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枕头边的计时器,发出规则的电子音,告知时间倒数结束了,三分钟经过,这是水银体温计的规定时间。
由宇从棉被里伸出抓着体温计的手。
她身上所穿的服装,是排扣式的长袖宽松上衣,以及用松紧带捆住腰部的舒适长裤。衣裤各处都印有专为小孩子设计的偌大卡通图案,根本就是室内专用服,是一种当穿在身上的时候,全体自然会酝酿出一股谢绝外出的气氛的设计,也就是所谓的睡衣。
现在明明是日正当中,由宇却穿着睡衣,不过这可不是她睡过了头。
「38.2度。」
确认接手的体温计上头的刻度后,透宣布道:
「你发烧了。」
「啊」
躺在棉被里的由字,将恍惚的双眼投往体温计,呼出了温热的气息。
「好热」
「废话,所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嘛!」
透甩了甩温度计、让刻度归零,收进搁置已久的救护箱内。
「在桌炉睡觉的话,很容易就会感冒啦!」
「啊呜」
由宇貌似不满地缓缓张开嘴巴,想要回嘴反击,但是似乎光这样就已经用尽了气力。只呼出热热的气息,由宇便又闭起了嘴巴。明明平时只要跟她说一句话,她就会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回个十几二十句,看来身体真的是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前天下午,她在桌炉里时感觉身体特别热,而且晚上的时候心情和脚步声都不太对劲的原因,看来应该和发烧的缘故有关吧!事到如今,透才作出如此推论。对了,昨天早上目送那名女子离开的时候,这家伙也是一直龟在被窝里不肯出来,直到早饭煮好,才总算从被窝爬出来。如果是在平时,这家伙在早饭煮好前,老是在和电锅玩互瞪大小眼的游戏,所以当时还因此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
「你只要乖乖听话,病就会好了啦!」
透从救护箱拿出同样搁置已久的冷却贴片,撕开剥离纸,贴在少女的额头上。虽然使用期限大概早就过期了,不过反正又不是要拿来吃的,所以应该没关系吧!
透将剥离纸揉成一团,丢到房间角落的垃圾桶,然后站起身顺便打开纸门,回到位在隔壁的自己的房间,拾起手机。
掀开折起来的机身,确认今天八月五日的行事历
今天预定十一点后要在十叶高中的校园活动执行部的社团教室开会,进行学园祭结束纪念临海住宿事宜的第一回会谈。
「唔。」
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透回想起来了,那场预定八月十一日出发的社团旅行。
目前只有粗浅决定要去海边,至于具体的地点则尚未拍板定案,据说是要在梢后的会议里,听完大家的意见再决定地点。
要是跷掉今天的会议不去的话,那么在预定九日举行的出发前夕会议以前,都没有发言的机会。关于地点,也只能乖乖听其他人所决定的了
唉,也只能三声无奈吗?透如此心想,叫出了简讯画面。
『因为由宇感冒了,所以今天的社团会议我不去了。』
收件人算了,就传给灯璃好了,她应该会代为转告大家吧!传送简讯。
「透」
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道听似害怕不安的声音,透慌忙丢下手机,回到由宇的卧房。
「透」
被窝里的少女发出了如同蚊子般细微的声音。
「干嘛啦!」
「我」
平时总是态度践个要死的那双眼睛,今天看来感觉变得水汪汪的。
透心想:这个模样似乎还挺动人的嘛!
虽然没办法公然大声说出口,但是感觉还不错。
「我会死吗?」
会不会太大惊小怪?
