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整面的田地与远处可见的山影。只有下半部是用水泥砖铺设的堤防。屋顶没铺著稻草,看起来仍然很老旧的砖瓦民宅。以不耐表情将手掌大大地伸向前方的六十多岁男性。
还有脏掉的运动鞋。
鞋子原本应该是淡白色的吧,不过现在只能从微微的灰色中看到它残留的原貌,而且大部分都被染成了茶黑色。被丢在河边一星期的鞋子当然会脏成这样,但鞋子上面却能看见明显的历史痕迹。
「这只鞋子大概四十年没洗了吧!」
「思,我也是这么想。就算想洗,她的双亲也洗不下去吧。他们应该觉得,如果把它洗得跟新的一样,就会把残留在上面的思念也一并洗去吧。」
不是唯一,却是绝无仅有的遗物。
不只是冰上,梦路花的双亲恐怕不会让任何人触碰这只鞋子吧。
比起风化所造成的脏污,他们更无法容许其他人用手玷wu这只鞋子。
「学姊,梦路夫妇有其他小孩吗?」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没有吧。」
真是可怜呢!
我没说出口,而是在心里喃喃自语。
失去爱女,甚至无法亲眼目睹遗体的双亲,只能被夹在爱女说不定还活著的淡淡希望,以及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绝望之间,就这样在这四十年问不断地凝视著缺了另一只鞋的运动鞋。
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如果我现在突然失去志乃,而且她的死亡也得到社会性的确认
即使如此,我还是会等待她的归来吧!
我会在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狭窄房间里等候,就算因为公寓被拆掉而搬家,在希望与绝望夹缝间摇摆的我,也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吧。
「确定这是梦路花的鞋子?」
「你所谓的确定指的是这是留在梦路家的遗物,所以是她本人的物品无误吧。」
「是吗既然如此,说不定我们有对策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的重点在於,为何其他事件都放在『梦路花』的档案夹里。」
这不是对我们发出的问题。
漆黑色眼瞳只映照著电脑画面:
「冰上会对资料夹与档案名称做细部变更,而且也整理得很有系统。那么就分类结构而言,当然可以认为这些档案之间都有关联性存在。」
「等等一下,再怎么说这种推论也太」
因为事件发生的场所与时间都不一样,根本不具有统一性。
它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相关要素存在。
「不,至少有一个共通点。」
「共通点?」
「所有的事件中间都隔了八年。梦路花被认定在四十年前死亡。诱拐犯关之屋二三一的事件是在三十二年前破案的,接下来是二十四年前」
「啊,可是下一件是十五年前喔!」
「被害者已经死了一年。也就是说,她是在十六年前被杀害的。九年前的事件也一样,是在一年後失踪的。还有,我想这起事件恐怕也可以算进去吧。今年发现了一具身分不明的女性焦尸。」
这就是学姊他们参加那场派对的理由。
「是这么说没错啦,小乃乃。可是这种事件每年都会发生啊!如果要找的话,可以找出一大堆类似的事件吧?」
「是的。所以我才会说『至少有一个共通点』」
「还有其他共通点吗?」
「那就是所有的被害者都是女性。」
「等等!关之屋二三一是男人吧?」
「他是加害者,被害者是少女。」
「不过,冰上也是女性,所以她可能只是在收集跟同性有关的案件吧?」
「在这种条件下进行收集的话,找到的事件应该更多才对。正如同你刚才所言,这类的事件绝不少见。以八年的间隔刻意收集这种要找多少就能找到多少的案件,而且又把它们放到同一个资料夹里,这种作法绝对不寻常。」
「这个嘛或许是吧!」
「我不知道冰上是怎么查到这里。是她自己调查的结果,或者只是单纯的直觉,目前仍然不明。不过,冰上相信这些事件之间有著某种连系。她认为犯人是梦路花。冰上想见梦路花,想要触碰她的人生。而且就事实而论,她也遭到杀害了。」
***
「比想像中还困难呢!」
迟了一步来到我家的阿虎,刚进门?***隽苏饩浠啊?br >
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已经够小了,他的存在更是让这间房间充满了压迫感。
我似乎能体会学姊口中「热死人了」的感觉。
「怎么了?她使用自白作战了吗?」
「不,那家伙还是在行使缄默权。」
