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腕缠绕绷带走出医院的神田健一郎,抬头看着写有这家医院名称的招牌,将名称深深刻在脑海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地不要再看这个医生,不过大概还会再来这里一趟出示健保卡和拆线。
神田健一郎一边保护现在才开始阵阵抽痛的伤口一边行走,终于抵达了车站,搭上回程电车。
来的时候是三人,现在是一人,本来自己这个人就只存在一人,回至原状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就当做是这样好了,不好的是,这里没有星名早苗。
电车摇晃间,他的眼睛左顾右盼,但到处都没有满脸是笑容的少女。
到达车站的神田健一郎马上走向早苗的公寓,在建筑物的玄关按入记下的密码,到507号室,摸索口袋,拿出捡起的神田B的钥匙跟自己的,两支同样的钥匙,穴入门把旋转,门理所当然开启了。
屋子里面很暗,而且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代替床的沙发、豪华毛皮地毯、巨大的电视组、茶几、餐具、洗碗机,一样也不剩,连早苗的幽香与自己们应该在这里渡过的生活气息都没存在。
这里只是一间空房。
心中某处早有预感,大概人去楼空了吧,不知为何就是有这种感觉,约莫跟这程度相同,早苗浮现静谧微笑,欢迎自己的期待也残留在心头角落,就像买了彩券等着开奖的那种心情。
一切都变得空荡荡。
脱下鞋子进屋的神田健一郎,像动物园的熊一样,在无机质的室内到处晃来晃去,从窗户眺望楼下风景、没意义地打开梳理台的水洗手、开开关关厨房的橱柜后,终于跑进从没踏进过的早苗卧室瞧。
什么都没有,说不定,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都没有,空到让人不禁觉得我跟神田B就像被狐狸欺骗的村民般,吃着用树叶做成的饭、泡在认为是浴室的粪坑中也说不定。
如果没有这个的话,或许真的会这么想。
房子的正中央放着装在便利商店的袋子里不太干净的运动鞋,然后,在它旁边的是用熨斗烫过的高中夏季制服,只有这两样东西孤独地强调它们的存在。
神田B随手拿回的由希篮球鞋,神田A穿的被雨淋湿的衬衫跟裤子,只有那些存在证明。
盘腿坐在这前面,环抱双手,神田健一郎动也不动地盯着鞋子的脏污跟衬衫的摺痕瞧,直到太阳西下,一直如此,虽然他很清楚就算等待也不会有任何人出现。
直至天色变紫,他才终于带着东西回自己家。
不在家应该只有三天,感觉却好像三年没回来过,隔壁的海老原家依旧照样在那,而这世间差不多由希也回家了。
他拿出用封箱胶带藏在排两管排水口下的备份钥匙进入家门,里面没有任何人在,即使打开自己的房门,依旧没有人等在那里。
窥视未紧密关上的壁橱后,一双金色的眼睛迎接神田健一郎。
嗨,克劳夫,好久不见了呢。
黑猫以可疑的眼神看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喵?地叫了声。
他试着找了一下,里面没有刀子,只有猫。棉被上凝固的赤黑色污渍,是过去的那把刀唯一留下的痕迹。
神田健一郎抱起克劳夫放在肩上。猫像是要抓牢般一面伸出爪子,一面温顺地待在那,暂时维持这样一会儿后,将克劳夫放到书桌上,忽然心念一动,打开抽屉看。
不可能会有时光机在抽屉待机。
当然了。
他低语出声,又不是小孩子,对于觉得说不定会有的自己感到丢脸,就算壁橱里有猫,也不是机器猫,克劳夫的肚子上也没有不可思议的口袋,世界上没有那么不可思议的事,然而神田健一郎才经历过那种不可思议的体验回来。
他一边反刍着这三天的过去,一边搔着在桌上打盹的克劳夫后颈,看着它那像是很舒服,闭上眼睛伸展脖子的胡须脸时,电话突然响起。
神田健一郎冲出房间,跑下楼梯,以像是跳水般的气势,跃入厨房角落的电话架拿起听筒。
喂喂!
