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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长指缓缓滑过那个名字，俊颜上添了些许诡谲的神色，他无声冷笑。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个聪敏乖巧的女子才对，如何被世人的流言形容的冷漠而又乱情？！
陪着笑脸，范老板在一旁恭维：“爷的小姨子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读着那个小篆写着的名字，他的眼底仿佛有什么，渐渐变得汹涌起来。
“苏敏。”
越过范老板的身子，他径自坐入宴席，深幽的眸子，落在摊开的那一份契约书上，他下颚一抽，眼中厉芒一闪，旋又消逝。
无人知道，居然这雅间的内堂，还藏着一人。
话音未落，已然一个男子，从内堂的帘子后走出，他一身锦蓝色华袍，黑色云带与靴子，俊美容颜上没有半分柔和的表情。
他弓着身子，朝着内堂的方向说道。“爷，您都听到了，我是六天前刚刚见过她的，没曾想她居然抱病了，真是不巧。”
直到目送着吕青阳下了楼，范老板才目光一暗，疾步踏入雅间。大手一挥，撤去两位乐女，整个房间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多谢范老板关心，我会跟小姐转达的。”吕青阳将契约书放入袖口，微笑着点头致意。
“吕先生，给我向苏小姐带声好。”范老板寒暄道，送他走出雅间。
吕青阳噙着笑意，却没有多说一个字，眼看着两份契约书都盖了章，他才站起身来。
范老板的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目光缓缓透过吕青阳的身子，望到他身后的内堂去。“看来苏小姐果然对吕先生万分信赖，连总章也肯给你。”
“范老板，商场上的规矩，我是清楚的，在你老江湖的面前，岂能容我耍大刀，自作聪明？”扬唇一笑，吕青阳小心翼翼地将衣袖中的总章拿出，徐徐开了口。“原本可以在苏家盖好了章的，也省了许多麻烦，但苏小姐坚持这件事要跟范老板当面执行，说起来是公平的。”
眼看着墨迹就要落上契约书一角，他却蓦地抬起头来，笑道。“不过，你带来苏家的总章了？”
“我没说不签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呐，真是急躁――”范老板咳了咳声，一边夹了一口肉，大口咀嚼着，一边朝着身边人伸出大掌，接过毛笔。
“小姐身子抱恙，所以无法出门。她要我转达的话我已经跟范老板说了，若是觉得为难，我们就此别过，我还要赶回商铺算账。”吕青阳招牌式的笑容还是挂在嘴角，说出这番话似乎也尽在情佬的那么平和。
听完了，范老板却没有回复半句，只是淡淡问了句。“今日怎么苏小姐没来？”
吕青阳安静地走入宴席，坐上空中的位置，将契约书放在桌上，神色自若将所有条件，重新跟对方细说了一遍。
范老板听到脚步声，缓缓站起身来，探了探，望向门边，有些意外。
这，就是吕青阳踏入雅间看到的第一眼情景。
闭着双眼，听着琴娘弹奏的美妙取音，范老板这回倒是提前来到约定的地点，一派惬意。
牡丹阁。
她若还不完美，那么，世界上还有真正完美的女子吗？反手将门掩上，吕青阳望向眼前正是明媚的午后景色，笑着无奈摇头。
背影一僵，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只剩下低醇的嗓音，萦绕在偌大的房间内。“我在商场上看到的苏敏，可不是这么自卑谦让的女子。”
那一阵沉默，很漫长，长的似乎让苏敏险些误以为，他不会给她一个答案。
“是否这世上还有人，可以包容我的不完美？”苏敏面容上的神色莫辨，慵懒地倚靠在床头，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和身影，徐徐低吟。
他缓缓转过身子，握紧手中的契约书和总章，丢下最后一句话。“你当然没必要相信那些以貌取人或是不怀好意的男人，但你或许也不该让自己的心蒙尘，看不到你最终该找的那个人。”
吕青阳的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苏敏的心上，击上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外面的那些少爷公子，也许有很多人贪图的是苏家的财产，或是你的美貌，因为如此，你不敢相信那些感情，是吗？”
闻到此处，吕青阳豁然开朗，知道苏敏那心中的缺口，到底来源何处。
