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问道》第一章乱世身逢公元907年,节度使朱温废唐皇自立为帝,五代十国乃始,中原混战不断,藩镇割据,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豪杰并起,有逐鹿中原之心一生灵涂炭,人民苦不堪言,而统治者却日日夜夜歌舞升平,大有犹唱《**花》之势——苏州,自古以来便是烟花繁华之地,江南锦绣之城。即使处于乱世也丝毫不例外,相较于北方,中原的战乱,南方在这远离销烟之处却有了喘息之机。不堪忍受战火的人民纷纷南迁,以寻得安宁。
春夏相交,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洒在青色石砖朴成的街道之上,反射出一层层青色的孤光,远处市集上的喧闹声不绝于耳,苏州城的繁华可见一斑,人群涌动。熙熙攘攘,构成一幅异常和美的画面——铛!——从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回音,几乎细不可闻,那是姑苏外名寺寒山寺的钟声,在此时响起,有一种别样的凄美。
寻声暗问,出了苏州城外二三里路,四面环山,人迹罕至,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脊背上,可见山颠有户人家,与寒山寺远远遥望。
山野小径,秋水人家,在这江南水乡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色,只不过自逢乱世,这山间的一户人家便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院子很大,载满了桃树,如今花开时节,桃花漫开,一朵朵齐齐开放,粉嫩之极,宛如婴儿的肌肤,光滑细腻,温润如玉,霎是好看。
一株株的桃树似杂乱无章的排着,庭院内有几处石凳、石桌,别有一番滋味,桃花满地,昨日的雨水将桃花打落,却形成了今日这般美景,有一种花径不曾缘扫之感。
夕阳渐下,这时候,从院中走来一个老者,一头白发,饱经风霜,粗布麻衣,没有任何过于华贵的服饰,精神抖擞,在曲径中慢行,缓缓走到一边的石凳之上坐下。老者最令人感到琢磨不透的地方便是一双眼睛——宛如大海一般包容万物、纳百川。
老者轻轻咳嗽一声,右边那饱经苍桑的手掌将一把精致的紫砂壶举好,轻轻摩察,悠然自得,紫砂壶不淌温,老者将紫砂壶水倒向旁边的一个小杯中但并不急于喝茶,而是把玩起茶壶来。
这紫砂壶绝对算得上当世精品,圆润的壶嘴,精巧的壶身,篆刻着一行小字,苍劲有力,一看便知是书法大家之笔。
浓郁的茶香飘然而至,紫砂壶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这茶更是一绝,处南北朝以来,饮茶之风盛行,而这壶茶更是来至地道的上好西湖龙井,用清晨霜水煮沸泡制而成。
老者把玩了一阵紫砂壶,这才缓缓拿起茶杯,品了一口香茶茗,顿时一脸陶醉之色,长长舒了一口气,便觉精神气爽。
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香茗忘不了——老者喝了几十年的酒,偶尔喝喝茶,也别有味道。
老者捋了捋胡须,极为惬意,微微眯起双眸,从怀中取出两盒围棋子,缓缓将其中一盒围棋子放到对面,轻叹一声,又饮了一口茶,将围棋排好。
下棋,本应是两个人,可如今,这老者却一人独下。
左手与右手下棋。
“啪”一枚漆黑棋子随意落下,老者左右手不断换动,落子如飞,开局巧夺天工,玲珑无比,随着棋盘上棋子渐多,时间也随之飞速流逝,夕阳金色和熙的光辉照在老者斑白的髻角之上,愈显苍桑。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老者落子渐慢,一种宁静淡泊之意显现出来。
桃花宛如与棋子相约好似一对眷侣一般,同时点点落下,花瓣落在棋盘之上,别有韵味,如诗情画意一般,淌若人生便是如此,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不早不晚,那该多好?
