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慌慌忙忙地从卧榻上起来,抚了抚衣摆,拉了拉袖子,又理了理双鬓,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我扶着娘亲坐在堂上的主位上,一边招呼着暄儿坐下,一边让翠屏摆放碗筷,自己则去厨房帮张妈将饭菜端出来。
暄儿姓苏名暄,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十年前,我六岁,他五岁,娘亲要带我离开苏家的时候,他也要跟来。娘亲狠心推开了他,拉着我的手要跨出门槛的时候,他扑上来抱着娘亲的腿哭喊:“娘亲不要我!娘亲不要我……”
娘亲硬着心肠要扯开他的手,不知道才五岁的他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任是娘亲一个习武之人再怎么拉扯,他两只抱着娘亲大腿的手松也不松,扯到后来娘亲的力气也被抽空了,搂着我和他痛哭,那是我们娘儿三人最后的一次拥抱。
再怎么样,娘亲还是只带着我出来,在外面觅了一处小院住下。
不多久,暄儿找到我们的住处,弱小的肩膀上背着小小的包袱,哼哧哼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风尘仆仆,满面汗水,就像是玩躲猫猫时候抓到躲藏的人,他的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娘亲,姐姐,我找到你们了!”他自豪地说。
娘亲眼睛微红,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回去!”她厉声说道,牙齿咬着嘴唇,将他推到门外。
“娘亲,别不要暄儿,暄儿以后会乖乖的……”暄儿哭喊着拉着娘亲的手,死也不放开,泪湿的眼睛里倒映着破碎的希望,还有一丝顽强存在着的倔强。
决绝地将他推倒在门外,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娘亲的后背靠着门板慢慢滑下,跌坐在地。
我走上前,不理解温柔的娘亲为何变得这么凶狠,那一刻,我有些怕她。
暄儿在外面哭得撕心裂肺,我听着不忍,欲走过去开门。娘亲一把将我攥到她的怀里,死死地抱住。
“采秋……娘亲对不住你弟弟……娘亲对不住你弟弟……”
嘶哑的声音刻意地压低,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泪滴滴在我的脖子上,冰凉一片。那是一个夏天,那天正午的太阳很晒,我却觉得很冷。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烈日当头,转眼间便黑云压顶,一阵大风过后,倾盆大雨就迎头扑下,门外暄儿的哭声掺杂在砸地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里,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断了一样。
雷雨持续一阵子便停了,夜幕降临,外面没有声音,但是我知道暄儿没有走。
那一晚,暄儿犟在门外,娘亲靠在门内,我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娘亲抱着,夜风很大,冻得我牙齿咯咯直打架。
第二天早晨,苏家派人来找,终于抱走了意识不清的暄儿,我的脑袋昏昏沉沉,脸颊烫得仿佛被火烧过。娘亲要抱我起来,才一起身,便昏倒在地。
那一场风雨,冻病了三个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