“那个字眼太遥远，谁有阵子亲眼看到过幸福呢。”苏敏回过脸去，淡淡睇着他，不疾不徐地道出。“吕大哥，我相信我能感知的，就是幸福，能够完成爹的夙愿，能够一辈子守住苏家，我的苏家。”
若说理应如此，他不知出身衣食无忧招架的她为何有这等激烈偏执的理论。
“难道这样就能够幸福？”他总觉得他足够了解，这也是两人之间的默契所在，但如今这一瞬间，他却仿佛看不透她的眼神，看不懂她的心。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所以……”苏敏表面自若平静，手中不自觉用大力道，却几乎要将缠在胸前盘扣之上的的红色流苏尽数扯下，语气寒冷如冰。“那些上门求亲的人，我一个也不会见。”
“苏敏。”这一席话，实在难以相信是从自小熟读《女德》这类书籍长大，隐忍沉静的苏敏口中说出来的，也让他发觉藏匿在最深处的并非逆来顺受的灵魂。
“我不想成为带着丰厚嫁妆甚至整个苏家财富而出嫁的女子，不愿成为价值等同多少两金银的女人，更不愿成为在剥夺去这些光华之后依附于男人的无用的女人，而是希望成为独立而活的自我。”苏敏抬起手，暗暗攥住胸前的红色流苏，原本没有波澜的嗓音，突地急迫起来。
“我信任吕大哥，但男女有别，我不指望你能支持我的所有想法。”苏敏闻到此处，面色变得有些僵硬，她别过脸去，眼神复杂。
“我不觉得你这么想是对的，这世上能有多少不嫁的女儿家？难道蹉跎了岁月，才是最好的抉择？”他微微蹙眉，低声问道。
她眼底的颜色深沉的宛如深海，却又像是涌出一小簇火苗，沁骨的寒意和炽热，相互交织，因为矛盾而更加沉重压抑，愤怒怨怼。
吕青阳蓦地眼神一变，苏敏从容的模样他见过不少，跟商人谈笑风生的自如更是看了太多，只是今日的苏敏，隐约有些不同。
“当女子连同她的嫁妆出嫁入夫家的时候，一旦失了夫心，她是如何活着的？”苏敏的情绪在胸口翻江倒海，蓦地脸色一白，凝神望着吕青阳，声音清冷。“或许，在她的夫君眼底，她就只是一个当初值得一百两嫁妆的女人而已，这样也没关系吗？”
那些男子听过的只是苏郁的美名，对苏家二小姐的沉隐，早有猜测，却见过她的容颜之后，个个按耐不住了。
这当然是人生大事，他却在她的面容上看不到一分娇羞，他早就听说自从苏敏去各大商号巡视之后，洛城的不少富家公子哥都蠢蠢欲动，若不是苏家的门仆是个憨直的近乎愚笨的汉子，或许苏家的提亲的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苏敏瞬间听懂他的未雨绸缪，但这个话题只会激起她内心的可怕情绪而已，她默默挽唇，语气跟往日大为不同，似乎有些不屑意味。“吕大哥觉得女子出嫁就是她毕生的使命？或者，宿命？”
“私底下我不把你当成是当家主子，就有话直说了。苏敏，你过了年也不过十七，难道不想自己的亲事？”他比她年长，阅历丰富，这么说着，视线还是锁住她的面容，观察着她一丝一毫微妙的变化。
苏敏望入那一双眼眸，他的面色凝重，全然不是平日温文庄重模样，似乎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她努力回想，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担忧。
吕青阳眉头一皱，他明白流言能够伤人，而她越是不在乎，往后便越是寂寞。“在商场摸爬滚打，少不了跟各式各样的商人打交道，越是如此，对你的清誉或许不是件好事。”
苏敏泰然处之，沉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缓缓汇入眼底。
往后，再也无人可以将她逼入绝境，再也无法为所欲为了，她设了个局，而她已经走出困境了。
是啊，她又变成苏敏了。
过去的半年，她都是背负着苏郁的罪名和名字而活着，如今不经意之下，吕青阳的一声呼唤，居然喊出她心中久久尘封的悸动。
有多久，没有人那么在意自己，那么喊过自己的名字了？
“吕大哥，你有话想说，藏在心里太久也不好，不如一次都说了吧。”那一声呼唤，不得不让她有些失神。
“苏敏――”见她此般模样，不知这样的坚强，居然让他的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情绪。吕青阳低声叹气，紧握手中信物，情急之下直呼其名。
苏敏想到此，蓦地抬起眉眼来，柳眉之间的坚决，不动一分，眼神清澈闪亮。“你不知，我今日过的才是真正人过的日子，不累不苦。”
容不得，她后悔。
所以，这条路，不是爹强加在她身上的，更不是吕青阳逼着她走上的，而是她内心的选择。