老者感受着手心从紫砂壶传来的温度,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依旧不慌不忙的下棋,棋盘上黑色的棋子已成一条蜿蜒的苍黑巨龙,而白棋却宛如一个手执双斧的力士,要将黑龙斩杀。现在的局势就好像战场上的撕杀,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没有一些花哨。
千钧一发,一触即发,如金戈铁马一般昴扬壮烈。
老者正欲将一白子落下,身形猛然一顿,看了看渐入夜雨的天空,叹息一声,居然开始收起棋子来,不经意间望了屋子一眼。
屋子极为宽敞,光线极好,此时竟从屋内传出一阵轻快笑之声,如银铃般的悦耳。
屋内的装饰倒不太多,但更有韵味,一幅临摹手书《兰亭序》隽秀、曼妙,挂在正中,两旁青藤椅,一套檀木桌,桌上放着一只茶杯,飘着一缕清香,散在屋中,屋内古典屏风,用居室与客厅隔开,古典意味盎然。
刚才的欢乐的笑声便从这屋传出,一个约莫八岁大的小丫头,一身凌罗羽衣,留起微长的头发,用丝带轻轻系住,小脸微红,目光如水,一双灵气的眸子微微一眨,檀口轻张,却又欲又止,温润的小手移至另一只手之上,小女孩的左手腕处有一块质地极为细腻的血玉,晶莹剔透。
通常来讲,一块玉的质地、名贵程度以玉的水润、出产地为准,而小女孩手腕上用红绳系住的玉,绝对是此中极品,千年难得一遇,哪怕在堂宫之中,穷尽全国之力也是难见一枚。
血玉上篆刻着一个“筠”字,那是小女孩的名字,宫清筠。
八年前,老者云游天下之中,在南诏国(云南)拣到一个被弃女婴——血玉从女孩出生时便随着她系在她的右手。
八岁的宫清筠长得水灵灵的,极为秀韵,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淌若再长大几年,只怕又便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倾国倾城,大概是世人对女子的最美赞誉,从在溪水边浣沙的古典西施至大漠孤行的一曲《明妃怨》情动天下的玉婧,再到美艳天下的貂蝉,都是这样的女子,如《佳人歌》、《洛神赋》一般的神韵。
宫清筠眨眨水灵灵的眸子,轻声道“天凌哥哥,你呆在窗前做什么?”
叶天凌,同样是老者收养的一个孩子,不过是男孩莫约九岁光景,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不过此时却是倚着窗户,出神的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被女孩的声音惊扰,叶天凌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顺手从一旁的书柜之中取下一本《左传》,翻开书页,竟然轻读起来。
女孩见叶天凌不理自己,也不恼怒,相反露出一个似开心的灿烂笑容,两个小酒窝挂在脸上,十分可爱,蹦蹦跳跳到叶天凌身边。宫清筠轻声道:“哥哥你还是说可以将《左传》记下么?怎么又来翻看?”
宫清筠语出惊人,一个九岁的孩童竟能将文笔成熟、惊心动魄的《左传》记下,那这个孩童的记忆力又是何等惊人?只怕传出去定要折煞天下英才。
叶天凌微微一笑,将《左传》放下,道:“闲来无事罢了,反正现在离天黑也还早,爷爷他又在院外,无事可做,读书也好。”叶天凌的声音微微稚嫩,但说话却有理有节,显得年少老成。
宫清筠微微点头,眨眨秋水双眸道:“《左传》我都能背下来呢,只是那《华严经》稍稍难些,不过再过一段时间,我大概也能背了。”
《华严经》做为至高佛学,女孩竟说能背出,天赋之高,令人汗颜。
叶天凌轻笑一声,看了看从小天赋就不在他之下的女孩道:“清筠,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记性,过目不忘,有些虽然记下了,可很长时间不翻看,还是会忘的。”
女孩似懂非懂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扬起小脸,伸出小手拉住叶天凌,眨巴着灵韵眼眸道:“哥哥,陪我出去玩好么?”说话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似在央求。
