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那人是不是？”山坡后，旁边的手下突然拉了司祁一把。
司祁正看得震惊，他疑惑地发出一道鼻音，随之定睛看去，然后就看到不远处正站在一抹红影，单薄的衣裙在风中翻飞，背影似透出了一抹孤寂。
“她……”司祁愣住了。
——
鬼将军一直在坠落，他睁眼看着城墙上越来越模糊的几道人影，缓缓抬起了手，手指指着他们：
“我以九幽起誓，煞血为咒，人族一生都将活在战乱恐惧之中，你们，将永坠地狱，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将军，将军！”
朦胧之间，鬼将军好像听到了风清颜的声音，他好像在大声地叫她。
城主大人，是你回来了吗？
鬼将军一直记得他第一次知道风清颜身份的时候，那时心底的惊喜几乎要将他埋没，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唯一希望，也是鬼族最后的希望。
他上次带兵攻打河州城，却被困城中时，她曾允许他问三个问题，而他一直记得他问她的第三个问题。
“你会带我们回鬼域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他当时暗暗攥紧了手心，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生怕她说出的答案会彻底浇灭他心中的幻想。
只是那个问题，她当时并没有回答他，他心中不安，却又一直坚信城主大人终有一天会带着他们鬼族人回去的。
如果她现在在身边，那么临死前他一定会问一问：“城主大人，回鬼域的时候，能不能把属下的尸骨也带上？”
可他忘了，鬼族人从没有尸骨。
死亡即消亡，终将随风湮灭成灰。
可是他从不后悔，为了鬼族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大人，属下想家了……”
嘴角的鲜血不停地流出，微弱的话语随着风散入天地间，却无人可闻。
“父亲！”暖知忍不住放声大喊，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她想要冲上去，但是总有人在阻碍着她。
“我，我要杀了你们！”失去理智的她愈发愤怒，提起一把长剑就使劲地砍向那些阻碍她的人，一时鲜血飞溅。
身体在不断坠落，同时也在随风湮灭，如一场大火的焚烧，在焚烧着这世间鬼将军最后仅存的一切。
风清颜感觉自己的心底有千万般沉重，他的身体从双腿开始一点点地湮灭成灰，眼看马上就要坠落地面……
她一下子冲过去，双腿一弯跪在了地面，伸出双手，想要接住他。
目光一瞥，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如一场凄美的梦幻悲剧。
“将军……”
终究，她没有接住他，一切还未触及到她的手心，随着一阵冷风吹过，落到她手中的，什么都没有，他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在冷风中彻底湮灭散去。
“我，还没带你回家。”
“对不起，对不起……”
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出，一遍遍地念着“对不起”，念到最后终是无声哽咽，忍不住想要哭泣。
“我来迟了。”
风清颜从来没有想象过，鬼将军会这么突然地死在她面前，他们还没有把鬼族子民带回鬼域，还没有回过家。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父亲！”暖知向他跑过去，却狼狈不堪地摔在了雪地上，泪流满面。
她身上有多处伤口，一身衣裙沾染了不少鲜血，也沾染在了她的小脸上。
“父亲，父亲……”
心底悲痛到无以复加。
——
风清颜记得，前两天站在城墙上，她曾问过鬼将军：“将军，看看那白雪皑皑的远山，如果上面不是铺满了雪，你觉得和鬼域的山比起来怎么样？”
那时候，他就站在她身旁，目光环顾过远山，唇间上扬，说：“说到山，属下最喜欢鬼域的西尧山，它坐落在烬允城外，属下站在城墙上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它。”
“它山脚下还有一条河，那是从苍山山脉流出来的河，是黑色的。”
“烬允城及附近的鬼兽都很喜欢去那里喝水，有时也能看到几艘渡船。”
无尽的畅想，一切仿佛都在眼前真实的发生，他仿佛又回到了鬼域。
“河里有一种兽，不是鱼，但却可以像鱼一样待在河里，每当五颜六色的绚烂极光晕染了半个天边后，它们都会发出动听悦耳的鸣叫声，如天籁一般传进烬允城中，过了良久才会停止。”
“我守了烬允城几百年，我从那里开始有意识，在那里生长，我对那里的每一条路每一颗石头都无比亲切……”
微微一笑，自豪中又带着对故乡的无限怀念，从来没有任何时候，他如此怀念过故乡，故乡的一切是那么美。
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转头看向他，脸上笑容简单，问：“如果回到鬼域，将军第一件事是想做什么？”
“属下会先去告诉我的母亲，她的儿子回来了，是幽都城的新任城主把我们从那个陌生的世界带回来的。暖知也长大了，小的时候她被遗落在外，后面才找回来，属下总觉得很对不起她，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随后他看着她，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说：“城主大人，如果有一天属下飞灰湮灭了，请你帮属下照顾好暖知，若能回鬼域，也请你代属下向那老母亲说一声：孩儿没有丢了鬼族的脸。”
最后，他笑容悲凉，却又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城主大人，我们真的能回鬼域吗？”
“能，一定能。”
“好，属下相信你。”
他一直笑着，仿若看到了连绵不绝的西尧山，绚烂的极光晕染了天边，那时，河里的兽一定会发出悦耳动听的鸣叫声，传进烬允城中，回响在耳边。
他的母亲曾告诉他：永远不要丢了鬼族的脸，一生做一个铮铮铁骨。
——城主大人，属下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