这世上，真正了解爹的所谓心愿是何等的单纯的人，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他根本不在乎，她拿了信物如何处置这些商铺，或许是将其交给信任的人打理，或许是卖给其他商人，成为一个拥有千金的富有女子罢了。他是个慈父，对唯一的亲生女儿没有过多的期盼，向来只希望她胸无大志的嫁人生子，活得简单而已。
他从未在书信中提过，要她收了信物，就要当苏家的当家主子，处理苏家商号的所有事务。
爹没有先见之明，没有料到她会从王府中使计逃脱，他的夙愿，只是让自己拥有一个安稳的靠山罢了。
苏敏微怔了怔，眼波闪过一道极其复杂的情绪。当然，爹在书信之中说过，要将苏家的信物交给她，真正的用意是将苏家所有的财富交给她处置。
商人的生活，她迟早会觉得厌烦，觉得疲倦，觉得不堪重负。或许到了那时候，连他都会后悔，将一个本该过着安逸生活的小女子，逼上了这条路。
“是苏老爷要我将你送上这个位置，但这只是他的心愿罢了，如果你拒绝，或许不会活得这么累。”这个位置，不少人觊觎，只有他清楚知道，支撑苏家这个大家族，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元气。
经过她的白嫩柔荑，女子淡雅的馨香似乎残留在总章之上，停留在他的呼吸，吕青阳的白衫在夜风中轻轻浮动，他的眼神短暂停留在她的面孔上，望着此刻她的笑靥如花。
“如果吕大哥在意这个总章，当初就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世信物，将我送上苏家当家的位置。”苏敏眼神一转，美玉般的水眸愈发熠熠生辉起来，见他还不动，径直捉起他的手掌，将总章放入他的手心。“你不是个注重私欲之人，否则，苏家的账目我如何会托付给你？”
“这么相信我吗？”眼神一沉，他有些不忍她长久伸手的疲累，大步走到她的床前，淡淡问了句。
“吕大哥是比我更谨慎的人，所以觉得不妥，但也因为如此，我愿意将最珍贵的信物交予你手。”苏敏从身边掏出总章，直直伸着手臂，微笑着看他，等待他接过去。
“我可以先跟范老板商量下契约书的内容，但签署的那日，还是小姐在场比较妥当，这总章也是你随身带着为好。”吕青阳稳重小心，提醒道。
轻笑出声，苏敏的芙颊上因为笑意而显得更加柔美姣好，像是经过春日雨水和彩霞养成的花儿，即使没有彻底绽放饱满花瓣，那楚楚可人模样，也不得不令人多看一眼。
“对了，忘了给你总章，没有信物的话，范老板这么老奸巨猾的人，恐怕要跟我们生气了呢――”
吕青阳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紧紧攥着手中的纸袋，眼底划过一抹极其深沉的模样。
她在等，春日来临，不想在这样的冬日生活，或许，等春天来了，她的心也不会这么寒冷。
“我喝了药，好多了，等春日转暖，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凡事慢慢来，全府上下担心的是小姐你的身子。”吕青阳不难看出她的三分急于求成，也清楚她对自己的身体太过忽略，说话的语气，不禁多了温暖的关怀。
苏敏的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眼神万分安谧，像是陷入沉思，独自遥想。
“我只是在吕大哥的教导之下学习为商之道，这第一回还是少了些底气。”要将自己的内心浇铸满融化的铁水，等待凝固之后铸成钢铁般的围墙，她不会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人面前。
他将契约书收在纸袋中，出自真心的吐出溢美之词。“小姐好智谋。”
她的美非单单因自身容貌，而是由内而外表现的自然气度，玉质光华显露出不凡丰姿，轻而易举地成为人群中最耀目的光芒。美虽美，却总是给人一种不可亵渎之感。
“无论大鱼还是小鱼，迟早都会上钩的，不是吗？”她的笑意一敛，月华般容颜上，多了些许清绝纯净的颜色。
“看来，芙蓉香真是个绝佳的诱饵――”仿佛瞬间迷失在那一双带笑眼瞳之内，吕青阳下一刻，笑意更加深了。
苏敏噙着笑意，抬起眉眼看他，低声说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再说了，他会答应的。”范老板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当然不会放着大笔利润不管不问，而去追求洛家清酒的微波利益。他只当苏家后继无人，但那回见过面之后，若还不改变主意，那就是她看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