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丙仔细打量了一眼马上那人,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即使是经过如此血雨腥风的战争,张丙还是被马上的人吓了一跳。
此时,逄桧身着全副铠甲,在午后日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配上胯下的高大白马,如果从后面看,的确十分挺拔威武。然而如果将目光移到正面,逄桧那如同干尸般的面容,如同夜鬼日行一般,绝对震撼。
已经半只脚踏进坟茔的逄桧,脸上极其干瘦,原本就明显的颧骨,如今就像冲破脸上的那层薄皮,尖突出来。鼻子、下巴亦是如此,整个面庞就像是在风口挂了好几个月,除了那一双深陷的眼睛还算有神外,其余地地方完全风干了。
事实上,逄桧本人已经坐不起来了,更何况披盔带甲了。高定山与傅海紧急商量后,让军中的工匠临时打造了一个“工”字架,上边支撑起逄桧的两肩,下边捆扎在马背上,身边再有两个健座帮扶,才使得逄桧能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刚刚被攻克的西夏皇宫前。
逄桧骑在马上,费力地抬起头来,看着宫门,昏黄而间杂着血丝的眸子中,现出兴奋之意,连下巴亦微微移到一边,嘴也张开了。
高定山催马上前,低声道,“王爷,西夏皇宫是当年党项人侵占长安后重新修建的,据说,一半是模仿当年始皇帝的咸阳宫,一半是依照了兴庆府党项人皇宫的样式。所以,看上去怪模怪样的,有些不伦不类。”
逄桧的喉咙咕嘟了一声,仍旧坐在马上,看着宫门处。
“最大的一座大殿名唤太元殿,是西夏匪帝上朝之所。我已经让人把大元殿收拾出来了,王爷不妨移驾那里……”高定山一边继续解说,一边打量着逄桧的脸色。
逄桧的喉咙又咕嘟了一下,高定山有些糊涂了。他摸不清逄桧的意思,连忙回头去瞅傅海。傅海摆了摆手,高定山连忙勒了一下胯下马,向后退了两步。
张丙站在宫门一侧的不远处,偷偷打量着这位名震天下的王爷,心里直犯嘀咕。张丙数月前曾远远见过逄桧一面,隐约感觉逄桧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极为犀利。虽然隔着数十丈远,便被逄桧的眼睛扫中,张丙还是紧张了好几天,甚至连晚上也做噩梦。
张丙没想到,如今再见到逄桧时,依然是感觉心里发毛。特别是逄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宫门这边,让张丙身上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他吓得低下头,却又情不自禁地拿眼角去斜逄桧,每瞅一眼,都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如此冷的天气,张丙的额头却冒起了汗。
事实上,对于绝大多数齐军军士来说,逄桧是一个高高在上而又极其恐怖的存在,各种种样的传说也十分吓人。但要说逄桧具体干过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却又说不出来。除了多提前那次风闻中的宫廷政变,当然,灭掉纪家一族的食盐大案,也被一些人归到了逄桧头上。
不管怎么说,逄桧就像说中的鬼一般,没有人见过鬼的样子,却人人都害怕鬼。逄桧昔日的“威名”,再回上眼前这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样子,让许多大齐军士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叩首不已。
逄桧就这样静立在西斜的日光中,身子板直,如同雕像。原本嘈杂的军士们都纷纷停下来,现场一片安静。即使是押送西夏军俘虏的军士,亦停下来,将身边的俘虏按倒在地上,跪伏下来。
长安城内显现出诡异的一幕,一些断壁残垣还在燃烧,零星的战斗还在发生,而中心处的皇宫,却安静得出奇。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傅海催马上来,侧身倾听了逄桧几声咕嘟,连忙点了点头。
傅海的脸阴着,十分严峻。就在给逄桧穿盔戴甲前,随军的太医做了一番诊断,证实逄桧的确是油尽灯枯了,也许一旦骑上马,便再也无法下来。
作为随侍逄桧几十年的老人,傅海心情极为复杂。尽管逄桧再三交待后事,他却仍然抱有那么一丝希望。
可惜,逄桧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就在刚刚跨上马的时候,逄桧又一次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余下了模糊不清的“咕嘟”声,而这种声音,惟有傅海才能听懂。
傅海轻咳一下,朗声道,“哪一位是独闯皇宫的勇士?上前见过王爷。”
辛弃疾连忙目视张丙,微微点头。张丙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向着身后一招手,与他同闯皇宫的六位勇士一齐上前,紧跑几步,跪倒在逄桧马前。
“山东路征西军丁字营仁什长张丙,会同本火六名军卒,拜见王爷!”张丙单膝着地,努力抬起胸膛,迎向马上那副让人倒牙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