「死你的大头鬼啦!」
「可是」
由宇哽咽地吸了一下鼻子。啊啊!我快受不了啦!好可爱啊!如果她永远都像现在这样那该有多好。
「人类不是都会死吗」
「那倒是没错啦!」
「所以或许我会在这个当下就死掉了不是吗」
「就跟你说你想太多了,凭这点发烧是死不了人的。」
「呼吸好困难关节好痛脑袋一片浑沌
搞不好,我会死」
「那些都是威冒的症状啦!这点知识你应该知道吧!」
话虽是这么讲没错啦!不过空有知识和实际体验,毕竟还是两码子事吧!这些话透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如此默想。
对这家伙而言,『自己』罹患感冒还是第一次的经验。不管是全身的痛苦,还是高烧引起的虚脱,以及发炎所引起的呼吸困难,全都是未知的体验。『生理状态的异常会导致恒常性维持机能低落,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伴随而来的病痛』,这种书上的知识知道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所以说她会变得这么彷徨无助,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难受」
由宇转身面向旁边,似乎是因为仰卧,让她身体变得更不舒服了,汗湿的红发湿答答地黏贴在枕头上。
「水。」
「是是是。」
透站起身,离开房间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后,这才想起来,对了,麦茶早已经喝完了。前天晚上拿出来请那位来作客的女子的麦茶,就是最后的份了。
「那我也没办法了」
透在杯子里装满自来水,通过走廊回到别室。
女子自称叫栗林浅黄。
报上了姓名的栗林,堆起满脸的笑容继续把话说完:
「请叫我克林(KURIRIN)。」
「克林?」
栗林坐在桌炉里,笑成圆滚滚的一团。
与其说是小孩子,看起来更像未成年的少女,一副天真无邪的微笑。
「将栗林两字拆开发音,栗用训读,林用音读的话,听起来感觉很可爱吧,我是克林。」(编注:栗林原应念作KURIBAYASHI,改用此种念法的话便与漫画「七龙珠」中的克林同音。)
真是有够单纯天真。
「这个昵称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是上司那个『大叔』帮我想的。」
「你该不会被人讨厌,却一直没有自觉吧?」
「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当我没提。」
透别开了眼睛,在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有权利让这副笑容蒙上一层愁云惨雾呢?
「你叫克林是吗?我的灭,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多谢夸奖。」
「而且感觉很强。」
「感觉会很强吗?可是我觉得应该是可爱耶!」
「大概是全地球最强的人吧,天津饭就有点不上不下的。」
「中华料理跟名字的强弱,存有什么样的关联性呢?」
「我建议你别追究下去比较好。」
「是喔!反正,感觉很强也算是一件好事耶!
虽然我也不到全地球最强的人的程度啦!嘿嘿嘿。」
克林人师有如充分了解了般点点头。
「对了那个」
透持续瞥离视线,另开了一个话题,人就是像这样逐渐累积罪恶的
「你之前提过『苍白的人』是吗?」
无法忘却的那个事件。
那是于八月一日死亡的那个『邪恶的碎片』卑口,在死前所挂在嘴边的名字。赐予卑口『碎片』的力量,并且暗地给予援助的人物那就是『苍白的人』。
「没错,正是『苍白的人』。」
卑口从『苍白的人』的手中获得了『宝石的碎片』,总共两次。
时间分别是今年的三月与四月。每获得一次『碎片』,他就得到了力量,每获得一次碎片
不,还是停止去回想吧!