啊,你在啊。是我啦。
是由希没劲的声音,连这边也跟着没劲起来。
什么嘛,是你啊。
什么嘛是什么意思?现在到我家来一下,马上唷,可以吧?
挂断了。
一边放回听筒,神田健一郎一边自问自答,到底在期待谁打电话来?
天晓得。不知道。
胸中怀抱些许失落,他一手拿起装了鞋子的便利商店袋子,另一手抱着克劳夫到海老原家打扰,出来开门的是光希,娇弱的小脸,像是在看神田健一郎的脚一样低垂着眼,不是睡衣姿态,穿着印有LOGO的T恤与及膝牛仔裙,他知道那是由希之前的旧衣服。
已经没事了吗?
嗯。
光希怯生生地小声回答。
那太好了。
嗯。
大家都很担心。我也是。
嗯。
比起我,比较担心的说不定是神田B,神田键一郎心想着,并将带来的黑猫递给光希。
陪克劳夫玩一下吧,它最近运动不足,胖了有一公斤。
光希终于抬起眼睛,望着神田健一郎,又马上别开眼睛,抱起摇着尾巴的克劳夫,鼻尖埋在猫头的毛中,克拉夫的胡须发出咕噜噜的叫声,露出像是知道只要这么做,人就会满足的表情。
光希脸颊凑近黑毛旁说道:
姐姐说有话跟你说。
好像是呢。
她说在房间等你。
我知道了。
走吧,克劳夫。
光希抱着慵懒窝在臂弯里的猫跑上楼梯,神田健一郎也跟在她的后面,慢慢用力踏上阶梯,关门的声音响起,没多久可以听到猫跑来跑去的细微脚步声,光希的房里有许多克劳夫喜欢的猫用玩具,像是附有绳子的老鼠玩偶、木天参棒等。
耳边听着微小的笑声,神田健一郎打开对面的房门,他们互相都没有敲门的习惯。
由希坐在书桌前,身体靠在旋转椅上,扫过目光。
那个伤是怎么回事?跷课跑去哪里了?
嗯,发生了很多事。
坐在床上的神田健一郎敷衍回答道,很多事,真是个方便的词,可以一语带过。
抛出拎着的便利商店袋子。单手接住的由希看向里面后皱起眉头,像是用鼻子发笑般哼了一声,道:
算了。以后再让你慢慢告诉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由希似乎心情不好,所以就那样心情不好地开口,发出心情不好的声音。
就算你没有受伤,我今天也什么都不会做。
神田健一郎接过她递出的像是万用手册般的日记。
是光希的。
打开一看,以秀气的笔致排列着软弱的字迹。
有贴便利贴的地方。
是六月十日的叙述。
那里详尽记载着光希对神田健一郎的所有心意,半页都还没看完,神田健一郎就阖其日记,已经够了。
其他天也是,有许多像这种感觉的文章。
不知道何时开始,光希跟姐姐一样,变得没有将隔壁的男生单纯视为邻居,他并不想往前看到那边,也不想知道他为了不被由希或神田健一郎察觉自己的心意,是如何隐藏内心的。
十日那天,跟神田N一起撑伞回家的光希有什么感觉、是怎么想的无从得知,自己那时候,或许说了什么话切断了紧绷的弦,能想起来的,只有那时那日的神田N,而现在的神田健一郎并没有那端记忆,呐,神田B,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说?
我真是笨蛋。
对于神田健一郎的低语,由希也赞同。
就是啊,真是笨蛋,你也是、我也是。
由希叹了口气,椅子溜溜地旋转起,自己也跟着转。转了五圈之后停下道:
对了,昨天在超市前遇到的是你吧?那时候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被骗了。
嗯。
那是谁?
星名早苗。在我班上的啊,是同班同学啦。因为有点事而受她的照顾
然后由希一脸像是怀疑神田健一郎是否脑袋有问题的表情,以严肃认真的声音道:
你说是谁?星名早苗?跟你同班?
很久没看到由希真心担心的模样,幼稚园时,神田健一郎被秋千直接打到后脑勺,在昏倒之前,曾经看过一次。
由希手放到神田健一郎的额头上,确认没有发烧之后,铁青着脸、用濒临抓狂的声音说道:
我话说在前头,我知道你们班上所有的女生唷,因为我调查过,脸跟名字也对得起来唷,有星名这个姓的,连男生都没有喔!