叶天凌轻轻点头,不假思索的答应,没有任何犹豫。
宫清筠欢呼一声,拉着叶天凌就向外跑去,宛如出于尘世的精灵。
庭院内尽是桃花,粉色的连成一片,一阵风过吹起点点花瓣,扬扬洒洒的落下,偶尔几株桃树上竟挂着青涩的果实,如此美景,令人目不暇接。
桃树似杂乱无章又似别有玄机的排列,将庭分成一道道小径,通向幽处。
宫清筠拉住叶天凌的手,灵巧的在漫天花海之中穿梭,似这花这迷宫如无物一般,时不时传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
位于这漫地桃树最中心的老者,听到宫清筠的欢笑声眼中流露出一丝慈祥的意味,手掌在壶上来回摩擦,趁机又对着壶嘴饮了一口茶,竟有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
十年了,大概十年没有饮酒了吧?老者眼中竟出现一抹喝酒时才有的醉意,十年,真的好久呢。
一辈子喝惯了酒,特别是烈酒的老人是不习惯喝茶的,即便这茶再名贵。
老者看了看已阴暗的天色,天空中一轮残月已渐渐露出头,老人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缓慢而行。
宫清筠和叶天凌在此时也恰好跑到老人的面前,齐齐顿了顿身形,露出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叶天凌与宫清筠,对老人显然是有极亲切的情感。
老人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用略带沙哑现而低沉的语调道:“天凌、清筠,没事又乱跑呢?”老人对这两个孩子显然是极为痛爱。
宫清筠吐吐丁香小舌,调皮道:“爷爷,才不是呢,人家是在屋里呆得无聊呢?”一边说着,宫清筠边向叶天凌狡黠的眨巴眨巴眼睛,似在期待着什么。
老人哪会不知道这**岁孩童的心思?将紫砂壶紧捧在手心感受着那抹温暖,老人眼中也有了一丝暖意,道:“罢了罢了,清筠去把我的条幅拿来,我带你们下山转转。”
一听见下山,宫清筠与叶天凌相视欢呼一声,宫清筠连忙跑到屋旁,拿起一幅倒下的条幅,又勿勿跑回——那条幅上写着八个隶书“灵童指路,达人知命”
早时,老人与这两个孩子便是拿着这条幅到苏州城内做测字先生,得几两银子,以做家用,这条幅灰尘满布,破损不堪,显然已好久不用了。
宫清筠蹦蹦跳跳的将条幅递于老人道:“东方爷爷,给!”老人姓东方。
东方,一个很古老的姓氏。
东方,东方朔的东方。
第二章苏州之夜月照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姑苏城,宛如一个古典端庄的女子,轻轻撩开她的面纱,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夜色间徘徊,夜晚的姑苏城竟比白天还繁华几分。
东方老人带着叶天凌与宫清筠摆测字摊的地方是在一条江边。朦胧的月色下如笼轻纱,似梦似幻,隔着江岸,远远的可以听到对面江边传来一阵阵的歌声。喧闹浮华——对面乃是苏州城著名的烟花之地,人来人往,所以东方老人选择在此摆个摊位,以求早早得几个钱而后收工。
可惜,相比于对面烟花之地的客如潮水,测字摊显得冷冷清清。叶天凌和宫清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难得出来一次,对于还是孩童的两人来说,可谓机不可失。
也是,纵然再天资卓绝,他们也仅仅是个孩子而已,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东方老人更是极为惬意的在一张卧椅上悠然的躺着,略微粗糙的双手在紫砂壶上来回摩察,似乎还哼着一支小曲,极是慵懒。
耐心,东方老人从来不缺。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身逢乱世,往往朝不虑夕,很可能今年还是大户人家到晚便为失所之民。所以世人也都趁着这大好夜晚好好风流潇洒一番,又有几个会关注这不起眼的测字摊呢?