「在这附近,得到『苍白的人』的『碎片』的人,在已经获得证实的范围内,就有两个人。」
「咦?」
透对栗林的一番话回以问句。
「『两个人』?」
「对呀!」
两个人。二减一会是多少?是一,废话。
除了卑口以外,另外还有从『苍白的人』手上得到『碎片』的人
「『苍白的人』在全日本四处游定,分送自己的『碎片』。
至于是为了什么目的做这种事、以什么样的基准来决定『分送对象』,是单纯看心情行事呢?还是别有企图呢?包括这一切,所有的问题都尚未厘清就是了。
只不过,『苍白的人』的行动有十分明显的规则性,大致上,都是每一个对象间隔一段时问分配两次『碎片』。第一个对象卑口已经死了,我们就不去计较,『第二个对象』的『第二次的分配』则是往后才要展开。从规则性来判断的话,大概在一个礼拜之后没错,约在八月九日、十日前后,『苍白的人』应该会和『第二个对象』接触!我想『苍白的人』应该会为了进行第二次的『分配』而现身,趁那个时候将其逮捕并且排除,这就是我的工作。
另外,至于那个所谓的『第二个对象』」
栗林把手仲进口袋掏出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人。」
在标准尺寸的照片上,有一名摆着宛如相亲照片般姿势的女性。
即使脸颊与嘴角仍保留有几丝稚气的厌觉,不过五宫的模样开始变得端庄气质,正处于从「可爱」往「美人」发展的阶段,而现在的面貌刚好是两个阶段的中间点。后面绑成左右两条的头发颜色,虽然是偏暗的金发,不过很不可思议地一点也不会给人太过华丽的印象。看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镜头前面感到紧张,姿势端正的乡下少女。
乍看之下,虽然真的是个极为普通的少女的形象
不过透的视线却在少女的额头上定住了。
照片上少女的额头贴付着『宝石』。『宝石』就镶在她的额头上,那里有一颗大小约拇指指头左右的黄色『宝石』。
「是的,没错。」
栗林似乎很清楚透所关注的地方。『特殊犯罪对策室的职员』栗林,点了点头。
「这张照片十的女孩,也得到了人类的躯体,她是矿物生命体亦即所谓的『断片』。
所以她是宇宙人啃!身上宝石的大小大概就跟『那个少女』差不多吧!」
『那个少女』她指的是由宇。
之所以使用代名词来称呼,是基于所谓武士的情义吗?
「不过,我可是人类。」
「我就说你大可以用不着再三强调这件事了。」
「就连户籍我也伪造得好好的了,以『栗林浅黄』的名义。」
「是伪造的喔?」
「是呀!意外地还挺简单的,只要立场和工作上有需要的话。」
很明显地,你从根本上就偏离了一般人类的行为呢!
「我们『断片同盟』早已拥有这点程度的能力了。」
这个人脑袋没有问题吧?
「大家一起深入权力构造,企图利用构造的力量,这就是我们『断片同盟』的日的。嗯,就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非常非常顺利。」
日本这个国家安全上没有问题吧?
「哈哈。」
透假装哈哈大笑,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打量栗林的额头那个本人自称长『青春痘』的地方。
大小约和尺寸较大的弹珠差不多。不仅比由宇也比『那个时候』的卑口的宝石都还要大。
负责情报处理的矿物『宝石』的性能,原则上和其比例成正比。
这个人到底拥有乡强人的力量。
「怎么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透的视线,栗林用可以称之为天真无邪的动作将脖子歪向一旁。
「没事,别在意,啊!话说回来。」
透栘开视线,拿起了茶杯。还好事先有倒茶来,气氛还维持得住。
「话说回来那个,对了。关于这张照片上的女孩
她目前的下落呢?」
透抛出一个话题后,倾斜茶杯,将里头的茶送进口里
「她杀害了恋人,现在正在逃亡中。」
卡到气管了。
「『断片』的生存方式和拥有身为人类的立场与记忆的『碎片』不同,每一个『断片』都需要花费许多独自的工夫。」
一面拿着手上的照片扬风,『断片同盟』的成员一面若无其事地说道:
「而生存下去的方法,可以说是无奇不有。举例来说,拿自己『超越人类的力量与能力』当作筹码和人类交涉,代为『工作』藉此取得『权力』与『立场』。不然,就是干脆成为『交涉人』的其中一名同伴,来处理『工作』,然后从中获得剩余的权力与立场。总之,人家都过得很辛苦的啦!不过辛苦也是有辛苦的价值就是了。」
栗林摆着一张无忧无虑的表情,继续把话说下去。那到底是故意装出来的呢还是天生个性如此呢?抑或是两边都有呢?
「另外『和人类发展成朋友或者恋人的关系,然后接受对方的庇护来生活』也算是一种满主流的方法呢!采用这种方法的『断片』意外地还不少喔!啊!这是就我所知的范围啦!
而杀害了情人的这个女孩,也是信奉这法子的其中一人。
她的名字嘛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姑且称她为『杀人宝石』吧!