你骗人的吧?
由希以完全抓狂的表情再度问道:
那个人到底是谁?
哪有办法回答。
距离那个有很多事的十日三过了一个星期,今天是六月二十日,平静无事的七天,因为太平静甚至还感到失望,要说这段期间神田键一郎做了什么,大概只有再度造访音透湖所居住的城镇。
他按图索骥,既未迷惘也未迷路地直接到达音家,发现那个地址已经无人居住。
音家已经完全成了空屋,只有不动产商的招牌立在那里,住户招募中,售屋。
问过附近的人后
女儿平安回来的那个事件后,马上就搬家了,是不想住在这么危险的镇上吧,这也难怪了。
他们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搬到哪里去。
顺带一提,结果光希的拒绝上学三天就告完结,现在已经像原来一样,每天早上跟由希一起来接神田健一郎,由希的忧郁也是维持不到三天,又完全恢复到原来的古武术狂,沉迷于练关节技。
然后,现在神田健一郎正凝视着映在电车窗户上的自己身影,是到上次那位医生在的医院拆线的回程。由于在码头附近的医院接受治疗的关系,必须特地搭电车来回是有些麻烦,不过他似乎是位医术高明的医生,伤口漂亮地消失,虽然有点出血,但好像真的没什么大碍。
手腕绕在摇晃着的电车吊环上,神田健一郎悄悄移动视线到一旁的车厢。想说哪里会不会有戴着不适合的帽子、眼镜或墨镜,体型跟自己完全相同的家伙在看着这里。
当然没有发现,神田B或N都已经是过去的人,只存在于过去,事情已经结束,现在只存在于这个时间,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的现在的时间,在这里的只有自己一人。
早苗也消失了。
由希不知道星名早苗这个名字,斩钉截铁地断言没听过有这个名字的女学生,不管问班上哪个人,都说没有那样的同班同学,像雏娃娃的头发、绑着辫子、肤色白皙、仔细一看长得很可爱的娇小女生,不管神田健一郎再怎么说明,都只有得来歪头的答复,去问导师后还被认为很奇怪,请他让自己看点名薄,甚至确认过班级名册,他才终于知道整间学校都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学校也没有超自然现象研究会这样的社团。
那么,让我借宿在她家、还做料理给我吃、总是平静微笑着的那个星名早苗到底是怎么回事?残留在我的记忆里,这个班上的怪女生的这份记忆是什么?
我有问题吗?还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有问题?是哪一个?
是前者。
脑袋之中响起像是充满日光的声音。
非常抱歉。我操纵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你的记忆。关于这件事,说道歉也没有用。我想你应该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只能抱歉。对不起。
是早苗的声音,直接在脑里响起,不过我知道,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她。
在哪里?
神田键一郎立即环视左右,追寻着那个窈窕的沉稳少女身影,她不在这个车厢,在旁边的车厢吗?你在哪里?
哪里都不在,我并未搭乘这班电车,而是从远方看着你。
神田健一郎紧贴电车的门。右边吗?左边吗?感觉到早苗的模糊意念正以他记忆中那种似乎很抱歉的表情诉说着。
自称星名早苗的我,六月十日是第一次跟你见面。
还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早苗就继续说道:
我解除了施加在你身上的精神控制,我真的是很任性,不过唯有关于我的回忆留下应该没有关系吧?我无法消去自己想要你记得我的愿望,在那里的事被人遗忘的话,是非常令人难过的。
喂!