叶天凌和宫清筠两人趁着没有人测字,便在江边玩耍起来。
东方老人脒起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将紫砂壶嘴放到嘴边饮了一口,不禁微微感叹,这一壶茶,这样快就凉了,犹如人生,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东方老人捋了捋胡须,拿起身边的一支毛笔,沾了些墨水,再拿一张纸,笔走龙蛇仿佛龙龙飞凤舞一般,一挥而就四个大字:“一日三卦”四个大字如草书,行云流水,有一种大拙若巧的意味,配合上东方老人仙风道骨的气质,却有有几分高人韵士的味道,与那幅条上的“达人知命”不谋而合。
东方老人将那张写下“一日三卦”的纸挂在测字摊上。立刻引来旁人的趾足观看,都疑似这老者是个高人。
测字摊立刻堆满了围观之人,最终有人先写了个字,请东方老人一测,一测之下,竟是精准无比,令人无不赞叹,东方老人呵呵一笑,捋捋胡须,仙风道骨之意更加明显。
测字,对身为东方朔后人,袁天罡再传弟子的老人来说,实在易如反掌。
这边叶天凌和宫清筠在隔江而望,听着对面商女遥唱。叶天凌轻笑出声,眨眨眼道:“如今北方战乱,而南国却是烟花之所,实在是商女不知之国恨,隔江犹唱**花。”
一旁的宫清筠,眨了眨眸子浅浅一笑,将血玉握在手心,感受着其中的清凉之意,身形轻轻一转,灵巧似蝶一般,那凌罗羽衣也随之舞动,飘飘似仙。宫清筠轻声道:“世人不知厚德载物,却一味贪图享乐,醉生梦死,放纵酒欲,以致亡国,对吧,天凌哥哥?”
叶天凌望着身边这处天赋惊人的妮子,淡淡一笑,灵气十足,柔声轻道:“聪明”说话之时,叶天凌情不自禁用手捏了捏女孩的小巧鼻子,似有溺爱之意。
宫清筠听到叶天凌的赞扬,就仿佛听到世界上最甜的话一般,嘴角轻轻绽放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小脸愈加红润起来。
不一会,东方老人就已是帮二人测完字,算了二卦之后,周围众人已将深长莫测的他奉若神明一般,人群之中有一个身材魁梧之极的男子,面容极为刚毅,这男子极为特别之处是在他的右侧脸旁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如蜈蚣般爬在脸上,极不和谐,但却添了几分生猛之意。
刀疤男子眯起眼睛,打量着东方老人的测字摊,右手紧握,有几分坚决的模样。
正当这时一个人又从人群中走出测字,刀疤男子本也欲走出测字,但却停下,静观其变。东方老人眼中呈现一丝清明,笑呵呵的再帮人测了一字,又是精准无比,东方老人测完字之后缓缓起身,正欲叫江边的叶天凌和宫清筠,刀疤男子突然从人群之中走出,对东方老人道:“在下也请老先生测一字。”
东方老人见到刀疤男子,身形一顿,摩察紫砂壶的双手力道猛的加快一分,却又不动声色的淡然道:“一日三卦,今日三卦已满,绝不再算,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刀疤男子听到东方老人这番说辞,便将以为东方老人是江湖蹁子的最后一丝凝虑也打消了,露出几分恭敬的神色,坚持道:“还请先生慷慨,再测一字,以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
东方老人微微闭上眼,顿时有一种宁静淡泊之意,东方老人沉吟几分道:“戒不可破,不过既然你如此执着,也罢,我便指点你几分。”
刀疤男子当即大喜道:“多谢老先生。”说话间走到测字摊前提笔,正欲写字,却被东方老人拦住,东方老人不缓不急的淡然道:“不必着急,我说过了,卦不过三,要指点你的并不是我。”
“先生是说还有高人?”刀疤男子又惊又喜。
东方老人捋了捋须,似有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莫测,而后用微微沙哑的嗓音道:“天凌、清筠,你们两个过来。”老人对着江边叫了一声。
叶天凌和宫清筠听到东方老人远远的叫唤应了一声,双双奔到东方老人眼前,微微好奇的打量着刀疤男子,刀疤男子顿时哭笑不得,苦笑着无奈首:“先生莫不是要叫这两个孩子帮我指点几分吧?这几岁大的娃娃,又哪会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