被拘留的雪野在面对侦讯时,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虽然她没做出「应付式自白」这种最难搞的作战方式,但也不见得对警方有利。
「最糟糕的是,警方连起诉她都办不到。」
「因为没有时间吧。再过半天就超过拘留期限了。」
「就现状而言,请把起诉视为不可能的事。」
就现阶段来说,虽然能从环境证据判定雪野就是犯人,但在法庭上却不一定能得到认可。在许多合理的怀疑下,法官才会做出有罪判决,因此完全弄不清犯罪动机时,暂缓起诉可说是较为安全的判断。
「物证的情况如何?知道她是怎么弄到的吗?」
「不,这方面完全没有进展。因为枪管上还装著灭音器,所以不可能是从那些小巷里买来的啊!不过在雪野周围,又没有发现这种违法组织的影子。」
连阿虎也束手无策地摇著头
「老实说,我越是调查就越不认为雪野是犯人。」
「少笨了。你不是仔细确认过监视器画面,与洗手间没有其他出入口的事实了?」
「这是当然。我又重新调查过现场,这种出入口绝对不存在。」
「我认为不管怎么调查雪野吠,恐怕都没有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
志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阿虎提出询问:
「如果现在去梦路花她家,有办法在十二点前回来吗?」
「这个嘛是有这个可能吧。」
「那么,请你立刻把她的鞋子拿来。」
「鞋子?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遗物吧?」
「是的。我们无论如何都非常需要那只鞋子。因为,我无法证明梦路花跟这起事件之间有何关联。」
「志乃,那样的话!」
「不过,我或许能证明雪野有杀害冰上的动机。」
「呃,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们警方打从一开始就在调查这件事耶!」
「不过,我们一直在追寻梦路花的过去。这个方向或许无误,但我们无法从那边得到任何结论。我认为可以无视过去发生的事件。」
「啊,就是这个!」我拍了一下手心:「真白也这么说过。她说最好不要太在意过去。比起过去,应该更重视现在才对。」
脱口说出这句话之後,我立刻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志乃以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瞳望向我这边:
「你什么时候跟她见面?」
「咦?啊,不是,这个嘛」
我无话可说。
平常的她虽然面无表情,但并不是没有情绪反应。
志乃只是情绪反应薄弱,极难判别罢了,事实上她确确实实拥有自己的感情。
所以只要仔细观察,我就能看出某种程度的变化话虽如此,也有看不出来的时候。
那就是志乃刻意隐藏自身情感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不管从任何角度观察,都绝对看不出来她的感情。
她隐藏了什么情感、思考著什么事物、感受著什么情绪。
一切都会消失在黑色光泽里。
这种时候的她真的很可怕!
因为,我知道志乃隐藏的是非隐藏不可的情感,而且几乎都不是正面的情感。
「什么啊,你背著老婆去跟爱人密会啊?」
「你这家伙,居然还有爱人!」
「不对啦!我只是有一点事情想问她而已!」
「有一点事情啊!」
「请你不要那样好笑好吗?我是真的有事要问她。昨晚,志乃不是说过了吗?这起事件的犯人跟真白的感觉很像。我为了问这句话的意义,才会去见她的啊!」
「听到了吗,阿虎?而且还是半夜去的耶!」
「这下子黑到底了,肯定是要判刑了。」
两人用著可以听得见的音量说著悄悄话。
学姊这样也就算了,想不到连阿虎都顺势掺上一脚。
我还以为我们两个男人心意相通了这个叛徒!!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你最好少跟那个东西碰面。」
「不,我知道志乃很讨厌真白啦!」
「没这回事。那个东西的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那个东西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人。不管跟对方有多么地亲密,她都不会有任何迷惘,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事实上,已经将重要存在变成私有物的她,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意想不到的魄力让我把话吞了回去。
志乃平常就拒绝著真白的存在,但我却不认为她是危险的存在。
不,这句话里面有一点小谎吧!