『杀人宝石』有了一个恋人,和对方一同生活,然后她和『苍白的人』有了接触,得到『苍白的碎片』接受了『第一次的分配』虽然我不清楚她是被强迫镶入,还是自愿收下的之后,她就动手杀人了。
至于为何其他人不杀,偏偏动手杀了与自己最亲近的存在、最心爱的对象呢?
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
有人死去,基本上那并非是什么戏剧性的事,也不是会令人为之动容的事,而是现实。
一种代表『该名人物从世上消失』的现实的开始,除此之外不代表其他任何意义。
只是一项沉重的事实。
「『杀人宝石』杀害了恋人后,在那个过去曾足两人爱巢的房间里,写下了留言,随即便离开那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那封留言的内容
杀害了情人的『断片』、留在杀人现场的留言内容
我想想,她到底写了什么咧?虽然曾经在八卦节目之类的媒体上被公开发表过就是了。
内容乍看之下有种离奇又神秘的戚觉,不过让我来评论的话,根本是没有意涵、感觉空洞的文字而已。
记得好像是」
「会死我死定了」
「别开口闭口都在讲死这个字。」
「我的生命要划下句点了」
「就算换个说法,也一样不行。」
「好冷」
由宇把头埋进棉被里,吸收了大量汗水的睡衣、紧密地贴合在她的肌肤上。刚刚又流了一身汗,好惊人的排汗量,也难怪她现在会觉得冷。
「好冷」
发病的少女在被窝里发抖、打颤。
「拜托你帮我想想办法。」
她从被窝里投送出寻求援助的视线。
「拜托。」
「咦?」
要我帮忙想想办法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那个」
她在喊身体冷是吧!所以该怎么办帮她开暖气?不会吧!
「身体」
由宇半张脸藏在棉被里,脑袋昏热似的喃喃说道。
「帮我擦身体。」
「啥?」
「帮我换衣服」
「呃呃。」
你是忽然哪根筋不对劲、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透的舌头打结在一起,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不要乱开玩」
「好难受」
大事不妙。
透这下搞懂了状况。
这家伙现在千真万确是说真的。
「啊那个」
慢着慢着,她既然吵着要换衣服,那只要翻一下衣橱,找一两件合她尺寸的T恤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对,事情的问题并不在那个点上
「咦?」
透漫无意义地嘟嚷一声,转头张望房间。
「咦?」
又咦了一声。不用提也知道,四下不会有任何回音与反应。
「给我衣服,感觉好难过」
想当然,除了自己与由宇以外,这里没有其他人在。
「如果你不肯帮我换」
唯一的患者向唯一的看护人喃喃说道:
「我说不定会死。」
由宇一边挤出话来,一边在被窝里头貌似痛苦地挣扎扭动着身子。披盖在她身上的棉被随着里头身子扭动的形状不停扭来扭去。
「等」
没错,现在在这张翠薄的棉被底下,少女的身体正被满是汗水的不舒服衣物折磨着,为了让她从那个折磨的痛苦中擭得解放,朝固定衣物的器具、即前排的扣子伸出无力不安的手,以发颤的手指缓缓地
别再妄想了。
「要死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这家伙确确实实是认真的,呜哇!
「等」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这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这个状况该怎么收拾才行?
你还问该怎么收拾。
再一次环顾房间内部。
结论除了亲自动手以外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
你只能自己来了啦!
不,慢着慢着。透的内心响起一道冷静的声音。放平常心思考嘛!帮忙换掉汗湿的衣服。这不就只是一种看护的行为而已吗?不管在哪里把这件事搬出来提,都没什么好质疑的,反倒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对,这是再单纯不过的医疗行为呀!况且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待在这里的啊!就是说啊!又不是要做什么多特别的事,就算是职业的看护师,每天也一定都会做这些事情吧!没错,这不是啥多大不了的事,根本只是祈祷患者恢复健康,所以堂堂正正地
「那个」
对,这属于医疗行为。待会儿的行为全部都是医疗行为,所以请不要大惊小怪。
医疗的始祖希波克拉底大师啊!请您好好看着。在此,基于我的技术与判断
「不要在那里罗哩叭唆碎碎念个不停」
啊啊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我的心理准备还没做好。