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晨风带着未来得及散去的夜息,凉凉的,吹动着满园的玉簪花,一摇一摆,掀起小小的绿浪。还未到开花时节,我却闻到了味道,淡淡的苦涩,入鼻,久散不去。
“小姐。”
翠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关怀和隐隐的担忧。
我回头,淡淡一笑,问道:“不知道北部有没有玉簪花……”
“小姐……”
翠屏又是一声呼喊,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笑道:“司徒家嫡子司徒御宇,少年英杰,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此少年郎做夫君,我有何不甘心呢?”
“小姐……”
翠屏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接着笑,“司徒阀在各大军阀之中,实力最强,司徒夫人去世得早,我嫁过去说不定还能做当家主母,何等的荣耀威风!”
将父亲的话搬出来再说一遍,觉得嫁过去真的风光无限,我又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小姐!”
翠屏的声音开始不满,不满我逆来顺受的懦弱。
玉簪花散发的苦涩的味道涌到心头,我微微一笑,笑容也带上些苦涩。
我不想这么懦弱的,就在昨天,我的抱负也不曾散去,可是身为江南苏阀的嫡长女,我的婚事从出生起便同他们男人的利益联结在一起,即使十年前就已经远远逃离那个家,可是我的身上毕竟流着苏家的血。
娘亲怕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放任我做喜欢的事情,比如去书院读书,比如从不逼我做女子的第一要务——女红……
这些年,娘亲给了我这么多的快乐,如今她命在旦夕,我就是牺牲一个身躯又如何?
孙大夫的医术果然是全江南最高明的,当晚娘亲高烧退去,第二天傍晚就清醒了,只是咳嗽还没有好,这是陈年旧疾,缠着她已经五年有余。
一阵咳嗽之后,还在喘气,娘亲就拉着我的手,急急问道:“你答应了?”
我点点头,还没有说话,眼眶就开始湿润。我可以在翠屏面前逞强装无所谓,可是在娘亲面前,所有的坚强都被击得粉碎。
“你又是何苦……”
娘亲一声叹息,接着又是猛烈的一通咳嗽。
我伸过手,轻捶她的后背,良久,咳嗽声终于减轻。
我撤手,手背上一凉,有颗水滴在手背上流下,冰凉冰凉,却像一滴滚烫的开水,滚进我的心房。
娘亲好强一辈子,从没有软弱过。当年在黑风沙的时候,她跟随着外公上山下山,打家劫舍,不甘人后。嫁给父亲之后,跟随着他走南闯北,成就了苏家在江南独霸一方的功业。父亲功成名就,开始三三两两往府里纳新人,娘亲一气之下,搬出苏家,带着我和张妈翠屏两母女居住在这个小院子里。
独居十年,尽管心里郁闷难抒,愁苦满怀,我也没见过她流过一滴的眼泪,哪怕是偶尔一星微的睑红眼热,也会马上烟消云散。
我将手缩回袖子里,紧紧握住,笑道:“娘亲,我明天还去书院。”
“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做事向来迅如风雷,这一回能攀爬上司徒阀这棵大树,他巴不得一眨眼就将你送到司徒家去!”
气急攻心,娘亲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忍了又忍,伸手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下个月十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这个月末,暄儿会过来与我们吃一顿团圆饭。”已成既定事实,我又何苦来招她的怒气,不如将话题岔开。
“暄儿要过来?”娘亲的眼神里终于透露出来一丝光彩,咳嗽声渐渐缓下去,嘴角的笑容开在清晨泄在床上的第一缕阳光里,看得我有些恍惚,这么多天以来,她总算可以舒心一回。
下个月十八不仅最适宜嫁娶,还是个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是北部的司徒家定下来的,好不好我不知道,只觉得很近。
司徒家通知苏家之后,一件件嫁妆便开始往我们的小院里送,堆得满满的,庭院里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后来他们在外面搭了个凉棚,派了不少的侍卫守护着,苏家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亲戚、家仆赶趟儿似地过来道喜,都被我以娘亲养病需要清静为由挡在门外。
大概被忽略太久,现在又被这些人从角落里提出来郑重其事地关注着,这种感觉很怪,试不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所以统统拒之门外,不至于坏了我们小院以往的清静。
今天是最后一次来书院。江南三年一度的会试将至,不少的学子在用功温习,为能在这一年出类拔萃而全力以赴。他们都是家境贫寒之人,除了三年一次的会试,几乎找不到能让他们一登龙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