她知道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而且也拥有著极大的力量。就这层意义而言,她的确有地方让我感到害怕。她存在於价值观完全不同的异世界。从她身上我能感受到跟志乃很像,却又不一样的危险气息。
不过,基本上她还是一个温柔的女孩。
「唉~我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这些话待会儿再讲吧。」
「啊,是的,说的也是。」
「不过,为什么你没有说出这个情报呢?」
「咦?」
「呃,小乃乃所做出的解答跟真白的建议一致吧?既然如此,如果你早上就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话,就可以帮助小乃乃推理,我们也能更早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对不起,我完全忘了这一回事。」
「思,你果然要被判刑呢!」
阿虎跟志乃都用力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啦,我会诚心诚意接受制裁:
「不过,还是之後再执行吧。不管决定如何,如果要行动的话,还是趁早出发才对。」
「说的也对。阿虎,我们可以现在去吗?」
「这个当然。只要联络那边就行了问题是,她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把那只鞋子拿回来,真的能解决这个案件吗?」
「我无法保证。」
「既然如此」
「我们恐怕无法证明她所有的罪行。就理论上而言,只要肯花时间,当然有可能查明那些事情。不过我们没时间可用了。这不是四十八小时的问题,因为我们连一小时都不能失去她的行踪。如果事情变成这样的话,下次发现她就是八年後的事了。而且,到时候雪野吠将不存在於任何一个角落。她就是那种怪物。」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少女,让我们混乱了起来。
这些话简直叫人摸不著头绪。
我完全不晓得志乃这番话有什么根据。
我唯一在意的是,「怪物」这个词汇。
这个词汇,跟真白对志乃的评论相同。
而且,这次换成志乃对雪野下了这个评论。
既然如此,她跟志乃就是对等的存在罗!
「不过,就像龙有逆鳞一样,她身上也确实有著『软弱之处气」
「意思是她有弱点罗?」
「无论多么睿智、个性多么温厚的龙,只要一被触碰,就会发狂愤怒而无法采取正常行动的部位,就是所谓的逆鳞。所以,也可以引申为『弱点』之意。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在我们眼中如此温和的雪野,为什么要杀害冰上。她有非杀害冰上不可的理由吗?这就是她的弱点,也是行凶动机。」
「等等,等一下。我还是不明白。」
「没有时间说明一切了。只要制造跟案发当时『一模一样』的状况,她必然会做出自白。只要对方确实有逆鳞存在,她就无法回避这个结果。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必须要拿到梦路花所留下的鞋子。」
「你不是说跟过去无关吗?」
「雪野杀害冰上的动机有问题?」
阿虎应该明白才对。
不,连学姊也知道吧!
志乃正准备使出障眼法。
她没有做出具体说明。
如果志乃像平常一样拥有让对方了解的理论,她就会说出口。
因为,她晓得这么做要轻松太多了。
然而,她却逃避了这种作法。这也说明了她没有足以提出说明的根据。
「阿虎,怎么办?」
学姊发出的问题既非对阿虎的命令,也不是请求。
该怎么做才对,要由警宫来判断。
阿虎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正确的反应吧!
因为这个瞬间的他,正在选择自己搭乘的车子。
这是人生中不知会来访多少次的选择题。
碰到这种状况的人都会迷惘、都会痛苦。
背负著沉重责任的人,情况更是如此。
不过,阿虎没多久就明确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那就动身吧!」
背负著责任的他,做出了面对挑战的选择。
他做出把赌注压在支仓志乃身上的选择。
我跟学姊也一样。
因为,我们都相信志乃。
而且,我们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来吧让我们一起面对。
面对「人生」这个挑战。<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