣!”幸存的射手们,争先恐后地松开弓弦。数以千计的箭矢从车阵飞起来,落向叛军的头顶。或者被盾牌阻挡,或者射中目标。百名叛军将士同时惨叫着倒下,坚固的方阵出现了许多小缺口。可下一个瞬间,又有数以百计的叛军士卒,举着盾牌从后面涌前,将弓箭射出的缺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刀客出身的许六子瞪着通红的眼睛,从盾墙后探出半个身体,将羽箭连珠般射向对面。烟尘太大,看不清具体是哪个目标。但不用瞄准,如此密集的队形,即便闭着眼睛蒙,也偏不了太多。
对面的敌阵中,有面将旗轰然而倒。紧跟着,数以百计的弩箭和羽箭反射回来,将许六子所在的牛车彻底淹没。当箭雨落尽,牛车变成了刺猬。许六子身中了十几支箭,兀自双手抓住车前的盾墙,坚持着不肯倒下。两只圆睁的大眼中,写满了痛苦与不甘。
箭来矢往,敌我双方在一百步距离内,面对面互相射击。弩的穿透力变得极大,每次命中目标,都能将盾墙和躲在盾墙后的唐军将士穿在一起,带向猩红色的天空。弓的射击频率,则在此刻挥到了最佳地步,站在牛车的射手们直起腰,弯弓搭箭,箭箭带起一串血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核心军阵中央的楼车,角鼓声绵绵不绝。没有丝毫感情,也不带任何变化。向前,向前,放箭,放箭,仿佛这是破敌的唯一招数,也是唐军所凭借的仅有一招。
仗打到这种地步,双方的弓箭手几乎实在比拼意志力。谁先挺不住,谁就要彻底落入下风。即便没有太多临阵经验,马跃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咬着牙,他将振武军打旗放下,弯腰将染满了袍泽鲜血的步弓举了起来,推臂,拉弦,对准烟雾后的敌人主阵,射出了平生第一箭。
“嗖!”羽箭腾空之后,飞向远方。不知道是否射中了敌人,马跃希望射中了。还有不到四十步,这个距离,射中便是致命伤。他又迅抓起一根破甲锥,拉弓,放箭
“嗡!”羽箭破空声在他耳边响起,有些古怪,带着一点点尾音。他骤然扭头,看见身边的御手满脸骇然。一支涂了油的羽箭正扎在车辕之,箭身,冒着缕缕青烟。
“火箭?他们准备放火!”马跃身子一紧,已经搭在弦的羽箭瞬间飞出,不知道射到了哪个方向。
还有五十步,五十步。马跃痛苦地想,瞪圆的双眼里充满了绝望。车辕的羽箭冒出了火苗,跳动如风中之烛。御手抽出腰间横刀一刀砍去,将燃烧着的箭杆劈落于地。然而,所有挣扎举动都是徒劳的。更多的火箭从天空中扑下来,钉在牛车的盾墙、车辕和车轮。跳起了更多的火苗,凄美夺目。
几乎所有牛车的人都放下了弓箭,抓起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奋力救火。敌军的攻击却不间断,第二波火箭迅袭来,中间还夹杂着无数火把。然后是第三波,数百枚涂满了牛油的藤球,绑在弩箭,射升空,掠过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落下,砸中牛车,轰然炸裂。
马跃左侧的牛车起火。车的三名士卒不得不跳下来,徒步逃命。后面的车辆却收势不及,直接撞在他们身,将他们压得筋断骨折。
紧跟着,他右侧不远处的一辆战车也变成了一个大火球。两名士兵既无法扑灭火焰,又不敢冒被身后车辆撞死的危险,挥舞着横刀,手足无措。有人从旁边递过根长矛去,试图让受困的人拉着长矛跳到另外一辆牛车。还没等他们做好准备,起火的战车突然来个急刹。拉车的耕牛掉转头,斜着冲向自家队伍。
“轰!”一辆正在前进的牛车躲避不及,与起火的车辆撞在了一起。两辆战车的所有士卒都被抛了起来,摔到了地面,然后被绑在某只牛角的匕活活捅死。