情不自禁发出声来,他知道这会马上引来周围乘客的侧目不过管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哪里?我想当面跟你说话。
为了抱持这个时空连续带,我刻意操纵了你们神田B同学、N同学、A同学,还有你的心,不然的话,不知道你们是否会朝核心移动。
你在哪里?星名。
不那样的话,说不定会有别的未来造访。关闭你所陷入的时间回圈是我的任务。
神田健一郎闭上眼睛,在黑暗的眼皮中充斥着各种感情的颜色,形成漩涡图案。
我的任务。关闭时间回圈。
如果她真的是扮演这样的角色,那他现在仍持续怀抱的几个谜团就能解开了。只要将这两句话代入残留在脑里的问号就行。从那里导出的解答,得到神田健一郎的认可,眼皮里的漩涡图案被单一色彩所占据。
仔细想想的话,可疑的事一箩筐。
那么刚好只想起的音透湖的脸与名字。在每个重要关键给予线索的总是星名早苗,像是偶然般在车站遇到神田N,拒绝入侵的幽灵公寓,为什么我跟神田B最初会想起星名早苗的名字,到她那里去呢?是何时得知她连班级名册都没记载的地址?还那么自然走向那栋豪华房屋?为什么会觉得如果是她应该就能理解?
对于突然的拜访也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欢迎,亲切到过分的星名早苗。
为什么轻易接受自己们是时间移动这种荒谬的假设?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早苗所说的假说?
如果那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话。
精神控制,那对黑白组合是这么说的。
我一直都在骗你。
那种事无所谓。你不必在意。
不。你一定会在意的,你以星名早苗来认识的这个人并不存在,即使你再度见到我,应该也不会察觉到那是我吧。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影像干扰吗?我也具有那种能力,从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行使着那个能力,你所看到的我的脸,并不是我本来的脸,我强制让你认识假的容貌。
神田健一郎在心中描绘着,细致、绑辫子、总是浅浅微笑的白皙脸蛋。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做这种事?就算我看到早苗的真面孔,那有什么不方便吗?这没有意义吧?
脑中的早苗感觉浓厚起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但我正在接近她。
不只是要将她从时间回圈解放,我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救我自己,因为那时候的我,还只拥有不完全的时间移动能力,无法让我自己移动。
静静倾听着,以电车行驶的声音为BGM,早苗沉着的声音说道:
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音透湖。
神田健一郎咀嚼着在脑袋内部回响的那个声音。
早苗真正的名字是音透湖,音透湖是被绑架的十岁少女,在行李箱中,用像是小动物般的眼睛抬头看窥视里面的两个神田健一郎的小女孩,她有时间移动能力,因此被绑架,招来我,招来那对怪怪二人组
我操纵你们的精神资讯,更换成别人的脸,因为我从那之后并没有成长多少,所以当你在电视上看到新闻的那一瞬间,马上就会被你发现那是以前的我吧。
理解若波涛般汹涌而至。
星名早苗是未来的音透湖,为了不被发现,以假面目出现在我跟神田B面前,为什么?那是为了保持时间的整合性,为了引导神田A、B、N照着决定的一切行动。
早苗透湖在过去与现在都操纵着神田健一郎,过去的她以时间移动的方式,然后为了引导他到该去的地方。
特地来到未来。
非常照顾人,以为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不过,那是因为她知道,会救自己的、救出自己的是谁。
我随意摆弄着你的心,真的非常抱歉,你是我的恩人,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的我,虽然道歉也没用,不过,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我说不原谅呢?你会出现在我眼前,直接跟我道歉吗?
呵呵呵。
只在喉咙深处笑着,像是毛线球在滚动般的笑声反射到脑海深处。
差不多该道别了。我必须回去才行。
你要去哪?告诉我,我要到那里去。
那么,哪天,在哪个时间线上再见吧,如果可以的话。
像蜘蛛丝般的意念,仿佛被位在又高又远位置的纺车卷走般滑离消失。
窗外的风景有如被撕裂般流向后方,这辆移动的电车是现在,经过的风景已经是过去的事物,不能回头,流过的景色无法追上电车,就只是停留在那。
电车驶进街道,像是在通知快到站似的减速,这里是神田健一郎该下的车站,那个车站附近,有栋特别高的公寓,他在那里的507号室住了三晚。
洁白豪华的高级公寓,在它顶楼,有个小小的身影独自伫立。
神田健一郎加紧贴近车门凝视着,看了之后,那个身影慢慢举起一只手,缓缓挥着。
然后在他还没想到什么时,就仿佛溶入空气般消失了。
神田健一郎那时候终于想起,班上从一开始就没有星名早苗这名学生。<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