更多的火箭和火把落下来,将车阵搅得更乱。更多的耕牛被火焰吓疯,再不受御手控制,挣脱鼻环,横冲直撞。更多的战车翻倒,将更多的将士抛在了自己人的车轮下,槊锋前。更多的热血涌出,更多灵魂飞烟熏火燎的半空,满脸茫然。
火攻还在继续。崔乾佑常年在塞与草原部落作战,对付马、牛等大型牲畜驾轻就熟。叛军在他的指挥下,将更多的火把和油球点燃,用手投向车阵正前方。不求直接杀伤唐人,只求惊吓耕牛。
红蛇飞舞,金星升腾。车轮扬起的烟尘转眼间就被火焰驱逐,地面突然变得比天空还亮。拉车的黄牛撒开四蹄,夺路狂奔。少量向前,大部分掉头向后,还有一些彻底了疯,横着撞向身边的同伴。整个悬车大阵,在敌军面前不到四十步的地方分崩离析。车的唐军将士或者被牛拉着向自家后军跑,或者被掀翻在地,碾得粉身碎骨。
怀安团练使张挺从牛车跳下来,试图救援自己的家乡子弟。他的膂力非常大,接连拉住了两头了疯了耕牛,令车的人得以平安脱身。第三辆牛车呼啸而来,绑在车辕的长矛直接刺进了他的后腰,半尺长的矛头从前腹透了出来,将他挑半空。张挺伸手抓住矛头,厉声断喝“啊——”
矛杆“喀嚓”一声折断,他的身体落地,然后被车轮无情地碾过,血肉模糊。
罢交主簿刘昂也在想方设法自救,这个文人出生的将领,勇气一点儿也不比纠纠武夫来得差。只见他抓起一根着着火的长矛,迅塞进了一辆牛车的车辐之间。木制的车辐被卡住,出“咯咯”的声响。下一个瞬间,车轮碎裂,牛车倒翻。车的士卒跳下来,侧身闪开另外一辆失控的牛车,顺手扯住荡在半空中的挽绳,给面的人创造更多的逃生机会。
了疯的耕牛,远非人力所能阻挡。被拉住的牛车只是稍稍停顿了一瞬,便又开始横冲直撞。但有这一瞬间停顿,已经足够车的人做出求生举动。他们纷纷纵身跳下,在刘昂周围聚集成一团,同时挥动兵器自保。
几头了疯的耕牛被杀死,尸体和已经起火的车辆堆在一道,组成了一个简单的街垒。更多的幸存将士开始向街垒后靠拢,同时将其逐步扩大。罢交主簿刘昂站在人群中央,大声疾呼,“这边来,这里。堵住这个口子,把这块木头点着了。牲畜怕火,只要我们周围有火,牛就不敢靠近!这里,这里,快点儿”
他的举动提醒了更多的人。侥幸没有被自家战车碾死,也没有被绑在牛角的匕刺穿的大唐健儿们,纷纷仿效,利用以及倒翻的牛车和死去耕牛的尸体,组成了一个个简单的避难所。坐在四层高楼车的房大才子还没有布新的命令,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想办法自我救助,然后在寻找机会杀敌或者离开战场。
明威将军马跃也被人救了下来。身边还跟着二十几名当初一道杀出安定城的民壮。他们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不只是对叛军,更多的是对左丞相房琯。自打敌人开始用火箭反击,自诩为当世武侯的左相大人,就没出个任何命令。就像已经睡着了,或者原本没打算让牛车的将士活着回去。
“到刘大人那边去,他那边人多!”马跃迅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作出了自认为最合适的选择。现在就掉头回撤的话,即便不被追过来的敌军杀死,也会被房琯那王八蛋当做临阵脱逃来正军法。还不如凑起更多的人,再做打算。
罢交主簿刘昂抱的大概是同样的想法,见马跃带着一伙人向自己这边走,连忙挥刀大叫:“马将军,这里,咱们一起,固守待援。还有机会,房大人那边还有二十八宿大阵没”
他的声音,突然哽在了喉咙内。有支羽箭凌空而来,正中他的脖颈。不远处,一身铁甲的崔乾佑丢下骑弩,抽出横刀。刀尖奋力前指,“杀,活捉姓房的呆子!”
“杀,活捉姓房的呆子!”叛军将士哄然回应,大笑着,催动战马,跟在掉头反冲的牛车之后,奔向房琯的二十八宿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